第1章 ：空城

寒风猎猎。

黯云漫天，难见一丝阳光。

眼看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将至，孤独的关隘城楼显得越发阴沉。

没到黄昏时分，城内的街道上早已不见行人影子，连集市上最勤劳的店家都已经关门歇业。

狂风仿佛无视这漫漫雄关的存在一般，径直穿透了它的每一个角落，再吹向远方。

旌旗猎猎！

昏暗的光线里，不知何时开过来一支骑兵队伍，正向着城门疾驰。

“后面的跟上！”

一名将官模样的年轻男子骑在一匹墨色的高头战马之上，反握着腰间宝剑的剑柄，顶着如刀的寒风，指挥手下的军士。

猛地一阵怪风袭来，飞沙走石，连地上一个破藤篓子都被卷上了天。

“哗！……”军士们赶忙裹紧战袍，缩起脖子。

战马嘶鸣，纷纷扭头退后以躲避怪风，原本整齐的队伍瞬间被吹得扭扭歪歪。

年轻将官只稍微低了一下头，单手持缰勒住躁动的骏马，另一只手中的剑柄却握得更紧了！

“公子，风太大了，我们是不是……”一名贴身侍卫拍马上前，行礼问道。

“不能停，必须走。”年轻将官眉头紧锁，斩钉截铁地回答，眼神之中满是刚毅之气。

“是！”侍卫弓起身子又行一礼，更衬托那将官的身姿挺拔。

“托哲！”年轻将官又吩咐道，“提醒兄弟们：抵达战场之后再吃‘定风丹’，别浪费了宝贵的药效时间！”

“是！”那个叫托哲的侍卫再行一礼，退了下去。

“公子有令：定风丹到战场再吃，别浪费！”

“公子有令：到战场再吃定风丹，别浪费！……”

口令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下传开去。

年轻将官向前挥了挥手，命令队伍继续急行军——风更猛烈了！

……

漫天风沙之中，一矮小的初级军士依然在城门楼子上坚守。

他叫绠吉，今年才十五岁，还没有城墙垛子高，在城墙上冻得瑟瑟发抖。

“咦？”似乎听到城内有马蹄声传来，他赶紧转过身查看。

由于太矮，他只能踮着脚探出头来——风沙里隐隐瞄到一支队伍正从城里向这边开来。

“兵长，有一列队伍要出城！”绠吉赶紧跑进城楼里报告。

守城的几个兵长正围坐在火炉旁吃肉喝酒，哪里有心思理会这个毛头小子。

“去去去！滚一边去”一个二级兵长毫不耐烦地喝斥道，“少来诳老子，这般天气，哪个敢在此时出城？”

“是真的，他们已经快到城下了！”

“你个新兵蛋子敢耍老子？看老子不……”兵长的话没讲完，只听一声呼哨响起，真的有军队开拔！

几个老兵油子赶紧撂下手中的酒肉，跑到城楼上向下察看，只见一支大约四五十人的队伍正立于城门之下，等待出城。

“谁的队伍？何事出城？”

“驻城参将，公子检，率五十铁卫出城驰援大将军！”那年轻将官亲自作答，声如洪钟。

“公子检？”城楼上的老兵油子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可有兵符？”

“大将军征战在外，城内何来兵符？”年轻将官反问道。

“既无兵符，不能开门！”老兵回答，“若大将军凯旋回来，定要杀我等的头！还请见谅。”

“你若再不开门，大将军只怕真回不来了！”侍卫托哲着急了，卷起打马的皮鞭直指城楼上探出的那几颗人头。

“你说你是公子检，有何明证？”老兵又道，“必须留个确凿的信物，我等才能活命。”

年轻将官略加思索，答道：“这个简单。”转身对托哲说道：“取我硬弓来！”

只见托哲滚鞍下马，与另一名侍卫通力合作，才将一把巨大的黑色镔铁硬弓抬到年轻将官身前。

“这把弓……！”城楼上的老兵油子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今日之事，皆为公事。”年轻将官轻舒长臂，单手举起巨弓，又取来一支腕口粗细的大铁箭瞄准了城门楼子，“你们不难为我，我亦不难为你们。”

说罢拉满弓弦，猛然一放——“轰！”只见那粗大铁箭以雷霆万钧之势硬生生钉入了城楼上一根石柱之内！

只见那铁箭深深扎入石柱，有近一半没于其中。一眼看去恰似一个大大的“丁”字。

强大的冲击力使得整个城楼都摇晃了三五下，瓦片窸窸窣窣掉落不少。老兵们与新兵绠吉都只觉头皮麻得一阵紧似一阵！

“这支铁箭便是见证，且暂存你处！”年轻将官放下铁弓，轻轻丢还回给两名侍卫，“若大将军归来，定不为难各位。”

“是是是！”城楼上老兵油子们刚刚喝下去的酒全化作了冷汗，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还不快快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托哲大喊。

“是是是！”

……

直到那支队伍出城许久之后，城楼上的老兵们才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回头一看，新兵绠吉早已瘫坐在地上，裤子湿了一大片——敢情这小子被吓尿了！

“瞧你这怂样子！”兵长们一脸的嫌弃。

“……”绠吉几乎说不出来话。

“小子你冷不冷？赶紧去换条裤子，别冻坏了宝贝小鸡儿！”一个兵长调侃道。

“诶！”绠吉连滚带爬地换裤子去了。

换好了裤子，兵长们又让他挤到炉火边烤一烤——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待遇。

“谢谢兵长。”绠吉搓着手道谢。

“也多亏了你报告得早，不然咱们值岗喝酒被查到的话，大伙儿全玩完！”一个兵长回答。

“且是在大将军外出征战的情况下。”另一个兵长幽幽地补充道。

屋外石柱与铁箭构成的大丁字，在窗户上映出了黝黑的影子。

“那个公子检……”绠吉问道，“究竟是什么人呐？”

“他是先王的长子、当今王上的大哥！”一个兵长听说过一些传闻。

“也就是……王子？”绠吉的文化水平不太高。

“你弄错辈分啦，现在应该叫亲王……吧？”一个老兵也是半桶水。

“他可没被册封亲王！不知怎的，只做了个区区的兵部参将，且到处驻城。这个城驻半年，那个城驻半年。”

“嗯，颠沛流离，哪里危险去哪里。好像半个月前才到得咱们这里。”

“是啊！还很寒酸——堂堂的王上长兄，手下拢共才有五十个卫士……”

“这几十条人马，还比不上俺村上的械斗咧……能干点啥？”

“唉，就这还要去支援大将军……”

兵长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不自觉间，小酒又喝起来了。

“来一口？”一个兵长递过一杯酒来，朝绠吉努了努嘴。

“好！”绠吉接过来一口吞下，直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哈哈哈！你这个菜鸟，真是菜得抠脚。”老兵们大笑。

绠吉拍着被呛得火辣的胸口说：“我刚才真是被他那一箭吓傻了！”

一个老兵眯缝着眼睛，说道：“据说他那一把弓，满力总有三千石……”

“三千？”另一个反驳道，“最少五千起！你看咱这大柱子。”

“嗯，五千差不离……”其余的老兵们纷纷表示同意。

“我有个疑问。各位大哥。”绠吉舌头有点大，这是他第一次喝酒。

“什么疑问？”

“公子检这样着急出城支援大将军——你们怎么反倒毫不关心呢？”绠吉问道。

“嗨……你小子喝糊涂了吧？你是不是平头百姓出身？”一个兵长反问道。

“是平头啊！家里‘贫’得吃不上饭了，才来当这大‘头’兵……”绠吉答道。

“对嘛，咱就混口饭吃，他们那些贵族之间打来打去，与我何干？”几个兵长异口同声说。

……

大片的雪花终于飘落下来，漫山遍野变得灰蒙蒙的一片。

大雪湮没了远眺的视野，也模糊了刻在城门上的“雁沓关”三个大字。

关外的黄沙就着灰雪，草草掩埋了骑兵队伍的马蹄印迹。

你听，北风哀号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