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张让我坐在窗边一张凳子上，脸和身体微微的右侧，他认为我这个角度非常耐看，说我有个漂亮的高鼻子，以及神情格外温柔。

荒木经惟谈拍女人们，你要夸奖她，说，她很棒，很好看，一直夸到她信赖你，完全的柔软了，这样你才有机会拍到真正漂亮的女人。

常混艺术圈的男人撩女生就是比较容易，他门从心理层面入手的，把女孩儿吊起来又放下去，又吊起来，又放下去，这种过山车一样的high法，人是会上瘾的，迷恋从﹣100分到﹢100分的落差，而接受不了20-80分的情感缓幅度。

老张一旦开始画，就不是一张能停手的，他画画跟王家卫拍电影似的，找感觉，但是鬼才知道他的感觉在哪里。

陈先生在边上看，不到半个小时就坐不住了，我说，不然你自己出去逛逛，待会儿来接我？

他说好，然后冲着我做口型“别脱衣”！

我...

大概画了一个半小时，老张把那副素描小像递给我了。

也拖把凳子过来，靠窗边坐着，递一根烟给我。

我说，我不太会抽烟，学不会鼻子出烟，要张开嘴吐烟。

示范了下给他看，他笑死了。

大笑过后，忽然陷入一种疲惫的沉默，两个人都看着窗外的景色。

好一会儿，他说，我前几月去了一趟北京，你说就有那么巧，遇到我以前女朋友，怀孕了，大概7.8个月了，我看着她的肚子跟个球似的，感觉非常怪。

我说，你又不肯跟人家结婚，人家跟你拖了这么久，现在结婚怀孕，你还有意见了？

他说，没意见啊。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都觉得OK啊。但是亲眼见到，还是挺怪的..算了，现在给我选，我也不会跟她结婚的，反正我不想在北京定居，我也不想生孩子，一生守着一个破房子，还贷还死你，一个蠢孩子，有什么意思？

我说，说的好像你现在生活有意思一样...

他...说，也没意思...中年人的生活就是没有意思的，以前你年轻吧，你会觉得有很多种可能，你想象不出的人生，现在你不会这么觉得了，反正你最好还能好到哪儿去，你自己其实都有数了，反正就这么一回事，就他妈的瞎七瞎八瞎过呗。

我说，是...

他说，说说你吧，以前那个分了挺好的，现在交往的这男生怎样？

我说，就那样吧，他太小了。

他说，小多少啊。

我说，8岁。

他说，那是小了点，挺麻烦的。小男生心绪不定，往后破事儿还多着呢，什么你家里啊他家里啊啥啥啥的。我说你就玩玩吧，别太上心了，人生就这么一回事啊。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真的。

我弹弹烟灰说，女人也是，真的。

我俩同时笑了，是一种中年人凄厉的笑。

正笑着，陈先生回来了。

我说，你就回来了？

他说，嗯，没什么好逛的，随便逛了下，就回来了。

老张晚上煮了鱼，三个人哗啦啦的吃了一场。

回到民宿，洗了澡了，陈先生坐在床上看那副上半身素描，说，喂，何日君回来，这画也画的太假了吧，你眼睛哪有这么大？

我说，噢，是我强迫老张开的滤镜美颜素描。眼睛画大了点，下巴画尖点。

他...又说，那你怎么不强迫他把胸画大点？考虑下你的需求，也考虑下我的需求啊。

我？？？

阿西吧。

小时候看《倩女幽魂》这电影，张国荣跟王祖贤缠绵，在聂小倩的画像上，题诗一首：

十里平湖霜满天。

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影相护。

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大概就是想象中的爱情的样子吧。

结果，我特么找了个男人，现在对着我的素描画，挑剔我胸小。

生活真是残忍啊。

我没精打采说，嫌小，往后就别再摸了呗。

他扑过来说，就要摸就要摸，把衣服掀起来，快点。我的小东和小西在哪里？

陈先生习惯给我的身体部位取名字，嘴唇也有嘴唇的名字，有时候叫小花，有时候叫小红，左胸叫小东，右胸叫小西，当然更多时候他也常左右胸叫错，乱叫一通。

他埋头在我胸口，忽然说，我跟你讲件事。

我说，讲。

他皱眉说，你抽烟啊？

我说，怎么了，你不喜欢女生抽烟？我很少抽，鼻子连烟都不会喷。哈哈。

他说，不喜欢。

我说，那往后不抽就是了。

他说，嗯。

停顿了下，又说，你知道吗？我今天下午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你们在聊天，看到你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好陌生啊。

我说，现在还陌生吗？

他说，不。

我乐了。

他挠挠他的头，说，我看到你很陌生的样子，就心里变得很重很重很重，很不喜欢那种感觉。

我拍拍他的头，说，你这叫缺乏安全感，觉得事情的发展超过了你的控制范围。

他说，你呢，你有安全感吗？

我说，此刻嘛，有啊。你对我没有安全感，那么，我就比较有安全感了。相爱的人看到对方吃醋，为什么就会开心呢，就是这样。

他想了下，点头，嗯，的确是这样。何日君回来，你有时候真聪明，有时候你又很蠢。

我亲他的脸，说，伍尔夫说，爱有两张面孔，一张白脸，一张黑脸。爱也有两个身体，一个光溜溜，一个毛茸茸，爱还有两只手，两只脚，两条尾巴，每个肢体，事实上都有一个相反的副本，紧密相连，分割不开。人也是。有时候他想的可明白了，而有时候，他什么都想不明白。

陈先生说，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吧。做吧。到大理还没做几次。

开始脱我衣服。

我？？？

我推开他说，不要，我今天有点累。

他说，不高兴。

我说，你每天除了吃吃吃喝喝喝，满脑子就是这个事，脑容量小的跟个一块钱硬币一样！

他说，那我不想这些，我想什么啊？你替我想想，我应该想点啥？

大理的最后一个早晨，天才蒙蒙亮，灰中带黄，窗外清脆的鸟叫声。

伸手轻轻触碰陈先生的脸，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巴，又从嘴巴辗转到腮边，肌肤的纹路很真切。

一个人的手，很久不触碰爱人，就会变得很寂寞。

陈先生被我碰醒了，轻声在我耳朵边说，上来。

是大理薄春的清晨，是他轻声的呓语，亦或者什么都不是，仅仅只是：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