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听到他最后那句话，刚想喷死他，忽然反应过来了，卧槽，我是来干嘛的？我是来“卖身”换“钱”的啊，现在为什么要为了戏曲这种虚无的东西在这里跟他掐架？掐架我不能去网上掐吗？那里多的是等着我掐架的傻逼！

难道维持了戏曲艺术的尊严，我卡里就有钱了吗？我就能住像样的房子了吗？

前面做的那些个为戏曲献身的事儿，往后都别做了，往后谁请我讲戏曲，我就收谁的钱。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自尊，艺术，爱情，都是屁事儿。

挣钱买楼，辞职转行，这才是正经事儿。

真是好险啊，我跑偏了三万五千公里，谢天谢地，是他自己把话题给兜回来了，提到了“换床”，很好。

这买床的钱，我是不会自己出的，上次也微信拒收他的钱一次了，这招也不能用了，所以，怎么让他出这笔钱，而不漏痕迹？

急中生智，我马上就转过弯来了，说，傻逼，别吵，我在淘宝看了不少，谁知道你喜欢哪种床？万一到时候你又发挥不好，又说是我床没选好，所以你还是自己跟我一起去实体店看款式吧。

到实体店看床，他肯定不会让女的出钱。

嘿嘿嘿。

他急了，说，喂喂喂，那晚到底谁发挥不好啊？谁啊？你客观一点好吗？

隔着手机，我都感觉到他的急躁，忽然感觉挺有意思的，到底是个小男孩儿。

于是，我说，好了，好了，是我发挥不好，是我发挥不好，你没有问题。

他说，我才不只是没有问题，我是很厉害。你下次就知道了。

我忽然意识到上次的“搞砸”，其实未必是件坏事，骄傲的小男孩一直耿耿于怀呢，不是喜欢我，是想证明他自己。

妈的，老子说的对啊！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要对自己有信心。

于是，我说，那我们周末就去宜家看看床？

他说，嗯。

周末那天下午，他穿灰色绵衬衣，牛仔裤，板鞋，蛮好看的。

我说，你今天的样子很帅。

他摸摸自己脸说，我哪次不帅啊？

我说，好吧，我总共才见你三次。啊哈哈哈哈哈。

然后我自己就尬了。

我竟然跟一个见了三次的男人在宜家买床？

这符合生活逻辑吗？

周末宜家的人真是多，好像全广州的人都往这儿来了一样，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人就坐在人家新沙发上抖啊抖的，有的妈妈还把自己孩子往人家小孩新床上塞，那孩子就躺着尖叫。

整个店里到处挤哄哄的。

这时候，我发现了，苏青真是伟大。

苏青曾在她的散文集里写，我老公假如一直是少爷，一直有钱的话，他那些不耐烦啊，懒惰啊，怕麻烦这些缺点，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惜是他后来变穷了，这种性格在琐碎生活中就显得格外可恶！

在挤挤攘攘中的环境中，我发现陈先生很快就不耐烦了，眉头皱起来，话也不说了，连声催促，你还看上什么了，赶紧赶紧，挑了就走。

看上什么了？

阿西吧。老子什么都看上了。

桌子柜子茶杯台灯盆栽床垫地毯，连他妈的洗手台，老子都看上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老子既没钱买，买来也没有屋子来装。

就每月那一千多租金不靠地铁没有电梯的破房子，它也配有像样的家具？

我呸！

它根本只配装破衣柜，破床，还有32岁的破人——我。

人又多，他又极不耐烦，于是我就顺着他的意思说，那就买个床了，赶紧走吧，这儿挤死了，很不舒服。

他说，好。

尽管做了一万分的心理准备，但是买单的那一刻，站在他旁边的我，还是全身不自在了。

羞耻感遍布了我从头到脚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我很不舒服，我很难过，我很看不起自己。

32岁的年纪，我身边的很多同龄人，都不再是我这个死样子了。

他们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积蓄呢，而我呢，我站在这个我其实根本就不认识的男人身边，期待他给我买一张宜家的平价的床。

所有的闹剧和喜剧，你隔着一定的距离来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你会发现，他妈的，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悲剧。

比如眼前这位陈先生和我之前的那些破事儿。

他凭什么认为第一次回我家就能跟我上床呢？他的行为跟“强上”有区别吗？假如他面对的是一个22岁的家境优渥的“单纯”女孩，他会这样粗暴吗？

而我那晚又为什么没有拒绝他呢？假如对方是个丑而穷的男人，我会不拒绝吗？现在我们俩又怎会在这里滑稽的买床呢？男人没钱，陪我逛个街不耐烦，我难道不会打断他的腿？

答案不过是，我是低于他的。

我知道，他当然更知道。

出了宜家，天大地大，他的心情就明显好了很多，而我的心情很郁郁寡欢。

眼看着已经到了晚饭点了，他说，去吃点东西吧。

我说，好啊，那个，这回轮到我请你吧。

他笑着说，我们何日君这么有钱了？不哭穷了？

我悻悻然的说，再穷，我一顿饭总是请得起的，你不用这么小看我。

十分钟后，我就要为我这句话感到后悔！

卧槽你妈喔！

我请得起个屁！

这傻逼都不跟我商量去哪儿吃，直接开车去了他喜欢吃的一家餐厅。

老子一进前台就心里打退堂鼓，这个装修一看反正就是对我来说太贵的餐厅。

餐厅每桌都有服务员站在旁边伺候端茶倒水夹菜舀汤的，一顿饭时间都不走开，除非客人要求他们下去。

我一看那菜单，妈的，图上那一小碟鱼都200多。

这傻逼一点也不客气也不推脱，你让我点菜也好啊！！这样老子可以控制下费用啊！！

结果他说，你自己爱吃什么点什么，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就点我自己的了。

他一口气点了八个菜。

我还哪里敢点菜？？很含糊的说，你点了就行，我不怎么会点菜，每次点的菜都很难吃。

菜单打出来，放在离我有点距离的地方，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拿过来看多少钱，于是，一直用余光瞟，他妈的，我这近视眼也不好使，瞟了半天也没瞟到，心里暗想，完了，老子半个月的工资就给他吃这么一顿了。

老子真是日了狗了！

宜家买的那床也就他妈4000多，还特么跟他两人分着睡的，AA一下，一人两千多，算起来他只帮我出了两千多啊，结果一顿饭就给老子吃回去了？？？

这就是老子早上起来雄心万丈设计的人生计划“卖身挣钱”？？？？

你说你为什么做来做去做了8年财务还是个基层财务啊？？？？

因为你他妈的就是个蠢逼啊！！！！

既然钱出了，把心一横，赶紧吃，这样也不亏了我的钱。在这傻逼面前，打包也是不现实的，他会嘲笑我的。

我那种心态跟高晓声的短篇小说《陈焕生上城》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农民陈焕生上城，生平住了招待所最高级的房间，因为损失了钱，于是在沙发上“跳坐”、不脱鞋进屋来泄愤，想把钱都住回来。

我埋头苦吃，一句话也懒得说。

那傻逼在对面一脸茫然的问，你这么饿啊？

我说，是啊，是啊。

他说，你在床上也有这么饿了就好了。

我一点都没有兴致接他的黄段子，我的钱让我痛到内伤，于是我要死不落气的敷衍他说，好说，好说，这个好说。

他说，又吹牛，这个才不好说。

我说，有志者，事竟成，再加把劲，你可以的。

他抓狂了，这又关我什么事啊！！！是你不行，不是我啊！！

我怀着“上坟”的心情准备拿菜单结账，结果他一把抢过来说，我来吧，你当我还真让你买单啊。

说着说着往前去了，我跟在后面，一路低声絮絮叨叨说，还是不要了，还是我来买吧。

感觉自己真像周星驰电影里的人，一边嘴上说，哎呀，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呢？一边手都已经伸过来了。

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真的羞愧。

然而，有钱谁不会做人呢？

没钱才难做人啊。

我也不想没钱啊。

算了，自我原谅吧。

他开车送我回去让我挺怕的，但是我也没法说，我还是转地铁线吧。

两人默默无言在车上，他忽然说，你现在很不自在吗？怕我待会儿又要上楼？

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没有啊。

他说，你不用怕，我反而比较怕自己不行，上次被你烦死了。

我说，你为什么一天到晚都在开黄腔啊，你不能像别的男人一样说点正常的话吗？

他看我一眼说，跟你正常说话的是你男同事，跟你开黄腔的是你男人，大家工种不同，当然表现也就不同。

我？？？

车到我家楼下，他把车里的灯打开，盯着我看，看得我挺紧张的，说，那我先上楼了。我怕他忽然改变主意，又要跟着我上楼。

于是开始解安全带，因为太紧张了，安全带一下解不开。

他忽然靠过来帮我解安全带，解着解着就弓下来，一半身子栽在我身上了，头埋在我胸口不停的蹭来蹭去。

我穿一件衬衣，前面有扣子的。

我生怕他蹭着蹭着就解我胸口的扣子，这个人他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于是我一只手肘抵住车门，一只手死死的抓着我胸口的扣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他在我怀里抬头说，手拿开。

我说，不。

他嘟囔着说，拿开。

我说，不。

他忽然撒娇，很轻声说，何日君，你抱抱我好吗？抱抱我，轻轻摸我的背好吗？

夜深了，路两旁都是茂盛的树木，树梢上挂着一轮月亮，遍地都是月光，车里开着灯，也洒满了月光，据说，古代的诗人们有月光的晚上就会思念情人。

他又嘟囔，你就抱抱我吗？摸我的背好不好？

我说，好。你不许解我胸前的扣子。

他说，一言为定。

我于是抱着他，轻轻的抚摸他的背，棉质衬衣摸起来手感还蛮温柔的。

他也乖乖的没动，说，何日君，你现在摸到了我背上的翅膀了吗？你一摸我，我感觉就有两个翅膀啦，我就可以飞得很高了。

我听了这种话，特别尴尬，粗声粗气说，没有，我只摸到了骨头，没摸到什么翅膀！你从哪儿学的这种话，山寨的冯唐的？他已经够油腻了，你别跟他学，我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气呼呼的爬起来说，早知道，我就不让你摸了。你还是个写文章的人呢，你其实什么都不懂！你连情话都不会说！我现在对你很失望。

我也觉得有点说过头，我是个中年人，可人家还是个小男孩嘛，我尴尬的看了眼窗外，再回头看看他，万分尴尬的伸手摸了把他的头和脸，像爸爸摸儿子，也像主人摸狗，嘴里很含糊的说，是，有翅膀，是有翅膀，这回摸到了。

他抓住我的手，放到嘴上吻一下，白我一眼，说，蠢！你翅膀长头上？长脸上？我就说你什么都不懂！

夜里的路边好安静啊， 我又尴尬了。我琢磨着场景这么浪漫，似乎应该聊点浪漫的话题。

于是，我问他：喂，你最开始为什么加我微信啊？

他说，因为你公号里天天哭穷啊，那我就想给你个挣钱机会呗，反正你也做情感咨询啊，当然也是想跟你聊聊天，觉得你聪明，没想到你这么笨。

我说，那为什么一直跟我聊？

他说，能聊下去，又没事做，就聊聊啊，而且你不是穷嘛。

我说，那聊着聊着，就约我见面吃饭摸我手？

他说，所有的男的和女的，聊着聊着聊了几个月，不都去见面吃饭了吗？见面吃饭后，大家觉得还行，不讨厌，不就自然会你摸我的手，我摸你的手啊，然后大家就睡觉啊。

我？？？

好吧，大哥，你的“浪漫”吓死人，还要长翅膀啥的，我的“浪漫”你也不明啊，你就不能表现下你的情感戏剧性吗？什么叫所有的男女聊了几个月就会上床啊？

又尴尬的安静了一会儿。

他忽然说，喂，你今天穿的文胸是黑色的。嘿嘿。

我？？？

他说，我没动手啊，我从衬衣缝隙里看到的，你别忘了我还有眼睛，我视力特别好，怎么打游戏都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