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蛊风如梦：借问夫君归不归

“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夫君归不归?归不归？”

潇湘苍老枯瘦的手扶门框，一双浑浊的眼迷离的遥望着家庙外的青青杨柳，眼前浮现出夫君马上飞驰，一身出挑的红衣，真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不醉千秋醉千帐。

可惜啊，她老了，早已记不清夫君的容颜，唯有那一席张扬的红衣还是那么的鲜艳夺目，没有随着时间而逊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最近她总是会时不时梦到年轻时候的事儿，清晰的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似得。

她梦到还未及笄还未毁容前，自己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任性，缠着哥哥给自己带各种好吃的，在院子中和弟弟追逐玩耍画面；

梦到自己穿着凤冠霞帔坐在新房内，夫君挑开喜帕，眼中盈满深情和欣喜；

梦到夫君趁着自己熟睡，不顾露水沾湿衣摆为自己踩来最爱的鲜花，悄悄置于自己的窗外；

梦到夫君失望无奈的表情，梦到夫君痛苦绝望的眼神，梦到夫君求而不得，痛苦的眼神，梦到夫君执着骇人的目光，梦到夫君出征是无可奈何，牵挂的眼神；

梦到那日自己扶着夫君的棺木，梦到自己抱着轻飘飘的牌位，梦到自己后知后觉知道了对夫君的心意，梦到痛彻心扉的自己。

“老夫人，您身子还没好，万万是不能吹风的，奴婢扶您进去吧。”丫鬟采荷一回来就看到老夫人竟然下床了，连忙跑过来要扶她进去。

“采荷，扶我过去，我，我想去看看石碑。”潇湘摇摇头，斜斜的倚在采荷身上，眼神中带着恨意的望着夕阳下的贞节石碑。

“老夫人~！”采荷本不赞同，可是看着老夫人沉痛的神色，还是点点头扶着潇湘转身走出门，来到不远处的石牌，宽厚的石牌犹如一座大山遮挡住了潇湘前路所有的阳光，而她在这个石碑后，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温暖，只有深深的孤寂和沉重压在她的心头。

潇湘仰着头，悔恨痛苦的看着石牌上的字迹，呼吸逐渐沉重，一只手紧紧按压着胸口。

这一座贞节牌坊，是她流进了眼泪，痛失一切，青灯古佛换来的，是她一生的荣耀，是她一生的牢笼，更是她一生的可笑与愚蠢。

“采荷，我是不是错了？”潇湘颤抖着手抚摸着冰冷的石牌，问着唯一陪伴着她的采荷，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潇湘十指为爪，狠狠的抠着，鲜血从指头冒出，那一天所得的真相在她耳边不断的重播，潇湘摸着夫君的名字，终是嚎啕出声：“夫君，夫君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信那些闲言碎语，不该总是与你争闹不休，不该不相信你，我、我再也不会了、不会了。夫君，你回来可好？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回来啊~！”

潇湘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钝痛不已，跪倒在石牌前，痛苦万分的奋力捶着石牌，诉说着心里的恨意：“采荷，我恨啊。”

“老夫人，您别这样，别这样啊。”采荷泪流满面的扑到潇湘的跟前，抓住潇湘鲜血淋淋的双手，采荷悲伤的抱着老夫颤抖的身子，不让她这么伤害自己。如果她的母亲看到自家小姐这一幕，该有多么的心痛，多么的难过啊。自己陪着老夫人这么多年，看着老夫人活的不易，很多事，采荷也渐渐知道了，当年的事，根本就不能全怪老夫人，都是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勾结算计老夫人，才使得老夫人和侯爷越走越远。

“我成婚不到三年，夫君就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娘家接连出事，我深受打击，大病一场，他们说侯府不可无后，为了夫君的家族，为了侯府世世代代拼杀下来的荣耀，我养了别人的孩子，疼他入骨，他生病了我日夜守着，呵护着他一点点长大，可是到头来呢？我不落的好不说，还要受尽那些恶毒的风言风语，母子之情成了龌龊之意。最后，最后又是为了侯府，他们给我招来这座贞节牌，早早的将我困在了这家庙之中。

如今、如今我老了，才发现原来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阴谋，阴谋啊。

为何我那么蠢，相信了那所谓的苦口良言，相信了那所谓的姐妹之情，却始终不肯相信自己最亲的夫君半分，啊！啊！啊！”

“我不要什么贞节之名，不要什么御赐的荣耀，我只要我的夫君回来，只要他好好活着，我只要、”老夫人话戛然而止，难以呼吸的大张着嘴，眼神透着彻骨的恨意死死的瞪着石碑，无声呐喊在脑海中回荡：

漫天神佛啊，你们若有灵，我愿魂飞魄散，只求能回到从前，替夫君挡下所有的劫难，让那些恶人、那些恶人不得、善终……

潇湘的意识逐渐消散，耳边似乎隐约听见采荷的悲恸声。

潇湘只觉得身子一轻，悠悠荡荡在这世间飘荡，似在寻找着什么人，却怎么也想不起她到底要找是谁。

家庙前，采荷使出吃奶的劲，将老夫人移到一旁靠坐着，仔细的整理着她略微凌乱的发丝和衣裙后，转身离开，等到采荷再回来时，手中拎着一把铁锤，采荷对着老夫人甜甜一笑说道：“老夫人，等奴婢砸了这个禁锢您一生的贞节牌坊，就来服侍您，您您可一定要等等奴婢哦。”

砰，轰！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家庙外的守卫。

“采荷，你疯了，你、你个小贱蹄子，竟然敢砸了御赐石牌，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天哪，损毁御赐之物，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啊。完了，完了。”

“都愣着作甚，赶紧把那贱婢给我拿下。”

“对，我就是不要命了，哈哈哈。”采荷疯狂的大笑，不等那些人碰到自己，猛然一头撞死在了还未倒下的大半块石碑上，温热的鲜血溅到了侍卫的身上。

“老夫人，奴婢、奴婢”来了。

采荷倒在石碑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始终望着老夫人所在的方向，逐渐暗淡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