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剜心取血冷暖人心

刚刚睁开眼，便见油灯摇曳，似乎就要熄灭了。

我扶着床头，有些费力的坐起，却不慎扯到胸口的伤口，忍不住呻吟一声。

“娘娘，可是伤口又痛了？”茹儿一直在身旁守着，见我出声，便立即走上前，关切地问。

“不疼。”我摇了摇头。伤口再痛，又怎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拨开床幔，朝外望去。只见得窗外一片昏黑，想必此时已是深夜。

“茹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静静地问道，面上不悲不喜。

“回娘娘，已是戌时了。”

我闻言，不禁冷笑:“今日倒是奇了，皇上每日都会准时来此取血给那贱人服用，不知是什么日子，竟能让我们陛下把这等大事忘了！”

“娘娘！不来……不来也好！不来也好！”茹儿小声劝道。

烛火昏暗，她又垂着头。使得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纵然如此我也能感觉到，她似乎是悲痛极了。

是啊，是该悲痛！跟了我这样的主子，也该悲痛！

正自胡思乱想，却见窗外灯火通明，一大群人已站在了门外。

“皇上驾到！”

太监总管尖细的嗓音在这长春宫回响，与这安静的宫中显得格格不入。

听见这声音，我却并未有多吃惊。只是垂眸一笑，看来今夜，还是逃不过去了呢。

“静姝，让你久等了。”

磁性的声音在响在耳边，我微微抬眸，便看见慕容潇那张我爱极也恨极的脸已到了身前。”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容貌一如当年一般俊美。只可惜，我与他之间，却再也回不到当年了。

我只静静地笑，如同僵硬的木偶，生硬地道:“皇上并未让臣妾久等。”

见我这般，他似是有些不安，宽慰道:“静姝，待柔皇贵妃的病好了，朕自会好好的补偿你！”

我不置可否，却依旧笑容满面:“那便多谢皇上体恤了。”

补偿？如何补偿？再多的补偿可还的了我萧家上上下下数百口的性命？还是能偿的了这三年我每日剜心取血带来的屈辱？

补偿二字，当真可笑。

他见我油盐不进的模样，索性也不再言语。只静静抱起我，把我放到太医早早调好的药水中浸泡。

在药水里泡了一阵子，他便持着利刃穿过衣料，顺着每日留下的伤痕取血。

血液一滴一滴的从心口流下，好像在流泪一般。

记不清过了多久，我只觉得心口处疼的都有些麻木了。

真的好疼好疼。可再疼，再恨，我都不能死。哪怕活着对我而言是最大的痛苦。只因我诞下的孩儿慕容安现下不足一岁。若我不在人世，这六宫的豺狼虎豹会怎么对他？怕是无需多久便会被人害了。

宫中，向来是如此残忍。

见都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却仍坐在那儿，茹儿有些担忧，连忙上前查看。她很是体贴，帮我换上衣衫，又扶着我慢慢走回床榻。

我呆呆地望着摇曳的油灯，好像这样做心里就能暖上一些。

良久过后，我开口问她:“茹儿，你跟了我多久了。”

“十年了，奴婢自十二岁起就开始在府中伺候娘娘了。”茹儿温顺的答道。

“是么，十二年了啊！倒也真是难为你了！”

茹儿连忙跪下，声泪俱下，道:“奴婢惶恐。”

我扭头看她，心中五味杂陈。我入宫六年，荣华富贵享尽。到头来，却只有这一个奴婢陪在身边。

我摘下手上的红玛瑙戒指，递了给她:“眼下也没什么好东西了，这个戒指便赠予你吧！陪了我这么些年，我也真是……无以为报了。”

她见状，猛得摇了摇头，哭道:“奴婢不能收！”

我再三恳求，她终是收下了，却仍道:“奴婢只当是替娘娘收着，娘娘若何时需要，便来向奴婢要是了。”

闻言，我也只是摇头浅笑。

这宫里，太冷了。趁着身边还有能把自己捂热的人，便待她好些吧。

时光一如既往，如掌中之沙，在不知不觉间逝去。

慕容潇依旧每晚来我这里‘例行公事’，而内务府也依旧每日好吃好喝的送过来。

这样的日子无聊空洞至极，但熬的久了，倒是已有几分习惯。

只是近两日，他竟没有来我这里。我暗自诧异，但却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茹儿在旁安慰我，道:“或许是柔皇贵妃失宠了吧。”

我摇了摇头，恨声道:“江雨柔若是失宠，皇上必是留我不得，哪能容我在这儿活得肆意。”

我见她神态悲戚，似乎又要哭了，便连忙差她去养心殿打探一番，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春宫如今就我与她两人，她不过走了片刻，这偌大的长春宫便让我觉得寂静的有些不适了。

一边暗笑自己无能，一边拿着床头放着的诗词聊以解乏。随手一翻，便见一首昔日喜爱的诗词映入眼帘。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轻轻念出，又忍不住不断重复。空荡的殿中只有我一人的声音回响，更平添了几分寂寥。

在我念到第五遍的时候，寝殿的门却忽然开了。我忙合上书，唤道:“茹儿回来了？”

来人嗤的一笑，慢悠悠地走上前来:“怎么？姐姐这里最后一个奴才也走了吗？啧啧，真是可怜呐。”

这声音温柔入耳，可于我却如惊雷一般响在耳边。

我猛然掀开床幔，眸光冰寒:“江雨柔，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笑得和煦，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许久未见姐姐，妹妹想念的紧，便来看看。顺便与姐姐说些体己话。”

我自然厌倦她的惺惺作态，口中也自然毫不客气，只冷冷地道:“我可没有什么体己话要同你说！”

江雨柔屏退左右，轻轻一笑:“可我有呢。姐姐可能还不知道，因着奴才们照顾不当，安儿最近可是病得很重呢！”

我顿时感觉气血翻涌，两眼发黑，怒喝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可不敢对他做什么呢！只是实在担忧安儿没人照料，便去求了皇上，以后安儿便由我抚养。”

我愤恨至极，但偏偏身子不争气，半分力气也没有，着实对她无可奈何。只得呐呐开口道:“皇上，他……他是不会把安儿交给你的。”可这话纵然是我听着，都觉得底气不足。

果然，她索性也不再伪装，冷嘲热讽道:“皇上？当初只因本宫假意装病，又令国师说你萧氏上承凤凰血脉，血液即可医病，皇上便三年来日日取你鲜血来为我治病！哈哈……你觉得他会如何做呢？”

她所说之言，我早便已知晓，如今再听上一回，不过是让胸腔里的那颗心再冷上几分罢了。

江雨柔见我面无表情，又是一笑:“况且，姐姐怕是还不知道一件事吧。也是……为了我，皇上自然要瞒一瞒的。”

她走近我，笑道:“当年萧家被圣上灭门，你猜，是因为什么？”

脑中瞬间嗡嗡作响，只觉怒火中烧。我咬牙切齿的道:“是你！”

“不错，是我！”她高傲的扬起下巴，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我，“只因我诬陷萧家因你失宠之故而下毒害我，皇上便灭了萧家满门给我泄愤！姐姐以为，我若想要你孩儿的命，要不要得来呢？”

她靠近我，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萧静姝，你输了！”

我气得浑身颤抖，理智全无。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高呼: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我双目猩红，拔起头上的钗子，倾尽全身力气朝她刺去。

“啊！”江雨柔尖叫出声。又顺势倒了下去，跪坐在地上。

而与此同时，寝宫的门也被人粗暴的踢开。

“皇上驾到！”

我心中猛得一沉，看着手上的钗子和地上委屈无比的江雨柔，不禁冷笑不已。真是，好大的一个圈套啊！

慕容潇今日气色极差，脸色苍白的很，但气势却分毫不减。

他冷冷地环视四周，眸光幽深:“谁能给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开口，便见江雨柔梨花带雨的扑了上去:“皇上，方才我同姐姐说了安儿生病的事，姐姐一时心急才伤了柔儿。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姐姐！”

慕容潇温柔的把她揽入怀中，而抬头看我时，却冷漠无比。

他道:“你可知罪？”

我笑容满面，道:“臣妾还未曾说过什么，皇上便认定此事错在臣妾！敢问皇上，臣妾何错之有！”

他冷冷地盯了我半晌，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毒妇！”

闻言，我索性也不再伪装，亦是冷下脸，道:“再过狠毒，也不及皇上身边之人万分之一！”

他漠然看着我，毫无感情的宛如在看一个死人:“如此毒妇！实在不配为妃！亦不配为皇子之母！”

言罢，他便抱着江雨柔，信步走出长春宫。

“皇上！”我呆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喊他。

他身子一僵，却终究没有回头。

许多年后，我曾想过，若是他那时肯回头看我一眼。我与他的结局，或许，便会不一样了。

不多时，太监便来传旨:“萧妃为人阴狠毒辣，意图谋害柔皇贵妃！如此德行，实在不配为妃！不配为皇子之母！传朕旨意，即日起，萧氏废为庶人，长春宫即为其冷宫！非诏不得外出！亦不准有人前往探望！钦此！”

我跪在地上，叩首谢恩:“罪妇谢主隆恩。”

原想着心早已冷透了，但在捧着圣旨之时，一滴温热的东西，从我眼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