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谁家的年夜饭

林姥姥熬了一个月都不到，人就去了。太熬人了，不仅她自己受罪，看顾她的心里更难受。这是自己妈呀，养大了自己，还没享受到几天儿女福呢，就要看着她遭这份罪，亲近的谁心里会好受？

人走了大家还得打起精神来料理后事，这地方的风俗是相熟的人家都会送个纸墩子（一种很粗糙的黄纸），亲戚们还会送帐子（类似绸缎的布料，摸着扎手，很廉价），这些都会有专门帮人筹办丧事的人记录下来，以后是要还回去的。每个来吃酒席的还会给个十块八块的，这些钱就由五个舅舅家平分，客人也分好了一家几桌，省得到时扯皮。处的再好，这些事情不事先说明白，一吵架大家也会生分的。

还有林姥爷在，东西是不用分的。但林姥爷不会做饭，就由五个儿子每家轮流给送。林姥爷是跟着林小舅住在一起的，西边有他的两间房子，当初给儿子们分家都写好了，小舅舅负责老人的电费和口粮，百年后这两间房子就归小舅舅，所以林姥爷不用轮流到儿子家里住。林妈妈只要有空的时候回家看看林姥爷就行。林方还有一个小姨没有出嫁，在镇上的水泥厂里当临时工。没出嫁的尽孝心凭自己心意就行，这个是没人说道的。

林姥爷背驼得太厉害，索性也就不种地了，把地让村长做主分给了剩下的四个儿子，小儿子有房子就不分地了。林姥爷家里五个妯娌间是和顺的，起码大面上大家都过得去，所以事情按着章程进行得挺顺当，没有发生什么龌龊。

生活的轱辘不会为谁停转的，林妈妈难受了两天，又强打起精神来劳作了。忙忙叨叨的，又到了过大年的时候。

从去年开始，因为林小姑也出嫁了，所以过年是分开过的，从林爸爸这个大儿子开始轮。今年林奶奶胳膊又将将好利索更是要轮的，按理是应该林小叔管的。

这里的年是从三十中午这顿就算是开头了，每家里不管日子是紧吧不紧吧都要准备至少六个菜的，鸡，骨头都是用盆盛。整条的鱼要全须全尾的上桌，不能是剁成一节一节的。再来几个炒菜和凉拌菜，反正肉要足足的。忙了一年，总要犒劳一下自己，过个丰年吧。

林奶奶和林爷爷一直等到晌午要十二点了，旁边的小叔叔家还没来人叫他们过去吃饭呢。两家套开的院墙不高，林爷爷踮起脚来就能看到他家。一看就是冷锅冷灶的，怕是还没开火呢。“算了，我们随便对付一口吧。”林爷爷气哼哼地说，幸好他们老两口也是备了一点年货的。

“爷爷奶奶，我妈让我叫你们去吃饭。”林妈妈就是怕这样，特意叫林方来看看林小叔有没有叫两个老人。大过年的，放两个老人孤零零在家里多不好，两个儿子没有一个叫的，多少人又要看笑话了。人家才不管轮到谁家呢？

林奶奶林爷爷吃完了中午这顿就回来了。中午这顿你不讲究，晚上这顿年夜饭的饺子你总得吃吧。等啊等的，人家就似乎跟老两口耗上了，就是没有动静。没办法，林妈妈只能又让林立来把林爷爷林奶奶叫去了家里。一直到初四姑姑们回娘家，两个老人都是在林方家吃的。

初四这天早早的，林爷爷隔壁就有动静了，老两口觉得老儿子还有点人情味儿，这么早就为招待大姑子小姑子准备上了。但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林爷爷出门一看，人家已经锁上门走亲戚去了。难道就差这一天？明明都知道初四是回门子的日子，去年林妈妈为了招待大姑子小姑子就把自己回门推到了初六的。这倒好，不声不响，悄摸摸就走了，就这么怕待客？人都说亲姊热妹，这情是有多凉薄！

“走，拿上东西，我们去老大家！”林爷爷气冲冲地对林奶奶道。

林大姑林小姑带着自家男人回到林爷爷家一看，大门紧锁，瞅了一眼林小叔家也没人，只能提着东西到了林方家。真是心思周到的两个姑姑，就这样了，还是让林奶奶打开了林小叔的门，把东西给人家放进了家里。“不给，他到家里闹，我在婆家就没法过了。”林大姑和林小姑都是怕了林小叔的，齐齐这么对林妈妈说。林妈妈才没这么小心眼呢，招待了两个小姑子一顿饭，你就能管到人家东西给谁，你们爱给谁给谁。她做事有自己的准则，是图自己心安。

初六，初七林奶奶的那些兄弟侄子来的时候小叔叔家还是没人的，没办法又是林方家管的饭。这一家子可会算账了，来出门的他们不管饭，但他们去出门可是一家不落下的，因为只要拿点东西去，人家不仅会给回礼还会留下他们吃饭，稳赚不赔的事情，人家上心得很哩。

过了十五，二奶奶来家里了，“林方她妈，那老二家的去我家说，他们家做好了饭去叫老人的时候老人都来你们家了，这事是真的？”

“老人是在我家过的年，怎么啦？”

“不是都说好了一家一年吗？你把老人抢来，人家说你是故意下他们家面子，让人以为人家不孝呢。”二奶奶也是对林妈妈带了不满的，这说好的事情怎么能变卦呢？

“二奶奶，她说的你就都信？我妈为什么叫我爷奶来家里？都晌午了人家就是不开火，让我爷奶吃什么？你问她几点叫的！晚上，别人家都放了鞭炮下了饺子的，她家还没点动静，她是半宿叫的？”林妈妈还没说什么，林方就气不过，嚷嚷上了。

“闭嘴！怎么跟你二奶奶说话的！”林妈妈拍了林方一下。林方转头朝里装睡。“二娘，你的意思是他不管我们家也得学着不管？那丢的就不只是她自己家的脸了，而是整个林家的脸！”林妈妈说。谁不知道林小叔混不吝，有谁敢在外面说他的不是，他怕是敢打上门的。她小婶还恶人先告状，是想让我家出了力还落一身不是？真会给自己挣名声呀！

“我哪知道是这么回事？我回去找她去，你放心还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她说破了嘴也没人会信的。”二奶奶立马转了口风。没人会信？你不就信了，不信会这么着急忙慌地来主事？二奶奶没说几句就急匆匆走了。

“囡囡，有妈妈在呢，以后这种事情你不要说话，人家会说你没大没小的。”

“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呀？明明我们家悄声做了所有的事情，还要被人在外面这样说。”林方觉得憋屈。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能管的住？只要你爷奶他们看明白妈就知足了。”林妈妈最怕的就是公公婆婆也为了老儿子这么说他家。

这次，林爷爷林奶奶没惯着老儿子，直接就摆明了说的，“以后你们是能管就管，不能管就把东西拿出来，我们老两口是自己管还是拿到你大哥家，那是我们愿意！谁再出去胡咧咧，那就给我滚！这房子还是在我的名下呢！”林方家四间是独立的房本，但林爷爷和林小叔住的六间是在一个房本上，户主是林爷爷的名字。

“是不是又是你出去乱说什么了。”林小叔中午是喝了酒的，此时酒气上头，揪着小婶婶的头发就给了她两巴掌。“再出去胡咧咧我就打断你的腿！”这是做给林爷爷看的，还是他真的不知道小婶婶在外面说的啥林方不清楚，反正小婶婶这顿打是挨得挺结实。林方此时就在林爷爷家炕上躺着，他们是在林爷爷的院子里说的。

自从这以后，轮到林小叔家的时候还是照例家里没人的，东西也就给一点点，也就这么地了。林小叔家连年初一出去拜年都是特性的？其他家的本家都是男的一拨，女的一拨，相约一起的。只有他们家是单独行动，也许是怕人太多没法说林爷爷林奶奶的不是，林方家的不是吧。公道自在人心！

林方过了年就要上初一了。初中是划片的，学校也成了楼房，人也多多了，是在镇子的边上，走路要二十多分钟，也有一些职工家的孩子。人家穿的用的是比林方好的，但林方不攀比这个。

林妈妈林爸爸都不是那种脑子活泛的，就只会出力气。这时候街边上已经有了公用电话亭，镇上的孩子都拿着盒装的牛奶上学。学校里也有同学开始偷偷谈上了，即使家长老师说是不让早恋。怀春的少男少女又是那么容易关得住的？

林方是个迟钝的老姑娘，她是没觉得有人对她有意思，虽然大人都说她长得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这个落后的地方，所有人也在滚滚向前。生活以它的方式，诡谲着，翻滚着，不管你是跟得上跟不上，不管你是主动向前还是被推着不得不走……林方看不过来。

在农村，夏收秋收是最累人的。亲戚家里也基本都种粮食，现在还没有普及机械化，全都靠人用手收。早晨天不亮就要出门，晚上一直要忙到天全黑了才停工。每家都要趁着太阳足足的时候赶紧收回来晾晒，若不然焐了发霉会让价钱大打折扣的。

柳行村有一户人家就是因为男人儿子干活都不顶事，耍着干，女人一气之下就喝了农药。丰收成了收“人”，家里人再怎么嚎啕人也是回不来的。

不像那位婶婶，她为了不离婚，那也是喝过农药的。就是农药剩的一点瓶底子，用水涮了涮，她还怕毒性大，不太敢又给倒了。又重新装了水然后喝了的。反正大家看到的时候，瓶子在她身边，她人也翻白眼了，那只能赶紧地往医院里送。人肯定是救回来了的，本家有威望的老人又施了压，自此她男人是再不提离婚了，但打是不少挨的，不过起码目地达到了。

干个体的越来越多了，林小姨当临时工的水泥厂倒闭了，她就开始在亲戚的书店里干。这里除了新华书店这个国营的，其他又冒出了许多个体户开的书店，卖的基本都是盗版。那时候港台的歌曲正风靡，也没人管什么盗版正版的。一盒一盒的磁带，带火了录音机，谁都会哼哼几句“甜蜜蜜”，甜腻腻的。

黑白电视已经不稀罕了，有些人家已经看上了彩电。自己接的天线安在房顶上，为了接受的信号好台又多，又加上个大锅盖儿。林方家里没有彩电，只有一个十六寸的黑白电视。林妈妈信奉的是“过得顺顺当当就好。”

林妈妈做了一回媒人，把二奶奶家的大姑娘说给了柳行村一个人家的大儿子。这家是柳行村第一个开商店的，家里还养着牛，大儿子在镇上的厂子里上班，二儿子有点残疾。家里负担不重，小儿子只是行动不便，是跟父母住的。人家也给大儿子在镇上买了房子了。“我只是给你们把情况如实说一下，行不行的你们两家私下里订。将来出了事情也不要来找我。”林妈妈先把这话说在了前头。

两家最后还是定下来了，给了林妈妈半个猪头。其实，正经的媒人说成了媒是要给整个猪头的，还会给封红包。林妈妈只能算半个媒人，只给双方说了他家情况就再没管过，所以媒人礼就减半了。“这样好，省得将来出事情来找我。我就是给他们说和一下。”林妈妈才不想把别人的婚事大包大揽自己身上呢。

新婚，多多少少都会有摩擦的，所以二奶奶还是来找林妈妈了。“她那婆婆太事了，春红在家里都没受过这气的。这样住在一起不行，他们家说的房子什么时候能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