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活法儿

林小叔这次是被拘留了，原来他的书店就不是正经出租书的，而是放片子的。这次就连林爸爸都是直接放话不管的。这一次次的，每个完了，要别人都舍家撇业的陪着你闹？关了十几天林小叔就出来了，所谓的书店是肯定开不下去了的，钱自然是又打了水漂。

林奶奶就拿着借据去找小婶婶。“妈，又不是我借的，也不是我花的，你找你儿子去吧。他的事情我是管不了的，也管不过来。”谁借的你找谁去，小婶婶推得一干二净。小婶婶的风评不好，她认为一多半都是林奶奶给她败坏的，说她偷了她的簪子铜戒指的。铜的，掉她面前她都是懒得捡的，个老东西。

林奶奶哪里敢去找天煞的老儿子，她就是看到老儿子都要打哆嗦的。钱就这样不了了之。

这阵子林大爷也不闹腾要离婚了。外面的那个女人看他身上没什么油水可捞了，卷了所有的钱跑了。馆子也黄了。本来馆子就是隋婶婶在撑着的，林大爷也就是充个门面。后来出了那档子事，隋婶婶就没心力再去管生意，进账就少了。女人跑了，林大爷也就消停了。钱没了，他人也膨胀不起来了，也看明白了外面那些容易上手的女人大多是奔着他手里的票子，谁会让个老男人白白睡呢？

林大爷收了心，隋婶婶又真心实意地跟他过日子了。店面被盘出去了，幸好他们还有一片果园子，本来是租给别人种的，现在收了回来自己种。这里的果园子除了种梨就是国光苹果。这种苹果酸中带甜，越是表面磕磕巴巴卖相不好的味道越好，越是光滑圆润的越能酸掉牙。林方觉着比红富士吃着带劲，往往是牙酸倒了嘴里心里都是甜丝丝的。

来走街串巷收“破烂儿”的也越来越多了。所谓的破烂就是旧年代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儿，在“破四旧”中幸存下来的。这时是难收的，因为大部分人家都变卖得差不多了。像林姥姥存下的那些样子古拙的簪子耳环和针线盒子陪嫁的花瓶子，都在刚开放那会儿有人收的时候就悄悄卖了的，就得个十块八块的。当时好多人家都急慌慌地卖了，还觉得划算得很。放在家里就是落灰，再碰上个什么运动说不准又要被抄家，这样东西处理掉了还能得点钱，浑身都轻松。当时林姥姥卖了这些东西凑的钱给底下的儿子付彩礼都是绰绰有余的，舒心得很哩。

还是眼界窄，也是这时候大部分人，被之前轰轰烈烈的运动折腾怕了。林妈妈有个花瓶子挺不错的，本来是一对儿，后来不小心摔了一个，就剩了一个了，这次人家出价八块。

“妈，留着吧。”林方虽然不懂这些东西，但十块八块的“白菜价”卖，她有点心疼。

“你小孩子家家的别跟着掺和，卖了给你买你喜欢的猪尾巴。”林妈妈才不听林方的呢。

“姐姐，卖了吃肉。”林立是个无肉不欢的。得，到时候知道了林妈妈不会觉得肉疼就好。

小花的奶奶又开始作妖了，整天哎吆哎吆的说自己怕是没活头了。她总说自己有痨病，有时咳嗽起来就没个完。隋婶婶就说她是装的，谁家病了跟她似的。有她吃着顺口的她吃得比谁都凶，连呛着都是没有的，哪顿她觉得不顺口了就躺着哎呦说是病的吃不下。

她成天什么不干，大白天睡足了，到了晚上就整宿整宿的咳嗽。隋婶婶本来在果园子里忙了一天，就想睡个好觉，结果听着老太太那一声连一声的咳嗽，哪里睡得着。林大爷应该是习惯了，沾枕头就着了，一点不受影响。

“她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我说她你要是在这里不顺心就去你大儿子家吧，人家就装听不见。明明她那个好儿子刚到大门口，她就能在屋里嚷嚷我的好大儿来了，快进来！谁有她的耳聪目明！”隋婶婶在林妈妈面前实在是对这位大奶奶拿不出儿媳妇的尊重。

小花的爷爷是有工作的，在镇上的水泥厂里当职工，也是个铁饭碗。这位老太太早早就让大爷爷退下来了，让大儿子去接班，大爷爷回来种地。大奶奶逢人就说大儿子如何如何出息，那是厂子里的合同工，可不是那些半吊子的临时工能比的。这都多少年了，到现在这位大奶奶还是这副说辞。

隋婶婶唯一觉得舒心的就是林大爷老老实实收心了。小花的奶奶说隋婶婶不会生养，林大爷就回一句“那有我大哥家的成业呢，我们兄弟不分你我，有成业顶门顶户就够了。再说人宣传员都说了，生男生女主要看男人，是你儿子我生不出来，不愿冬梅。”隋婶婶叫冬梅。

“你是吃了什么迷魂汤了，这是要气死你老娘我呦。”大奶奶拿起扫炕的笤帚就要抽自己儿子，林大爷躲出来了。（跟林爸爸同辈但是年纪比他大的，林方要叫大爷，是跟婶婶一家的。大奶奶对应的是大爷爷）

另一位婶婶现在是不挨打了，但也没了逍遥的资本。她男人是完全不回来了，就是铁了心跟外面的那个。两人同吃同住，而且完全就是不避人，正大光明的。据隋婶婶说，那个女人的丈夫也是知道的，却也没跟她离婚。那位的男人开了一个加工木材的厂子，小作坊式的，接一些打家具的活，负责管钱的就是那个女人。过年里，领着那个女人大摇大摆去了父母家里吃了年夜饭就带着人走了，两个女儿拉着他的手坐在地上哭都是没拉住的。这就真是应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锤。

另一个恶人林小叔又惹出了事。林奶奶就是这么避着老儿子，还是招了灾在身上，胳膊被林小叔给打折了，戴着夹板，饭是没打做了的。

林爷爷偶尔给林方做那么一两顿他还是能应付的，要他一天三顿做，那他是干不了的。没办法，就只能老两口早上对付一口，中午林方林立放学了就把林妈妈做好的饭给两人送去。林方已经四年级了，林立过了年也要上一年级，两个人送个饭林妈妈还是放心的。

为这事，小婶婶也上门来找过林妈妈。“他小叔真是冤得很，他是看咱妈又在街上嚼老婆舌，想要拉她回家。谁知道两人一拉一扯的妈就摔了，胳膊也折了。嫂子，你也知道咱妈那个嘴的。”

“所以你们就不管了？左右住着，你连顿饭都不能给爹妈做？”林妈妈才不会被她糊弄过去呢。就是有张会说的嘴，好事都是她出的力，出了事她家就一点责任是没有的。

“治胳膊的钱我们给妈了。至于饭，那我不是忙吗？这样的，嫂子你花用了多少最后说个数，我们给！”给老人做几顿还要妯娌给报销饭钱，林妈妈要是收了她的，她还不知道出去怎么说呢？

“你别给我钱，真要是想给，你就直接给她奶奶买点补品，不用过我的手。”小婶婶讪讪的，“我们早给买了的。”

林芳一天两趟的去，林爷爷林奶奶有了好东西总是会给她留着的。补品？鬼的补品！

没有人知道小婶婶是干什么的，但人家是真的忙，整日里不着家。两口子都不是能出力气的，但吃的却是村里数一数二好的。有人说她干的生意不光彩，林妈妈是从不参言的。也许人家就是靠着嘴会说呢？

林方在学校里也遇到过这样的。那个女同学做值日的时候就光看着别人干，但眼神好，只要看到老师走过来就拿着笤帚这扫扫那扫扫的，明明林方和另一个值日的女同学刚刚打扫完。“你们俩干嘛的，就光让李子自己干？”那老师就看到了这个在她眼前干活的。

林芳当时拿起书包就走人了。一个爱表现，一个眼瘸就看到能在你面前忙乎的，她还能说什么？怪不得人家能当上班长呢，而林方连一次三好学生都是没评上的，除了倒数的，也就只有林方这一个 “特例”了。林方才不在乎优秀不优秀，三好不三好的。上辈子的自己就够优秀了，这辈子她就是要不优秀的！

林爸爸林妈妈是开明的，只要孩子开心就好。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好不好也不是老师说得算，成绩说得算的。

林姥姥病倒了。她之前头发黑亮，都往后梳，绾成了一个发髻，腰背挺得笔直，是个干活说话都爽利的。现在瘦的皮包骨，手上青筋都鼓出来了，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脾气也大了。家里人送她去省城的大医院住过，她嫌那里消毒水的味道太重，死活不待，没办法只能把她接回家养着，每天挂两瓶止疼的药。

她大约也是知道了自己得了治不好的病，他们家的女人很少有长寿的，像她活到六十出头这就算好的了。

寿限到了，谁又能挣得过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