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底娘家亲

林芳曾私下里听林妈唠叨过，说大姑没出嫁前吃饭都不敢上桌子，怕挨爷爷骂，就算上桌子也只敢匆匆塞几口完事儿，怕被嫌吃的多，只能奶奶私底下悄摸摸的给她留下点让吃“二道饭”（ 吃饭吃两遍） 林妈很看不上这种偷偷摸摸的做派。

她刚嫁过来那会儿每到包饺子时两个姑姑总是嫌费肉，用林妈的说法“都是给自家人吃的，拿来的费？小家子气！”

更让林妈开眼的是老头儿老太太常常吵嘴，有时还摔锅摔碗，林奶奶还总是来找林妈妈哭诉。林妈妈在娘家时从没见她爹她娘吵过，还以为老一辈儿都不吵不闹温温吞吞过呢。等她为此着急上火不知该怎么劝和时，转身一瞅才发现人老头儿老太太两人你给我点烟我给你捶腿了，得！白瞎了，这算操的哪门子闲心。

过不了几天又是同样的鸡飞狗跳。次数多了林妈也就听听算完，“矫情劲儿的”，林妈悄悄嘀咕。一直到分了家林妈才清净点。

林芳对此倒没觉得，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在林家是独头儿，林爷爷林奶奶都很疼她，就连林爷爷这个从不抱孩子的都抱着她稀罕了好一阵儿。后来虽然有了弟弟林立，那也是个没威胁的，至少林方没感觉到。只有她那个暴虐小叔家的婶婶总是抱怨林奶奶有好吃的从来不叫她闺女林然——林家的另一个闺女，林芳对那个孩子没印象，只觉得对方很会要东西。

林奶奶总是说她小孩子家家的手缝儿忒大，有什么东西就那么随手就给出去了，还是给那个不讨喜的林然。林奶奶别看偏老儿子偏得没边儿，却不太喜欢小婶婶，连带对她生的林然都是不待见的。

林奶奶是有点爱贪小便宜的，针鼻儿大点的东西不用花钱拿到手里都是高兴的，而这位小婶婶也是喜欢占便宜的主儿。俩个喜欢占便宜的住到一起当然有许多腌臜事儿，今天你烧了我的柴火，明天你用了我的洗头膏，大后天又是家里的肥皂像被人用过，诸如此的事情几乎天天上演，所以两人谁也看不上谁。之所以没有闹腾得难看是因为她们都怕小叔叔。这些都是原主林芳记忆里的。

小时候的林芳应该是个快乐的小姑娘吧，林方想，这也是她所向往的。林方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但从她小的时候家里爸爸妈妈就很忙，她一直是别人眼里省心乖巧的孩子。长大后，顺其自然地嫁给了爸爸相熟的赵叔叔家的赵泽成，过得也挺美满，有了儿子女儿，也有自己的服饰店，从来就没让父母操过心。

但林方心里有一个不与外人说的心事，她总觉得过得不踏实，心不落地。有时候她就连那些为生活奔波的苍老面孔都是羡慕的，觉得那样的日子才是一天天过出来的。

这个普普通通的林芳的生活就是那样的，现在她可以来过一次这种日子了，当然她也没别的选择的。

林方现在不满意的就是这个名字，林芳的芳。她从小就不喜欢娇娇气气的玩意儿，也讨厌叫娇滴滴的名字，所以她开始想着改名字。

她倒也不哭不闹，就天天闯点大祸小祸惹人烦。以前的她乖顺惯了，一直想当次熊孩子。林妈妈刚开始觉得小孩子家家的不能惯着，但后来实在是被她惹出来的大祸小祸烦得没招儿——给人赔礼道歉腰都要弯塌了，用她自己的话说，所以还是顺着林方的意给改了名字。之前的林芳就挺能惹事，她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林方乐滋滋儿的，晚上连馒头都多吃了半个,把林妈乐够呛。要知道林芳吃饭一直费劲。林方刚上幼儿园那会儿，有一天回来闹着要橘子糖，就是那种圆圆的一瓣瓣儿的，带着糖颗粒，用好看的发光塑料纸包裹的糖果，林爸爸二话没说就给买了。

林爸爸一向以女儿为天，当然前提是林妈睁一眼闭一眼。林妈妈要是看不惯嗷一声，林爸爸也只有悄咪咪听话的份。后来过了两天林妈翻翻林方的小布包，发现糖果还板板正正的包着，但里面的糖都皱巴了，气够呛一边吃一边骂败家玩意儿……林芳还不知道在哪旮瘩揍“小瘪犊子”或被揍呢。

这是林芳听老人们骂街学来的，虽然不太懂，而且大多是老太太们骂她的，但觉得这么嚷嚷着打人都更带劲儿了。

总之，之前的林芳就是这样闹闹腾腾的成长着，也不要过分的东西，但想要的就一定要要到……在林芳四岁的时候有了弟弟林立，林芳并不喜欢。她一直就不喜欢小小的玩意儿，何况是一个胖乎乎又软软的比她更小的孩子。既不愿意哄更别提抱，虽然林立是“接户口本儿”的。

而现在的林方还是很高兴有个小跟班儿的，她小时候一直是一个人长大的，连个听她说话的都没有。两岁的林立虽然明白的事情很少，但对于林方念经似的话总是“嗯嗯啊啊”的答应着。林方也不在乎他是真明白还是瞎答应。

时不时的，林方会去林奶奶家改善改善伙食。林奶奶烙的大饼是林方的心头爱，一次能吃一张多，是用那种大灶烧柴火烙的。唯一不合心意的就是林奶奶总叫林立“心头肉”，不过林方忍了。有时候林奶奶不在家，林爷爷也会围着锅台转一回，给林方做点，也还相当不赖。

林小叔叔最终还是被弄出来了，是在快要过年时候出来的，也不知道婶婶用了什么办法，也许是林爷爷林奶奶又偷偷给了婶婶钱。

林爷爷在村里算是有本事的，是第一个给儿子盖大瓦房的，也是偏向林小叔叔。刚分家那会儿硬气地对林妈妈说自己将来跟小儿子住，也指着小儿子养老。那时他是觉得林爸爸不是个能靠得上的。只是后来他对林方很好，小儿子又差点折腾光他的老底儿指靠不上了，他才跟大儿子家亲近起来。

林小叔叔回来后更能喝了，喝醉了就隔着墙骂林奶奶老不死的，婶婶是早就躲出去了的。林方在的时候林奶奶会悄摸摸看看他有没有在街上，让林方赶紧从另一头绕路走，自己也会赶紧躲出去。但林小叔叔只来林方家撒过一回泼，被林妈拿铁掀给打出去了，再没敢来。

林妈很硬气，她娘家兄弟三个，个个壮实，侄子也都是半大小子，真打起来林小叔叔也占不到便宜。

林方也是领教过林妈妈的，林妈妈不打林方，喜欢掐着林方的一点肉 狠狠拧。那是林方穿来后还正肆意撒欢儿的时候，很让林方挤出了几颗“金豆豆”，长记性了个三五天的，之后就好了伤疤也忘了疼的。现在的林芳就真真儿的是个小姑娘的，她早忘了芯子里的那个“老女人林方”。

林妈妈姓王，娘家在柳行村，村子里一大半儿人都姓王，而林妈妈家又是辈分儿最高的，好些老头老太太见了林妈妈都要叫姑奶奶。她娘家也人丁兴旺，三男两女，林妈妈是嫁出去的大女儿，她还有一个妹妹。

两个哥哥俩一个弟弟都成家了，弟弟的房子有一半钱都是林妈妈挣出来的。那时候林妈妈还没嫁人，在生产队里种果树。刚包产到户，光景也好，一年就分了一千块，队里的人都说从来没一下看到那么多钱。林妈妈也没藏私，把钱全给了林姥姥。那时候的钱抗使，林姥姥就用那钱和一点家底给小儿子起了房子。

林妈妈跟娘家走动得很勤，姐弟几个也齐心。林妈妈刚分家的时候没得着什么东西，那会儿林爷爷还偏着小儿子，有点东西也不舍得分给林爸爸，林妈妈娘家没少接济她。王家的家风很正，饥荒年月里林姥爷当着生产队长家里摆着花生种愣是一点没少，所以林妈妈初到林家时很不适应林家自家人间的小气计较和那么多的活泛心思。

其实林家人对媳妇儿的苛待都是有根儿的，林奶奶就总在林方面前说她当媳妇的时候是如何如何被婆婆磋磨的。每顿除了地瓜干和玉米面饼子就着粥就没别的了，老虔婆还总是鼓动林爷爷打她。

林奶奶姓魏，在那个家家都想多生男孩儿的年月里本应是不受重视的。但林奶奶虽然是家里老大，但后面六个一溜儿都是弟弟，所以她在家里真没怎么受苦的。也是在嫁给了林爷爷后，她才知道原来真是有“恶婆婆”的。直到后来她才慢慢学聪明了，把娘家接济的芋头白面什么的都藏起来，或者干脆就不往回拿。

林奶奶总是说得亏她学会了藏私，若不然林爸爸林小叔叔和两个姑姑是养不大的，所以她虽然对林方林立姐弟两个不错，但对林妈妈却说不上多好。

林方长大后，林妈妈曾经当着她的面念叨过，说是刚生林方的那会儿她老是心里不得劲儿，有时候对林方都不愿意看见。那时候她也不知道有“产后抑郁症”这个词，人有病一般就是让村子里的赤脚医生给瞧。

赤脚医生姓李，也没给林妈妈瞧出得的什么病，只给开了一些白色的大药片子。那种药苦的很，吃了又不见效，林妈妈都给扔了。林奶奶就在街上跟人说自家媳妇儿怕不是得了疯病，林妈妈知道后大哭了一场，但到底没去跟林奶奶理论。

林奶奶就是这样，但别看她在媳妇儿的事情上又碎嘴又似乎没心没肺的，在看顾林方上却是上心的。在这上面林妈妈都承认她是没话说的。每当林妈妈上来那个劲儿看小林方厌烦的时候，她立马就把小林方抱出去她看着。只有地里活忙的离不了人的时候，小林方就被装进荆条编的大筐子里，在底下垫上棉被，送去姥姥家里。

天将将亮时，林爸爸就会把筐子绑在二八大杠的车子后面载上林芳去柳行村，回来正好赶上地里的活。

林芳是不太乐意呆在姥姥家的，每次去他们总是问“你稀罕姥姥家还是奶奶家？”或者是“囡囡是像姥姥家的还是奶奶家的？”是，他们都对她极好，但为什么要执着地追问这种问题呢，这仿佛变成了她每次来的一种仪式。

不光是姥姥家的人爱问，街上的大妈婶子们也总是捉住相熟人家的小孩子问这个，大约是因为没有什么娱乐吧。

这个地方虽然不算闭塞也不是多么开放，这时彩色电视机林方是没看到有人家有的，黑白电视也只有几个零星的人家添上了。林方的邻居家里就有一台18寸的黑白电视，是他们那一片的独一份儿。每到晚上那家人就会搬出来放到院子里，有许多妇女老爷们儿拿着马扎子去到他家里看《射雕英雄传》。

主题曲一响起来“呼啦啦”嚷嚷着的一院子人就都齐齐消声了，看得是有味得很。换了芯子的林方却是看不下去的。也幸亏林妈妈去看过一次就不再去了，那家人的优越感刺人得很。

林妈妈总算是从抑郁里熬出来了，用了不知道多少的偏方，猪心羊蝎子蛇皮什么的配着乡下的野菜，也不清楚是哪个显了灵，反正是突然就好了。那些编排她得了疯病的人中最凶的就是这个邻居家的女人。

这个女人心黑又能豁的出去脸面。在林方家门前有个大沟，另一个邻居家有个比林方小一岁的妹妹小花。冬天里她偷偷躲着大人在结了冰的冰面上打出溜滑，不知道怎么就掉进了冰窟窿里，离岸边并不远。当时正好这个婶婶一人经过，小花就朝她喊救命，她转身就那么走了，连小花的家人都没有告知一声。还是隋婶婶出来找小花才听到了她微弱的呼救。

小花上来的时候浑身都冻僵了，躺了好几天才有精神。她问隋婶婶，“怎么婶婶看到我却不救我转身走了呢？”

“哪个婶婶？”隋婶婶心都要烧起火来了，是哪个黑心肝挨千刀的做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情。

“就是那个家里有电视的婶婶。她明明听见我叫她，却转身就走了。”隋婶婶真想起身找人算账去，心真是黑的，两家人这还是沾亲带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