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鸽子的丧歌

香火琳宫是月老所在的宫殿。

“命有所司，各有所系。”这句话刻在殿柱两侧，殿中并没有多余的事物，只有爬满各处的红线，看不见来处，找不到终结。

“诶，抬脚。”一柄蜗杖打在空空的腿上，她退后一步，又出了宫殿。

大门紧闭，从里面传出一道洪亮的声音。

“稍候，小老儿就来。”空空看着高宫大殿，退后几步，坐在槛栏处等待。

“霉神。”月老从门中出来，脚下生风，卷起一层云。

空空递上一卷黄纸，是玉帝的旨意。月老敲了敲地，黄纸绕着月老旋转，文字入了脑中。

姻缘树，并不在香火琳宫，而是种在二重天的天际，有仙子浇灌呵护，一叶子即可让两个人和睦终身，直至肉体毁灭，魂魄重回地府。

红线则是捆在魂魄上的力量，权柄极大。

“既然，玉帝有这样的吩咐，小老儿一定配合。”月老不疑有他，从手杖中抽出一根红线，又从头发丝中抽出一根，两根并作一根，搓成一股，递给了空空。

“这样更牢固一些。”月老看空空一脸疑惑，微微一笑。

空空颔首，月老捏住她的手腕。

“霉神慢，小老儿还有一物赠予。”月老从宫殿中拉出长长的一根线，“霉神即将千岁之劫，这姻缘线，小老儿该牵上了。”

空空退了一步，打退红线的缠绕，小脸绯红。

“本神不需要。”

月老把双目从深藏的眉毛中解救出来，看她冲下二重天，不禁叹息。

月老捏出黄纸，扔在了水缸里，渐渐沉默。

他与司命关系不错，空空与章相仪的事儿他也悉数知晓。可叹啊，终究是孽缘。

月老轻轻拽了一下没有绑定的红线，红线层层断裂，慢慢消失。

“怎么，后悔了？”从空空的手腕中，散出一道光，是凝碧珠的手钏。

“你话太多了。”空空上个月从箱笼里找出这串多嘴多舌的凝碧珠，耳边再也没清净过。

“那个狐狸不过提了一嘴，你就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可真是给娘娘长脸！”珠子喊了一声，渐渐不语。

空空停在姻缘树前，绿叶蓬勃，正有仙子撒着仙露。

仙子瞧见空空的羽衣，双手相叠，行礼。

“霉神，因何来此？”仙子粉面红唇，黑发肤白，貌恭举止，十分得体。

“仙子，月老派我来……找一片叶子。”空空咳嗽了一声，想着怎么才能说服仙子，没想到她轻轻福身，让开了。

空空咋舌，藏惊于心不表露。叶子似乎了解她的意思，轻轻落下一片。

“霉神莫碰。”仙子连忙阻止，“这叶子只要自然落下，便没有效力了。”

仙子递上一炳玉如意，让空空亲手去打。

空空了然，一手便震下三五六七片，仙子沉默了。

她接过玉如意，打了一片让空空接住。

“谢了。”空空将叶子装在袋子里，回了住所。

蛤蟆洞前，章相仪长身玉立，等候许久。

“呦，你的心上人来了。”珠子又开始讲话，空空威胁它，“再多说，把你魂魄给了凶兽，喂了吃掉！”

珠子哼哼两声，还是闭嘴了。

“你怎么来了。”空空将叶子与红线都藏在腰间。

“传闻我听说了。”章相仪轻飘飘的一句话，空空的心沉了下去。

“嗯。”空空要听他怎么说。

“但好像，我……”章相仪从怀中鼓捣的翻找了一下，停在胸口不动了。

空空浑身僵硬，突然觉得不想听到那句话。

“好，好，你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空空从他身边过，眼神直勾勾的望向远处。

“你真的不想听我说吗？”章相仪期许的扯了扯嘴角，眼神定在她的身上。

“不想。”空空毫不犹豫的拒绝。

“章家仙。”

章相仪还想说什么，远处渊极仙人的小童悄然而至，空空也回头瞧他。

“我家主人有急事请你。”小童甩了甩拂尘，年轻的面庞略显稚嫩。

“好。”章相仪顿了顿，“你等我。”

话是对空空说的，她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

童子朝空空行礼，陪在章相仪之后离开。

空空坐在落霞石上，一直等着。好长时间，章相仪都没回来。

再次听得章相仪的消息，是渊极仙人派童子来请她。

“出事了，出事了。”童子踉跄而至，一下子摔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停在空空脚边。

“……”空空扶起小童子，“慢慢说。”

“章家仙，章家仙出事了。”童子绝望的望着空空，空空一下子懵了。

“你说什么？”空空抓紧他的胳膊，童子忍着疼，“章家仙，丹炉炸了，魂魄不稳。”

童子一愣神之间，空空已经消失在原地。

凝碧珠被遗落在地上，没有仙力的加持，直直落下凡尘，掉入不知何年何月何地。

“我好惨～”凝碧珠轻轻叹了口气，早就算到了自己有这么一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转成个男身，还当了个算命道士。

“道士也就罢了，怎么又碰上那个灾星了。”道士坐在石头上，丹田之气乱窜，气息极其不稳。

他修炼一世，好不容易有机会重回天庭，碰到空空这个霉神，他恐要难有机会。

“道士。”

正在凝碧珠道士兀自沉思之际，身后传来一句呵声，他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拄着旗子，回头望去。虽然黑乎乎的一团，隐隐约约的有个人影。

他思索了一下，慢慢的站起来，捻指一算，便知晓了。

“赵小公子。”道士双手抱拳，赵亭阳也下马相迎。

“道士，批了我们贵人的字，今日可方便告知？”赵亭阳无心插柳柳成荫，既然碰到了道士，就得问问。是她的消息，总想格外关心。

“天机不可泄露。”道士一笑，低着头想着，只有这么一句回复。

“既然天机不可泄露，那你又批了什么？莫不是起不准？”赵亭阳瞧着眯眯眼道士，有意激将法。

“起不准？既然贵人觉得贫道起不准，何不另请高明？”道士哈哈一笑，甩袖离开。

赶紧走吧，再惹上这群人，迟早送命。

道士走的快，惊了一匹红鬃烈马，马上的胡人下来就踹了道士一脚。道士过于狼狈，只又掐指一算，还是凶卦，心里硌愣的紧。

“臭道士，滚一边去。”胡人还想再踢一脚，赵亭阳赶紧上前阻止。

“停手！”赵亭阳推了胡人一把，他嘴里呼噜咕噜不知说道什么，只见围上一群胡人，吃人的目光瞧着他们。

“赶紧走。”赵亭阳扶起道士，道士痴痴呆呆的说：“走不了了，走不了了。”

道士指着一个一个摔倒，半刻钟就摔倒十余人，其余者面呈土色，害怕到屁滚尿流。

“巫术！中原人的巫术！！！”一个略懂中原话的胡人掐着脖子，窒息而亡。

不过半个时辰，整个市上杳无人烟，赵亭阳扶着道士慢慢走着。

“不论你说什么，你先跟我回去。”赵亭阳头上磕出血，道士逐渐平静。

道士兀自扶着拐杖，推开了赵亭阳。

“你低头。”道士敲了敲拐杖，赵亭阳低了低头，“这……”

一阵温热，赵亭阳试探的摸了摸额头，竟然伤好了。

“神，神仙？”赵亭阳愣了一下，道士已经消失不见了。

“神，神仙！！”赵亭阳朝着四周大喊一声，无人回应。

他牵着马回到驿站，只见各人忙着各自的，心里稍安。

“兄长如何了。”他拦住匆匆而过的胡医，胡医只不停的摆手，匆匆离开了。

“兄长！”赵亭阳的马，属下牵走马匹，他跑进帐篷。

“怎么了。”赵亭池纱布裹着胸膛，上半身裸着，坐在床边。

旁边是服饰的明月。

“兄长，身体不好何必来此处坐镇。”

赵亭池动了动身体，斜眼示意明月下去。

“坐。”

“你替她传信，诚心堵我的退路，还问我？”赵亭池冷笑一声，赵亭阳不语。

“进了一碗粥，很快就可以恢复如初。”赵亭池握了握拳头，强忍着胸膛的疼痛，坐到毯边。

“兄长，我……”赵亭阳红了脸，不知如何启齿。

“好了好了。”赵亭池温和的看了他一眼。

“你对她什么心思，为兄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下次不可再替她阻我，明白了吗？”

赵亭池拍了拍赵亭阳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赵亭阳嗫嚅了两句，脸红还没结束，又想到空空已经成为别人的妃子，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亭阳明白了。”赵亭阳点点头，掀着帐子出去了。

赵亭池松了口气，身体越发无力，就地躺着，额上沁出一层汗。

他恐怕真的拖不了多久了，如果回不到中原，大事未完，身体不好，他的宏图恐怕就是水中月镜中花，都不用伸手去捞，就消散无影了。

“使者来了。”明月进来扶起赵亭池，隔壁的帐子就是空空，只是她安然睡着，落宁才有机会来看望赵亭池，做他的明月。

“扶我起来。”赵亭池咬牙，明月也尽力去扛。

“皇子还在路上。”小环的胳膊上停留着一只鸽子。越入胡地，鸽子越发稀少。

空空准备炖了鸽子，吃鸽子汤，省的成人之美，入了细作的口中。

“炖了。”空空毅然决然的看着它，它好像还没发觉自己的危险，鸟嘴啄背，安安稳稳的停在小环的胳膊上。

这是小环最后一次看到鸽子老兄，空空让军中伙夫去收拾，特意交代了，要用雪水，而非井水。

伙夫虽然懵懵懂懂，只知道是两种不同的水。赵亭阳主动请缨，驾马飞驰而去。

“还是兄弟管用。”空空喟叹，决定鸽子出锅，一定分他一条腿。

可是，最后鸽子，只满足了赵亭池一个人的口腹之欲。

“？”

“鸽子呢？”空空找来找去，只知道一堆鸽子毛，疑惑的皱了皱眉头，嗅来嗅去来到赵亭池的帐篷前。

“这是谁的……”

空空还没说完，帐子里发出销魂的一阵呻吟。

“公主，好像不太合适。”小环已通人事，囧着脸恨不得钻进地洞中。

“？？什么动静，进去看看。”空空越想越气，绝不肯放过吃她鸽子的罪魁祸首。

小环抿了抿嘴，“公主，不可看。”

“为什么？”空空执拗起来，没人阻止的了。她一只手抬起帐子，赵亭池半个身子露在被衾之外，扶着腰躺在床上。

“？？？你为什么……”空空即便反应再慢，也已经了然。

“国师身体尚未康复，如此白日放荡，恐怕是不妥吧。”空空笨嘴拙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转了转身体，不再面对赵亭池。

赵亭池一惊，腰间更加疼痛，一时之间说不出所以然。

“公主不知廉耻的看着本国师，不也和我是一丘之貉？”赵亭池已然明白她在想什么，恨窘交加，只能反唇相讥。

“你！”空空哑口无言。

“你们……”赵亭阳看小环在帐子前守着，想来空空也在。只是这一进来，香艳的场面他无法接受。

“亭阳，请公主出去。”赵亭池埋头枕间，羞愧难当。

“不用你赶我，我自己走。”空空的正经行当忘记了，脑子里只有赵亭池光滑的后背，咬牙切齿。

“月儿！”赵亭阳叫了三声，空空毫无反应。

赵亭阳追上去，抓紧她的胳膊。

“你听我说。”

“我知道，你们一定没什么。”赵亭阳说着说着，又看到空空胳膊上消失的守宫砂，整个人僵在原地，无法呼吸。

“松手。”空空收回手，瞧见赵亭阳呆愣着，忙拍了两下，“亭阳。”

“没事吧。”

赵亭阳勉强一笑，“我……我没事。我有些事，先回了。”

空空点了点头，小环看着失魂落魄的赵亭阳，有些牵挂，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走了。”空空拉着小环，小环恋恋不舍的回过头。

“不对啊，我的鸽子……”空空坐在帐中，沉默中，为自己的鸽子所哀叹。

“或许，它的真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