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香龛

窗外繁星浩淼令人神往，而桎梏于土包房的虞仁，无暇四顾，屏息凝神分辨这个漆黑寸地小屋的气味流向。

不到3米的土包顶下，只有一大一小两张床，一张吃饭呢方桌，一台用于梳妆带着抽屉的书桌，一块用于遮挡马桶的纱织屏风，以及嵌着一面长镜且装的下一个人的衣柜。

这是一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屋，气味自然层次多叠，有饭菜余味、家具木屑和漆味、人体味等等，却没有虞仁的香盒味，以及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猫叫女的腥臭味，那是一种虞仁曾经熟悉的一种味道，是男女渴望一种被压抑的性，所属的荷尔蒙味道。

嗅到此味，虞仁猛然睁眼，扶着手边的小床沿倒退着，直至后背贴着墙，开始用双眼搜索进来的门。

虞仁定睛看着那扇离他只有几步开外的门，踱步走过去，却在迈开脚步时，门的方向却开始扭曲，他越往前，眼前的画面扭曲的幅度就越大，身下的双脚似乎不听使唤，明明感觉自己的意识指挥双脚走了七八步，却始终未触达那扇只有四五米远的门。

虞仁失去了耐心，借着恐惧下的愤怒，摇晃着肩膀意图带动失去知觉的麻痹身躯走向近在咫尺的门，可是扭曲仍在强化，他力不从心地瘫坐在地上，全身发软，仅能通过抬头看到窗外的星空，但星空也开始扭曲，且窗外的景色开始放大，直至铺满他的整个瞳孔。

此时此刻，虞仁看到的是一副类似梵高风格的浮世绘星空，但这美妙的画面转瞬即逝。画面随着虞仁情绪的波动，每一个像素点都在分裂，这种分裂让虞仁更专注地想细看里面的究竟，而这个画面就如有意识般放大，虞仁的视觉也由此发生了跨物种似的变化，他眼中或者说是大脑看到的场景，开始快速放大，但原有的画面依然还在他的视界里，这样的观察状态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正常人类的视觉感知范畴里。

画面的充实感和密集感随着细节放大而越来越强烈，虞仁此时的情绪早已莫名地由焦虑恐惧转向亢奋冲动。

这是一个无限分线的世界，所有光点形状如圆点，又快速分化成蠕动的虫状，方生方死永无止境。

人的眼球有5.76亿像素成相，画面展开之大令人咂舌，鸟类视觉更甚，但虞仁此刻的视界，也是一个宏大的宇宙，一个可以无限分形的宇宙。

所谓分形，就如高倍显微镜下的雪花冰晶，无论你放大几倍，它的六棱形结构会在分叉处无限重复下去。

虞仁逐渐在这个宏大又简洁的画面里变得精神恍惚，眼前的光点变得有规律地扭动起来，随着一阵熟悉的荷尔蒙气味浓厚袭来，眼前的视界坍缩成一道扭动的曲体，慢慢地物化成一个人影，这……这是一个婀娜多姿腰似水蛇的女人在向虞仁走来，而场景回到了黑暗的土包房内。

虞仁眼前走来的女人，全身赤裸且皮肤流动着会变色的光点，随着窗外光线的锁定，眼前的女人的脸自下而上慢慢露出全貌，先是一抹令人颤栗的咧嘴笑，嘴唇中间一抹红，接着是饱满的苹果肌，直到一双丹凤眼和柳叶眉凌厉地微眯直视而来，一个日本艺伎的赤裸相对，让虞仁不知所措。

还未来得及思考如何定义眼前怪像的虞仁，见这个赤裸艺伎背后抡出一把武士刀，心凉了半截，难道自己就要在这见马克思了吗？但没想到那把近80公分的刀挥到虞仁脖子处就缓慢挺住了，待虞仁再次睁眼时，那个艺伎已经背对着他走进了黑暗，顿时留下一道摄人心魄的魔形残影消失无踪。

惊出一脸冷汗的虞仁感知全身知觉正在恢复，低头看向地上前面他打开的方盒，此时已经被闭合，虞仁重新拾起摸到了盒子的下沿有一行被他忽略的字，打开手电一看是行楷字，上面刻着龛位草间氏。

看到五个字，虞仁恍然大悟，哆哆嗦嗦地把盒子放回行李箱，待所有翻查的东西都归位后，他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怔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溜出了这个让他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的土包房。

虞仁回到自己的小平房宿舍，复盘着今天的遭遇，不知是福是祸，眼下河谷地区暗流涌动，军营内部也有香术同行不知是敌是友，今晚无意间打开了燕子房间的香龛，如果香龛里的灵魂载体有意害自己，那么自己早已命丧当场，如今自己的香盒不翼而飞，短时间内不可能获得再次补给，那么接下来中央给的任务，自己是否还能如往常一样开挂前行？

所谓香龛，香术界的一个神秘存在。

自小洋学班出身的虞仁，有一个英国籍的科学启蒙老师史密斯先生，使得虞仁在那个国内文化水平基本处在扫盲班阶段的红色岁月里，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科学素质人才。

这个史密斯是个脑科大夫，抗日年代像白求恩这样拥有国际主义精神的高阶人才数不胜数，虽说这史密斯先生家境优越，社会地位高，但常年游走在中国的南方乡村。

传说清朝末年，史密斯先生的爷爷辈们是英国东印度公司里的股东之一，虎门销烟后，发动了第一次鸦片战争，而后旧中国鸦片泛滥，尤其是江西、浙江、福建三省交界的山地地区，漫山遍野开满了罂粟花，而虞家也因此堕落，从祖祖辈辈制香贩香转变成江南贩鸦片第一埠头。

1919年后，青葱年华的史密斯深受第三国际列宁同志的影响，在法国攻读解剖学时，就参与了多次学生街头游行活动。

学成回国的青年史密斯，在英国深受爱戴，在神经科学领域有了重大突破，尤其是人类神经系统的中枢——大脑。

回国在牛津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后，史密斯被伦敦的一所专科医院聘请做客座教授。当年一战后的英国，有一部分来自战场伤兵复原后，因为对吗啡依赖度高，回国后能戒掉的甚少，所以很大一部分退伍伤残都染上了毒瘾，多年后生理问题频出，尤其是神经系统的紊乱，当时的英国政府已经意识到这个现象对社会的危害性，就在伦敦设立了这样一家专科医院来接待这样的毒瘾老兵，并在全世界招聘了不少神经科学家。

起初，史密斯面对大量的临床患者，其治愈率非常渺茫，绝大多数患者最后要么接受惨无人道的戒毒治疗，要么继续拿着退伍津贴回到街角的鸦片馆里接受世人的白眼。

直到一个早上，史密斯的办公室接到堂兄的一个电话，让他参加曾祖父的葬礼。史密斯挂了电话，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相框，那是他儿时与曾祖父的合影，那时的他还以曾祖父的戎马生涯为荣。

来到曾祖父家的中世纪古堡，史密斯和堂兄走进满屋都是巴洛克对称元素符号的曾祖父房间收拾遗物。这个房间给史密斯的印象是陌生又熟悉的，儿时模糊的记忆在翻看曾祖父收藏的一本本相册和写实油画册中逐渐被翻新。直到翻到一个木质封面的相册，相册封面上刻着一个奇怪的木纹，像是一盏灯，灯上方还磕着像是浓烟般的纹路。

原本只是在曾祖父房间中众多精美相册中发现的一本相册，但打开后，却改变了这个叫威尔逊.史密斯医生的一生。

相册的第一张照片，是一副写实油画，背景是一栋江南大院的仰视图，两幢建筑之间二楼有栈桥相连，栈桥下坐着一个留着辫子的老头子在扶着大烟斗，身后是一片水草相伴的沼泽地。第二张照片是一副黑白照片，拍的是一个繁忙的河港，到处都是工人在搬货。第三张也是一张黑白照片，是当地的一个鸦片馆，里面的人吞云吐雾好不快活，一排排的男人分别排列在长几十米宽的床塌上吸食鸦片。这张照片下，如其它油画和照片一样，只要是曾祖父有感而发，就会在相册中附带一张贴纸，附上自己在拍摄照片时的心情和趣事。

而这第三张照片下的文字，让治疗吸食鸦片后遗症的史密斯看到了一个令他意外的信息。

文字的内容非常简短：我在中国经营鸦片市场渠道多年，第一次发现这个神秘的家族，他们用一种东方神秘的技术，让鸦片变得更令人期待，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会治疗吸食鸦片上头的那些瘾君子们，但他们的医生却让我永远保守这个秘密，我发誓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个事情，因为……

被附带的文字最后半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一团墨水覆盖了，但史密斯医生看到这个消息如同看到了那些退伍伤兵的救世主，之后便开始了他漫长的东方神秘之旅。

这个洋教授，根据曾祖父相册里的线索，了解到这座江南大院的位置，两个家族之间直至一战后还保持着商贸往来，最后漂洋过海经历了魔幻的一生，当然这都是我们以后要讲的故事，包括他与虞仁之间的师生故事。

史密斯从双盲试验、科学的可证伪这些基础精神让虞仁去认知科学精神，从牛顿的经典力学到海德堡薛定谔的量子力学，还有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都让年轻充满好奇心的虞仁每天缠着史密斯，尤其是认知神经科学范畴的学问，既是史密斯的专业，也是虞仁最热爱的学科。

史密斯发现这个特别的中国学生，不像其他同龄读书人整天心心念念报效家国，虞仁更像一个哲学家，只想认识这个世界，而非改变这个世界。

虞仁从小学习香术，自从拜师史密斯后，便尝试用科学去解释香术的底层逻辑，最终发现这一切都需要打开人类大脑这个科学黑箱。

在常年的学习和实践中，香术的所有原理，都被虞仁用科学的方式一一解开，但唯独这个香龛是个意外。

所谓的香术，只是通过影响嗅觉受体细胞向中枢神经提供不同量级的神经递质，并制造对应的离子浓度差，使其产生变化，最终使得神经元细胞间信息传递受到香术士的控制。

一般香料的制作，底料都是木本主料混合家族秘方，如矿石、草本植物、油脂等混合物，但香龛也是混合了死人的骨灰。而香龛的作用，就是通过香与这个死人发生灵魂沟通，显然虞仁与那个神秘赤裸艺伎不只是沟通而已，更不知这是何科学原理。

正当虞仁想着出神时，房内的香钟拨弦响了一下，虞仁自从丢了香盒后，便升级了自己房间的安保系统，那就是房内的香钟。

香钟原本只是一种古代的原始报时工具，经虞仁改良后，成了他的监控装置，其使用方法就是在虞仁宿舍平房区扭七八歪的巷弄口放置一环香，环香不像线香只有半小时的时间就燃尽了，而是可以撑8个小时，所以这盘香基本可以满足虞仁的睡眠时间不被敌人偷袭，巷弄口的盘香一旦被人体吸收，房间内的香钟便会拨弦提示，这是思维活跃的虞仁在了解有量子纠缠这种现象后，结合了香术中双生香的应用改良了香钟的使用方法。

夜已深，通透的月亮照在幽暗的平房区曲折的胡同，一个年轻的战士大汗淋漓地跑着穿过这，最后站在虞仁房间的门口，焦急地敲着门。虞仁以为李作甫的办公室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但未想到，打开门口看到的是李作甫的警卫员，抹着泪告诉虞仁，李师长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