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灯下黑

香术士，自古以来就与权贵礼仪捆绑在一起，古代君王哪怕落魄迁都，也不忘带上这些礼乐术士，因为这是王权的象征，失了礼，便是失了尊卑有序的权力等级制度，人是社会动物，而社会就是在这样的阶级排序中得到稳固运作的，所以那些现代看似迂腐的行为，在古代自有它浑然天成的天道意义。

这些被权贵几千年来供奉着的香术士，常年的工作就是寻料制香与燃香施法。

寻料制香，是一个宏大的分工细化工作，古代的丝绸之路在早期，内陆政权开拓它最直接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帕米尔高原以西的香料。千里迢迢获取香材原料后，就需要各方香术名士根据各宗派对香的理解研制出不同功能的可使用香料。其原材料基本都是名人雅士书斋上常见的沉香、檀香之类的植物原料，但各宗派之间皆有自己的辅料和秘制手法，甚至还有所谓的香引子，类似于中医的药引子。

虞仁出生于江南一富庶之家，祖上自东晋以来就在江南贩卖自制香料，传到他一代，早已把那些香术宗派之分的传说遗忘殆尽，在他从小迷思香术传承渊源时，听到的皆是各种稀奇怪谈，这些对于一个从小念西洋学的孩子来说，压根就没把那些历史当回事。

香术在华夏之地传递几千年，就如中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是福是祸，到底是看后人如何选择破局，还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如上所述，制香是一个宏大细化分工，且香料保存条件讲究，储备量自然也不多，虞仁每年都会收到佘秀秀千里之外亲自送来的秘制香料。虞仁服役后的种种超凡战斗力，皆与香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会越来越依赖这每年一次的香料补给。

今年的补给巧合地遇上了虞仁在攀枝花被贬多年后的第一个中央命令，让虞仁坐在指挥中心（师长办公室）显得更有底气和舒心。

南疆的初夏傍晚如佛光普照，把白天的生命力撑到了极致，红亮的余晖下是一道门影快速由短变长，虞仁的人影晃过，然后是门影缓慢得变短。

回到宿舍房间的虞仁享受着片刻清闲，打开看了一眼衣柜里的抽屉。在打开的一瞬间，虞仁两个瞳孔张地极大，眼角的一滴冷汗莫名溢出，直至虞仁双眼回神，且快速蹲下后才落下地。

虞仁俯身观察衣柜前的痕迹，那是一名特工战士遇到失窃后的反射活动。

香盒丢了，自妻子交代后放在衣柜里，就再也没有移动过。虞仁利索勘察房间内外，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踪迹，这如毒蛇被卡住七寸，纵使有万般能耐却无处施展。

在房间进行了一场思想斗争，虞仁决定还是迈着他那轻盈的脚步去食堂填饱肚子，关了门，留下了衣柜门上的一个他愤怒重拳打出的窟窿。

虞仁的宿舍房间就在一片排列不规则的平房区中，这一片都是高级军官的宿舍区，虽说是军营，但这走出去到大食堂的路却是东拐西绕的迷宫路线。

一路上，虞仁比往常更注意周边的一草一木，尤其是每一个与他见面的共事战友，他都要观察神态表情。

遇见同时过来打饭的李作甫，这个在军区唯一知道虞仁底细的人，虞仁神态自若，但并没有告诉李作甫他房中失窃的坏消息。

一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虞仁有理由怀疑任何人，二来，他并不想因为此事影响他在李作甫心中的当下的靠谱度，这会在未来的工作里带来很多工作支持上的可能性负面影响。

军区的大食堂，所有战士和营区所有人员都会准时在一个时刻过来领食物就餐。所以虞仁就趁着这个时候，坐在食堂角落暗中观察每一个进出人员的情况。

食堂里所有的人员，就如往常一样，虞仁看不出任何值得留意的异常，直到一个年轻战士林建的出现，虞仁脑中快速闪现出一些画面。

此时，虞仁迅速锁定隔壁桌另一个年轻战士王东根，虞仁贴了过去询问他怎么没有放家属探亲假？王东根唉了一声，说他今年还是个光棍，家中父母年迈又远在东北吉林，所以每年都光荣地选择不放假坚守岗位。

虞仁见状故意调侃他的好基友林建往年都和他一起坚守岗位，今年怎么就留你一人落单啊？王东根一听这话，便打开了话匣子。

话说林建和王东根一样，都是东北来的小伙，原本都想好明年退役，就一起回东北建设祖国工业事业去，然后找个对象一起报效国家。可林建这小子命楞是比王东根好，就在前不久老家给介绍了一姑娘，人没见过面，王东根身在军营，思想觉悟高，自然不会接受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俗套婚姻，但老家给他寄了两张那姑娘的照片，在那个没有p图和浓妆艳抹的年代，仅凭这两张照片上的颜值体现，王东根这立马就含糊其辞地答应了这婚事。但没过多久家里就拖人通知那女方又不同意这婚事了，还是打电话到南疆一军区的领导办公室，这领导是女方家属的故人，再拖人来通知王东根的，原因是没见过本人，无法同意这桩婚事。王东根见次状况，恰逢一年一度的家属探亲月，突然萌生一个不合时宜且略显不轨的想法。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未婚男女虽说恋爱自由，比起现代男女之开放，是远远大及的，毕竟那时盛行毛主席的一句话——不以婚姻为目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但在那个年代的新疆兵团，国家大力支持军人家属在军区落户生活，军营内外必不可免见到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血气方刚且内心燥热的年轻子弟兵难免不被政策动摇，很多年轻未婚战士都有远在外地的老家给介绍对象，在服役期间，就趁着这个家属探访月过来一起生活几日就迅速结婚的。

林建在收到消息的那天，喝了半瓶白酒壮着胆子就又拖那个带口信的人，告诉女方家属让那个姑娘来探访他几日，再考虑是否答应婚事。

林建抱着被喷一脸流氓的危险，说完便后悔不已，但第二天就收到女方家答应把姑娘送过来探访的消息，这让林建惊喜地差点没站稳，听得身旁的王东根一愣一愣的，拿着那姑娘的照片，对比着林建，感叹这颜值不对等，苍天可有眼？

虞仁听罢，想起那天自己接妻子时的场景，一车除了小孩，尽是芳华正茂的妙龄女孩，但自己妻子佘秀秀尽管早已年余三十，却被周围议论的战友们打趣道团长夫人艳压群雄。

那时，当虞仁接过一家大小的行李时，从小嗅觉敏锐的他忽闻一阵从未识别过的异香，一围着丝巾遮脸的女子被林建搀扶而过，虽不见样貌，但仅凭一双惊为天人的桃花眼就让虞仁看出这并不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忌惮佘秀秀在旁，虞仁并未多看一眼，只是现在听王东根一席话，虞仁的直觉告诉自己，当下时局，虽然看似河谷地区的情况一目了然，但军区内部的灯下黑依然很大可能存在。

昨天虞仁妻儿四人乘坐的那班卡车，是离开军区的最晚的一次出车记录，中午还在衣柜里的香盒，意味着盗香者依然很大概率还在军营中。

虞仁就餐后，偷偷跟在林建身后，因为林建说未婚妻因长途跋涉，晕了几天的车，所以就在房间一直卧床休息，三餐都是林建来食堂打饭带回去给她吃的，所以虞仁就只能暗访林建临时分来的土包房，一探究竟。

因为有家属探访，组织因为政策支持，也给林建分配了一套平房小间，只不过不在虞仁所住的平房区，而是在较为宽阔的窑洞区，这里的房子类似于黄土高原的土窑，平房看起来像一个土包，房间就是从土包子里掏一个空间，里面墙壁上贴满青砖就成了一个温馨的小家。

这种土包房，都是因地制宜的建筑，天然土包分布松散，这让虞仁的跟踪行动极容易暴露，虞仁在离开食堂前，叫住了林建，向林建发出领导慰问的话，表示了对林建第一次过家属探访月的祝福。

傻呵呵的林建被虞仁的莫名关心，也表示了感动，紧张又羞涩地挠挠头，却不知虞仁此时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香丸，并用手指捏碎成粉末状，一直手轻轻地拍了拍林建的肩膀，以示往后生活的鼓励，也使香粉被林建吸入。

一路上，林建与虞仁前后相继走在空旷的戈壁旷野上，林建步伐轻快，却完全看不见紧跟其后的虞仁。

虞仁艺高人胆大，凭着遁影香的掩护，不紧不慢地跟着林建身后观察着前方不远处所属林建土包房周围的情况，心想要揭开眼皮底下的这出灯下黑。

南疆的黑夜与白昼，在夕阳落下的那一瞬间，四周的余晖瞬间暗淡，眼前的土包房在这天际间显得孤独又神秘，唯一的一扇小窗在此时亮起了蜡烛，一个女人的黑影像是对外看着他们，印在花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