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莲塘驿

莲塘驿站境内，一队从帝都被贬而来的人马，三五成行的朝着驿站行进。

驿站外，驿卒们奔走相告，“我大北朝不败将军陈将军受难在莲塘驿落脚。”

传讯的驿卒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边飞奔，一边落泪。

驿长握着《平西策论二十七计》，从破落的匾额“莲塘驿”下走出，扶起前来传讯的驿卒，匆匆吩咐，“不败将军陈一归今日在我莲塘驿落脚，他陈一归虽然是大北朝的罪人，但是，为我们西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不可慢待了他！”

驿丞、驿卒得令，纷纷去忙了。

驿长叹了口气，“这平西策论是好书，不过陈家株连、入狱被贬的消息传开，我西部边境再无安宁之日了！”驿长扶着门楣，十分哀婉，“这陈家杀不得！我这小小的驿长都明白的道理，陛下又怎会不明白！我这芝麻绿豆般大小的官，谁又愿意多听我发两句牢骚。哎，还是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驿长虽然为将军打抱不平，但内心打定了主意，只做接待相关的事物，不能影响到前程。

二刻之后，按察使廖一春押解着陈将军来到了驿站前，驿长出门相迎。

廖一春下马，将牵马的绳子交给驿长，吩咐道：“马无夜草不肥。”

这让驿长想到了‘人无横财不富’，驿长染指宦海多年，善于营私。廖一春贪婪，却没想到如此这般明目张胆，这不就是张口说，老爷需要钱打牙祭。

他沾沾自喜，好在早有打算，从长袖中取出两张地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驿扶着廖一春，掩人耳目、悄无声息的塞进廖一春的腰间，谄媚道：“皂台大人，人无横财不富，想必他陈将军必是按捺不住诱惑，才在运送军械的物资中藏私……”

廖一春会意，佯怒道：“驿馆小吏，休得胡言！”廖一春双手握住驿长的双手，像是多年未见的兄弟，两人一前一后、亲密无间的走进驿站。“驿官小吏，切记：不败将军于我大北朝有不世之功，如今虽然是阶下囚，但皇恩浩荡，要小心服侍。”廖一春再三叮嘱。

驿长唤来驿丞，吩咐道：“就按照皂台大人的意思办！快去。”

廖一春连忙拉过驿长的手，“莫慌，莫慌！你今年贵庚啊？”

驿长战战兢兢，颤栗道：“下官在驿长的任职上已有6年。”

廖一春眼帘中冒出一道寒光，“6年不升迁？”随后肥头大耳挤着的油脸，微微一笑，“驿官小吏，我府中有五品佥事一缺儿。如果这差事你办的漂亮，这位置便是你的了。切记，陈一归要小心服侍，不过其他囚犯……想你是个机灵鬼，便不用我多说了吧！”

驿长像遇见了再生父母，跪在地上，以头抢地，泪一把、血一把，动情悲愤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人也！我当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廖一春懒洋洋的解下腰中胯刀，递给身旁的仆人，“这差事你若是办得好，便随我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廖一春打了个哈欠，“驿馆小吏，这时辰不早了，我去莲塘驿的正堂等你。你叫什么名字？”

驿长起身刚要回答，又听到廖一春说话，“不重要，你且去办事吧。”驿长弯腰不敢直视廖一春，眼睛惶恐的盯着廖一春的脚后跟，缓缓地退了出去。

驿站外，驿长舒了一口气。如果能补了佥事的缺儿，也算是光耀门楣。

在弯腰点头的瞬间，驿长舍弃了生而为人的尊严，多了几分做狗的自觉。可不是么？做按察使门前的一条狗，俸禄和好处要比做莲塘的驿长要强得多。他甚至都已想好，如果真能成为按察司的佥事，不出一年就能搞到三处房产和六房婆姨。

想到此处，驿长忽然感念起新娶的小妾那曼妙的身姿和卓越的功夫，和那个老爷请自重、老爷请自动的游戏。

他脸上微微泛起笑意，揣摩着廖一春的用意，丝毫不敢出错。

须臾，驿丞来禀，“大人，我按照您的吩咐，处理完毕了。”

驿长缓缓点头，抚摸着尖嘴猴腮上稀松的胡子，“处理好了就行。”他又觉得不放心，握住驿丞的手，拉着他向驿站临时改为牢房的房屋走去。“陈一归虽然是罪人之身，念起他曾为大北朝立下汗马功劳，我必要料理一番。”

驿丞连忙舔上来，卑躬屈膝，“大人公私分明，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官。”

这一句拍得驿长心花怒放，十分受用，当即表示，大人若是升职了，你小子，也跟着挪一挪位置。

……

牢房内，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披着銮龙绿袍，身擢鎏金甲胄，吃着下酒菜。

“莲塘馆东初日明，莲塘馆西行人行！”

驿长忽然停足，感叹这是首好诗。莲塘驿确实应景，东边日出，白昼清明。不过，这个驿站和别处设置的三十九个驿站不同，出了莲塘馆就是无边无垠的戈壁滩，炎热难耐，白日里想要出关的妇人，都忍不住想要宽衣解带。

所以，莲塘馆白天不做剧烈的运动，傍晚时刻才涌动出城。

“隔林啼鸟似相应，当路好花疑有情。”

这两句也无妨，将军锒铛入狱，竟还有如此心胸。驿长虎躯一震，向着前方推门的双手连忙撤回，他忽然想听一下陈一归还要吟唱什么诗句。

将军思索片刻，潇洒的喝了杯水酒，挥舞着衣袖，像是瑶宫难留，非要来凡间斗酒的谪仙。

“一梦不须追往事，数杯犹可慰劳生。”

好家伙，陈一归确实海思山胆，竟然对朝堂没有半点埋怨，几杯酒就偿还了平生劳苦。

这触动了驿长藏在深处的情愫，谁当年还不是一个满腔热血，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二逼青年？

如今既然决定做廖一春门前的一条狗，就要做一条听话、让咬谁就咬谁的狗。

“莫言来去只如此，君看鬓角霜几茎。”

驿长等将军咏完，才推开牢房的大门，躬身道：“下官拜见陈将军。没想到让倭人闻风丧胆的不败将军，让蛮族沙漠无王庭的人屠将军，竟有如此诗才。好诗，好诗！”

但是，驿长已打定主意，生活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但最后不是每个人都能变成像挨了锤的牛一样，而这6年的仕途有点重，他决定发挥点狗的价值，为主人摇尾乞怜。

驿长装作十分不情愿的模样，摇头晃脑，唉声叹气，“陈将军，莲塘驿外戈壁荒漠，寸草不生，妇人儿童怎么能受得住这种辛苦……下官体恤将军为我大北朝征战半生，又怎么忍心让妇孺受累……根据大北朝律令，犯将被贬出关携带的女眷都可在各驿馆没入奴籍……下官会替将军好好照顾府中女眷。”转过身去，轻声在驿丞耳边嘱咐道，“挑几个有点姿色，长得还不错的，送往大堂。”

驿丞色迷迷地点头，摸了一把哈喇子，猥琐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