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瞳女祭

深夜。

天上阴云密布，空气潮湿压抑。沉闷阴郁的气息笼罩着异常安静的小村落。

黑暗之中悉悉索索的声音四处流窜，好像有什么巨大的阴谋正悄然被谋划。

小阁楼上，沉香静燃。小姑娘正睡得安稳，另一边的人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人决定出去走走。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下雨了。

晚来风急，雨势凶猛，打在屋檐瓦片上溅起来细碎的水花，飞檐的上水很快连珠成串，打在檐下石阶的坑洼里，顺着石缝流下去。

嘈杂的雨声吵醒了土路另一侧住着的的老爷子，他起夜去方便。老眼昏花没看清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脚不知道撞了什么人，抬头纳闷：“你们是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老爷子倒下的时候，眼睛睁得好大。

雨一直下，把好多人最后的尖叫声都藏进纷杂的雨声中。雨幕中的流明村，远远看去好像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乌黑乌黑的，谁又能分辨得清，这遍地的雨水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呢？

阁楼中的姑娘忽然发了梦魇，不安的从梦中醒来，朦胧中哑着嗓子轻轻唤了一句：“师父？”

没有回应。

只有纷乱如麻的雨声充斥满耳。

“师父？”她又喊了一次。但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陆羽遥心慌。她努力平复自己，下意识摸起来床头的离尘剑，举着手摸索着绕着阁楼找了个遍，一无所获。

她的大脑恍然一片空白。

楼外依然还下着雨，土路旁坑坑洼洼蓄着泥水，粘着被雨打落的叶子，黏腻腻的。闷潮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臭味。

雷声轰隆隆的哀鸣着，惊飞了一片乌鸦，丧气的叫了几声扑棱着飞远了。

今夜的雨真是格外安静。这么大的打雷声，邻家的小孩都没有哭闹呢。

大雨滂沱，很快淋湿了路上四处摸索的瘦小姑娘。陆羽遥感觉到脚下有软踏踏的东西拦住了脚步。

要是这个可怜的姑娘眼睛看得见，能低下头去看看那是什么，不见得还能如此冷静。

黑暗和未知会把人内心的恐惧放大，陆羽遥原本听力就超出常人，此刻对外界的声音更是格外敏感。

陆羽遥蹲下身子摸了摸，触了满手尚还温存的黏腻液体。她一下子反射性的收了手，在原地愣了好久。

还没凉透，凶手也必然还没走远。

哗啦啦的雨声中，依稀分辨出远处的脚步声，声若有若无飘进陆羽遥的耳朵，不时还掺杂着金属的碰撞声。

是一群人的声音，不出意料，应当还都配着刀剑。

陆羽遥冷静分析，她大致猜想得出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屠村。

如果她猜的不错，她周围，应当已经没有活口了。甚至整个村子都未必还有活人了。

然而，事实也是如此。

地上的雨水堆积汇成流水，和着黄土，冲洗过地上正汩汩涌出鲜红的尸体。

陆羽遥虽然眼盲，但功夫还算不错，基本的自保还是没问题的，不过如果面对这么多人且完全不清楚对方实力的情况下，她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赢。

眼下，师父不在身边，她来不及思考这场屠杀的起因，此刻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如何想办法逃出升天。

远处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离尘没有剑鞘，所以陆羽遥只能用身体把手里的离尘盖住，随意靠了个墙角趴着。泥土粘在脸上，遮住了她的面容。

装死，目前是她能隐藏自己的最好办法了。

很快，一队人向着她这边过来了。

雨点落在油纸伞上，隆隆作响。为首的人跨上台阶，抬手指了指阁楼处。

“去那边阁楼看看！”男人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传来踩踏楼板的声音。那处正是陆羽遥方才跑出来的地方。

阁楼处，东西翻倒的声音隐隐刺痛着陆羽遥，她把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理智告诉她，她现在绝不可以轻举妄动。

雨声真的很大，陆羽遥实在分辨不出他们究竟从屋子里翻出来了些什么。但她意识到，在另一个方向，依稀还有其他人脚步声，依据方向和距离来看，他们未必是同一伙人。

有个手下不知道找出来了什么，只听他闷声汇报道：“属下无能，只找到了这个”

属下？江湖门派？陆羽遥不解，流明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穷村子，怎得就招惹了江湖门派引来了这样的灾祸？

没等陆羽遥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有一个女人声音传来：“东西都在这了，人跑不了多远，都仔细找！”

陆羽遥住过的阁楼，里面的东西她一清二楚，实在是什么值钱的都没有，除了一大堆草药和师父的书简外几乎算得上是家徒四壁，所以他们到底是找到了什么呢？

一声令下，脚步声又混乱开来。陆羽遥默默从袖子里滑出来了几枚银针。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天色昏暗，陆羽遥趴在墙角处十分不易察觉，那人却走路不长眼，一脚踢在了她身上。

陆羽遥竭力忍着疼没敢出声，倒是踢到她的人嘟囔着暗骂了一声，回手就要去抽剑。

拔剑出鞘的声音在雨声中也格外刺耳，陆羽遥暗道不妙，这一剑下去，她可就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在了。

陆羽遥飞快的转过身，把手中的银针射了出去。一根正中额头，一根穿过喉咙，还有两根从脖颈处擦过。

只见他手里的剑还未完全出鞘，就又慢慢滑回鞘中，人也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泥水溅了陆羽遥一身。

眼睛看不见还能如此命中，陆羽遥投掷暗器的功夫又见长，虽然这是她练武以来第一次杀人。

很快就有人察觉到异常，指着她的方向大声呼喊：“那边有人！”

一只白影飞快的掠过，可惜陆羽遥看不见，只能凭着声音抬剑去挡。

离尘剑身的凹槽雕刻里全是泥水，看着丑得出奇。那人嫌恶的瞥了一眼。

他剑招飞快，陆羽遥只得连连退步，见招拆招。来来回回间，陆羽遥发现这招式似乎有点熟悉。

因为看不见，陆羽遥完全凭借着听声辨位过招。满手的泥沙让她有些脱力，不多时，陆羽遥一个不留神，被那人刺伤了左肩，身上也被那人的剑芒划破了不知多少道口子。

其他人听见打斗声也向这边聚拢，陆羽遥寡不敌众，自然无心恋战，抓住时机踮着脚，轻功一跃，就往远处另一队人马的方向跑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伤口处，和着血流下来，滴了一路。不过这在村子如今遍地殷红，倒也分辨不清哪条血痕才是陆羽遥留下的。

陆羽遥向着当初听见脚步声的方向跑了很远，可与她过招的人仍是穷追不舍。陆羽遥听见她前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瞄准机会飞快的抽身躲进了个破庙中。

不出所料，追她的人和那前面的一群人碰了面，没说几句话，就在庙外不远处动起了手。

冷兵器碰撞出清脆声音，透过雨幕传到陆羽遥藏身的庙中来，她暗自窃喜，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现在她可以打量着如何趁着他们动手的时间逃出去了。

谁料想忽然一阵头疼欲裂，低头一摸，又是一手温热，自己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中了暗器。那暗器应当是淬了毒的，流出来的血都已经泛着乌黑。

一时间，陆羽遥自己也分辨不清是中毒的原因还是肩膀受伤的原因，只觉一阵阵的耳鸣，似乎连站也站不稳当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陆羽遥正打算趁着意识还算清醒，摸索着处理腿上的伤口，撕裂布料的声音在破庙里尤其突出。她转而就发现远处打架声逐渐停歇，代之是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陆羽遥连忙摸进了角落，握紧离尘，准备着随时动手。

脚步越来越近，就在剑拔弩张的前一刻，却忽然传出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怎的，公子如此闲情逸致这时候到这庙里来，是恶事做尽害怕了，要来赎罪的吗？”

女子的声音从一座神像后传来，止住了进来人的脚步。

是师父！陆羽遥一听见这声音觉得精神都恢复了大半。她知道师父一定不会无缘无故走远。

“是你？”听声音，来者正是方才追陆羽遥的人，语气里还透露着几分出乎意料。

“那你以为会是谁？”师父的有意抬高了声音。陆羽遥知道，师父是在暗示她躲好。

师父不容那人插话，继续道：“真是晦气，这么多年阴魂不散。如今流明村遭难，怕是你们也难逃其咎吧？”

恐也不只是难逃其咎这么简单吧？陆羽遥暗自冷笑。

“我们不过出城调查些江湖事，怎的这村子里的惨案就成了我们干的呢？”那人不紧不慢的狡辩。

甩得倒是干净，也不知道上一刻是谁一直拼命的追着不肯放过自己的。

“是与不是，你们自己清楚”看来师父也和她一样，才不会信他的鬼话。

“我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外逃了这么多年，我倒是好奇这次你还能藏到哪里去？”

逃？逃什么？他说自己的师父在逃？这不可能，她和师父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听师父在江湖上有什么联系，谈何外逃？

一时间陆羽遥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

“笑话，我不愿意回去，怎么就成了外逃？还有，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整天做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东躲西藏活得像只耗子一样吗？”

“你……”那人被他气得说不出话。陆羽遥在一旁却高兴不起来。

如果自己没有认错师父，那也就是说自己的师父和竟然与屠村之人相识？

脑子愈发昏沉，后续的交谈陆羽遥已经听不真切了，等她再清醒一些的时候，空荡荡的破庙已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师父不见了，脚步声也没有了，只剩下扰人的雨声，吵得人头疼。

因为没来得及处理伤口，陆羽遥整个腿已经青紫得看上去十分狰狞，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把大半的衣服染红了，此刻还在缓缓渗着血汁。不过这些都是陆羽遥看不到的。

她眼盲。

这一夜的流明村，危机四伏，处处杀机。陆羽遥实在难以想象满地是血的流明村到底是怎样恐怖的场面。

陆羽遥第一次觉得看不见也挺好，至少让她逃避了不少血腥。

整个村子被死亡笼罩，毫无生气。雨还没有停，瓢泼般的大雨在地上汇成水流，妄图冲刷去这里罪恶的痕迹。

陆羽遥逐渐有些神志不清，只觉得这破庙里穿堂而过的风，吹得她好冷好冷。

“有人吗？”

“师父，我冷”

“有人在追杀我，救救我……”

陆羽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她感觉好像真的有一双温暖的手出现了，此刻轻轻摸着她的额头。

陆羽遥正庆幸遇到救星，却听见一个居高临下的声音冷冷道：“这姑娘可真是命大，居然能藏在这没被发现呢？走吧，估计那群人一会就过来了”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陆羽遥早已经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她抱着仅有的幻想，靠近她身边的温暖，拼了命的妄图抓住她的救命稻草本能的祈求道：“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然而那声音依然冰冷：“喂，你不会真要救她吧？咱们两个要是被人看见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敢不敢少给自己找麻烦？”

“救救我……”陆羽遥的声音越来越弱，再也忍住倦意昏昏沉沉的就要睡过去。

“嘘，别睡，别出声。”

终于，一个温柔的男声，像一股暖流注入心脏。陆羽遥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羽遥微微点点头，不知道被人喂下去了什么东西之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流明村炼狱一般的夜晚终于落幕。清晨时分，唯一的幸存者也被人带离村落。

只是谁也注意到，那一晚的破庙外，还藏了一双眼睛，静悄悄地目睹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