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声闻篇其十·与龙说

中华民族是个世界上少见的包容民族。为啥子这么说喃？因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经过了历史的洗礼，包容了很多的血泪，实现了外来文化的融合，也将侵入文化的霸道逐步从蚕食进行了转变形成了自己的独特文化。

道教，是中国汉族本土宗教，它的起源是否就是来自于纯正的汉文化呢？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我出生在道教文化的发源地四川。但是依然可以体会到作为本土文化的道教的衰落。现在中国什么宗教兴盛呢？答案都知道，佛教！

中国的佛教也不是原来最初的佛教了。经过了两千多年的历史洗礼，它也随着中华的变迁与朝代更替，形成了如今的汉传佛教了。有了自己的一套礼仪，有了自己的一套演说，同时也有了自己的一套传承。

也许，道教的传承没有落下，但是相较而言，它似乎越来越被人所淡化一样。这是否也是道的体现与意愿呢？

龙，在中国的神话传说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汉族人自称龙的传人，可见龙文化的精深与深厚底蕴。

在佛教，龙是归于八部众内的非人天，梵语称为那伽（读音是na qie，不是魔兽的娜迦哈！），本来意思是蛇的意思，但是佛教传入中土后，将其翻译成了龙，以附会本土文化来扩大影响力。所以，在原来的印度人眼里，蛇就是龙……

钟大有那时候肯定是不晓得这些的，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个小屁娃儿，你说他是一心向道都有点儿抬举他。

那天倒转回去李家坟过后，对于华严寺的和尚拿走青龙子的事情，钟大有没有一点儿掩饰的都告诉了三道士。当然，包括那个喊他师弟的那个跟老和尚斗法的男人，钟大有都说出来了。

当时三道士没有多说啥子，只是在稍微好转过后又接到把蛇给治了。三条怪蛇，除了第一条三脚蛇跟第二条跑了的青龙子，后来又弄出来一根早就死在了升龙笋头的长了一只脚的死蛇。

三道士用秘符封了两根蛇，用雄黄一起烧了，但是了事还是因为这场事故而抠脑壳（四川方言，为难、犯愁的意思）。

“……这狗日的就麻烦了……”三道士拿手敲着额头，然后坐在堂屋头自言自语，“那狗日的周未济到底要拿那个东西做啥子喃？……”

钟大有得旁边小声地问周元卿：“师兄，周未济有没得师傅凶哦？”

周元卿嘴角扯了一下：“我不晓得，不过师傅吃过他的亏……”

钟大有一脸吃惊，周元卿接到说：“这个虾子娃娃有点儿鬼名堂，师傅跟我说他狗日的好像还跑到云南那边去学了些啥子旁门左道，师傅之前因为教训他还差点儿遭他烧（四川方言，骗、欺瞒的意思）了……”

“嗯！”三道士突然大声清了清喉咙儿，明显听到周元卿得跟钟大有摆谈自己的臊皮（四川方言，丢脸的意思）事。

“大有，那个和尚没有说他是华严寺的啥子位子嗦？”三道士继续问钟大有。

钟大有愣了一下，他又马上反应过来，三道士所谓的“位子”是指职务地位。他摇了摇头：“他就说了那么几句话，哦对了，师傅，他当时顿了一脚，好深哦！我把手竖起放进去都到手腕腕了！”

三道士吸了口气，脸色变了变。他个人闷到想了半天才说：“这样子，今天下午你们两个就跟我去华严寺走一趟……我倒是想看看那个和尚要做啥子……对了大有——你那天咋个就没有跟我们一样的发吐喃？”

钟大有脸色刷地就变了：“师傅，我都搞忘了说——那天那个龙头笋子爆开的时候，好像有个东西飞到我嘴巴头吃下去了！我肚子都痛惨了！”

“东西？啥子东西哦？”三道士一愣。

“我没看清楚啊！反正就跟豆花儿一样，飞到嘴巴头就化了！味道还是苦的……”

三道士：“……你狗的还吃出味道来了嗦……不管了，这阵你都没事，那应该就没得事了！”

钟大有大惊：“师傅……”

三道士手一挥：“你叫唤个锤子！我说没得事就没得事！废话少说了，准备去华严寺！”

周元卿得一边拍了拍钟大有，幸灾乐祸地跟着三道士走了。

钟大有心头七拱八翘的，不安宁……

和尚会做啥子？

念经，吃斋，化缘，超度。

和尚也是人，所以和尚也有住的地方。

庙子，这个其实最早作为道教土地城隍等神祇祭祀场所的地方，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和尚寺的代指。文化的交融，让人们的信仰丰富，让人性得到束缚。

午后的风，吹着莫名的闲静。

华严寺的围墙一点儿也不特别，就是那种朱红色的墙体，只是斑驳得很，大片大片的外墙裸露着里面的土砖，仿佛佛陀向世人敞开着自己无畏原始的心境。

朝西的三门大开着，门板黑暗深沉，显得朽垮垮的。

佛教的方便之门，它也许永远都不会关闭，哪怕是入夜以后。

那个混乱的年代，信仰苦苦支撑着一个民族的重新崛起。每一个平凡的人，都有着道德的高傲，也有着志向的野心。

我们今天很多人否定的一些传统，谁又知道当时是多少人的动力来源呢？

三道士带着两个小徒弟走进了华严寺。

这是一个让人感到好笑的场面——一个火居道士进入了格格不入的信仰圣地，就好像元始天尊走进了西方极乐世界——那种来自信仰的格格不入显而易见。

三道士在山门殿对着正对寺庙三门的弥勒佛笑了一下，左右看了一下两边的四大金刚塑像就转到后面去了。

周元卿跟钟大有也是来过华严寺的，自然晓得后面是一个比较宽大的坝子。坝子的对面就是大雄殿，右手边是观音殿，左手边是罗汉殿。华严寺的香火之旺盛，不下于县府上的文武庙和三清观、灵官庙。

他们两个跟到三道士转过山门殿，然后就停住了。

三合土夯平的坝子头，一把竹椅子上半躺着一个老和尚。风中汹涌着浓烈的香烛味道，合着树叶飒飒作响的樟树，显得幽静非常。

钟大有那一刻突然觉得无比宁静。

三道士站了一会儿，然后挺直腰杆背着手走向了那个老和尚。

离着还有几步远他就站住了。他的眼角抖了一下。因为他看见了老和尚的手上捏着一件青翠的东西。

老和尚偏头看了三道士一眼，又看到了稍远的钟大有才开口：“哦！是陈师傅嗦！你来啦！坐嘛坐嘛！”说着，他就站起来把竹椅子空出来。

三道士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因为老和尚人站起来了，但是他刚刚手头捏着的东西却放在了竹椅子上——之前得坟地那儿弄得一泼人黄胆都差点儿吐出来还跑了的青龙子，此时就安静地蟠蜷在竹椅子上，就像一根被人随手放置的青竹棒。

老和尚笑吟吟地看着三道士，他的双手交叉笼在袖子头站在旁边看着。

三道士自然知晓老和尚的不简单，但是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笑道：“师傅，客气了！小辈子咋个敢得你面前没得规矩喃！”

老和尚摇头：“没得啥子得！我是出家人，世俗的规矩得我这儿都不用。你来就是客人，这最基本的待人之道我还是要的嘛！”

三道士心头想，你狗日的硬是会扯！一会儿不兴规矩，一会儿又待人之道。龟儿就是想喊我坐嘛！老子今天就看你要咋个整我！

想着三道士心头默念治蛇咒，伸手就往那青龙子抓去。

依照三道士的想法，他已经用治蛇咒隐了身，那个四脚妖蛇是看不到他的了。但是有时候就是那么怪！——三道士的手还没有杵拢（四川方言，杵有靠的意思，也有立着不动的意思），那青龙子突然暴起，细长的蛇身一抻一弹一卷，它就牢牢地缠在了三道士的手臂上，长着一只独角的蛇头离着三道士脸面最近，吞吐的蛇信几乎都要舔到三道士的脸了。

三道士一下冷汗直接就把里衣（四川方言，穿在最里面的那件衣服。）都打湿了，脚下几乎打颤。

自己先前不想顺到老和尚的话，无非是三道士觉得得人家地盘上，不好把事情闹大，不想跟人脸红（四川方言，意指发生争执），所以也就选择了回避。这儿都遭人整了，后面的两个徒弟还看到自己这么丢脸，三道士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老和尚倒是还是笑兮了的，就像没看到三道士的脸色一样，他冲钟大有他们喊：“那两个娃儿也过来三！站那么远做啥子哦！搞快过来搞快过来哦！”

三道士趁这个当（空当时候），一抖手，口不发声，只一跺脚，那青龙子就被抖落，三道士一抄手就把它的七寸捏到，然后振手一扬，又把妖蛇缠在了手臂上。

“哦，陈师傅硬是好手段！”老和尚拍了拍手说，“这东西肯定让陈师傅有点儿搞不懂了哇？”

三道士不敢托大了，微微一点头：“师傅是老前辈，陈三请师傅指点。”

老和尚说：“我俗姓跟你是家门儿（四川方言，就是指跟别人同一个姓氏），法号海量。我少时出家，先在汉州（现在的四川省德阳市广汉市，）就是现在喊的广汉县龙居寺头跟随我的恩师修习佛法，后来机缘得了秘传，所以有降服那伽的手段……”

“那伽？啥子哪去？”三道士听岔了，把“那伽”听成了四川话的“哪去”。

老和尚嘿嘿一笑说：“就是你手上的这个东西。陈师傅，它都已经不是蛇了。”

“肯定三，哪儿有这么怪眉（音迷）怪眼的梭老二喃？这就是个妖怪！”三道士很肯定地说。

老和尚摇头：“这个得我们佛家来说，就是那伽，也就是龙。”

三道士眉头一皱：“这狗日……这东西真的是龙啊……”

老和尚说：“虽然不是真龙，但是也是刻意被用你们道家的手艺养出来了的。这个东西，留到哪儿都是祸害……”

“就是！它好臭哦……”周元卿想起之前的经历忍不住出口抱怨。

钟大有拉了他一把，三道士还是撇手就给了他脑壳上敲了一下，痛得周元卿咂起嘴又不敢喊。

海量老和尚把一切看在眼里，笑道：“陈师傅这两个徒弟年纪轻轻又长得抻抻展展（四川方言，形容人长得标致的意思）的，胆子倒是不小哦，那天我得李家的祖坟外面看到他们表现得都多可以的……”

三道士没有接话，稍微有点儿心的都听出来老和尚话里有话。

周元卿听到老和尚得抽和（四川方言，恭维的意思）他们两个，笑了两声开腔说：“老师傅你莫把我们说得太能干了！我们也就是跟师傅打个下手的，本事都还没学到家呢！”

老和尚看了一眼没从来就没有开腔的钟大有一眼说：“陈师傅，我晓得你的心思，但是，我觉得我有个更妥当的法子，绝了后患。”

三道士眼睛一亮：“师傅你说下喃。”

老和尚指了指寺院的正中大殿说：“那边是华严寺的大殿，里头除了供奉三世佛陀，两侧还有八部诸天，我想把这个那伽供到欢喜龙王天的龛子下面，以佛法化它的戾气，为本地求得风调雨顺……”

三道士问道：“师傅，我是道教的，我只晓得四海龙王，不清楚那个欢喜龙王是哪一海的喃？”

老和尚说：“你们跟我来嘛。”

于是三道士跟两个小徒弟就跟到海量和尚去了大殿。

大殿也就是正殿，通称大雄宝殿。这华严寺的大殿为双檐歇山顶式，琉璃瓦已然蒙尘，少见光辉，那檐上几个神兽造型的雕像已然毁掉了七七八八，从残留的看来可以辨认出龙形与鸟兽。

此处正殿前一个巨大的铜鼎，里面香火鼎盛。拾阶而上，众人看到了垂首相望的横三世佛。

光线陡然变得昏暗，哪怕大殿里点了香烛与油灯，依然给人一种朦胧的错觉。

钟大有觉得周围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他环顾四周，果然是两侧诸天神像拱卫着中间的三世佛。

那一瞬间，钟大有突然觉得自己脑子中一片澄清，他升不起任何一种欲望。特别是看着眼前的三世佛，心中的敬畏一扫而去，却是多了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一旁的三道士却是已经开始参拜了。不过他依然用的是道家礼数，抱拳拱手，而不是两手合十。钟大有和周元卿就跟着拜了三拜。

老和尚在香案上敲响了钟磬，清扬的声音在大殿里袅绕，与线香的味道一样，久久不散。

“走这边。”老和尚伸手一指，就带着众人走到了右侧的诸天像处。

那青龙子一直为三道士所拿住，说也奇怪，在进入大殿前还有所挣扎，此时却一动不动，只是三道士抖动时才蜷曲一下。

众人看那些诸天雕像，多是神威无比，如那摩利支天，也有如帝王般庄严威武，却是那大梵天王，还有婀娜灵秀，身姿似舞的飞天，各种造型不一而是。

老和尚走到一尊诸天像下说：“这就是欢喜龙王了。”

三人抬头一看，都觉得吓人。

原来那个龙王与我们中国的龙王大不一样！

那个龙王是慈目善眉、头戴金冠、身挂璎珞的菩萨像，而且一手捏印，一手竖持宝剑，这个看来还是很正常的，但是，这个龙王的头颈处还有七个大蛇脑壳！每个蛇头或弯曲卷在肩上，或伸直朝天往向，硬是一个比一个吓人！三道士觉得在庄严中透着诡异！

其实一般善信来华严寺上香火是一般不准许进入大殿内的，寺僧在殿外设了蒲团参拜，所以大殿内的诸天造像一般外人根本不知存在。

“这个龙王菩萨好怪的样子……”周元卿说到这儿就闭嘴了。

老和尚说：“这个欢喜龙王是按照佛经记载塑造的，包括这里所有的二十诸天法像，都是。我们释教从天竺传来，神佛造型自然与我本土有所差异，这个也没得啥子好奇怪的。世间相，皆为佛法度人化身而开示。”

三道士说：“师傅的无相说却是一番心意。我道门弟子只知无为，所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说穿了与你佛陀的无相说殊途同归。”

老和尚点点头说：“陈师傅果然不简单，贫僧也是多言了。如此，我们就开始嘛——我先跟陈师傅还有两位小施主透个底，等会儿我要念那欢喜龙王咒，那是一门密咒，不论各位听到活着看到啥子，都请你们不要开腔出发出声音，毕竟要与这青龙子一个善处，希望不要再出漏子（四川方言，差错的意思）了。”

三道士点点头，钟大有跟周元卿也点头，没有人说话了。

老和尚笑笑：“各位不用紧张，我还没有……”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大殿外有了一阵呵斥伴随着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