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声闻篇其八·治蛇迁葬

品行，是一个行当师傅考研学徒最重要的依据。不是说越聪明越好，不是说越能干越好。

三道士早就跟钟大有说过，没有正式入门是永远不会教导真正有用的东西的。他只能继续当学徒，一个给道士打工的学徒。他要实现自己的愿望……

“师傅……周未济这个是不是弄得有点儿过了……”周元卿说了句，语气忿忿不平的。

钟大有也问：“师……师兄，哪个是周未济哦？”

周元卿看了他一眼说：“他是我的本家隔房的哥哥，年龄比师傅还大，而且，他还喊师傅师叔……”

“喊师傅师叔啊！就是同门的哦！”钟大有讶异。

“嫑打胡乱说哈！他狗日的不是得我同门哈！我们门派莫得这个狗东西！”三道士恨恨地盯了周元卿一眼骂道，“你狗日的多嘴嘛，将将（四川话，刚刚的意思）我才说了喊你把这两根竹子都画符哈，屁话嫑多说了，你们去跟李老幺他们屋头打声招呼，到时候我们来给他们打整好了就对了。”三道士说着就爬出坟坑走了，“这两根竹子哈！记到弄回来！”

两个娃儿你看我我看你，摇头叹气只有照办了。

散了人气的田坝，很快就冷清下来了。似乎晓得李老幺家的坟地出了事，挨邻侧近的人都没有跟他屋头交流，连田挨田的人都没有下田劳作了。

到了夜晚，这个坟地连同周围的田坝更是阴森寂静，往日里的夜猫子都只能远远地听见交换。

一阵脚步远远传来，显得异常响亮，因为虫叫声都没得了。

走来的人看身影很矮小，他提着一盏灯笼，灯光模糊得根本照不清他的脸，周围也就照得到两个人远。

他径直走到了白天被挖开的坟坑边站定，不发一言。

此时的风声传来，又加上旁边林盘的响动，黑夜仿佛隐藏了浓厚的诡异。

那个人突然哼了一声，啥子都没说啥子都没做转身就要走。

哪晓得他转过身来就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站立在灯笼照亮不到的地方。

“……师叔，好久不见了……”那个人对黑暗中的身影问候，声音显得苍老。

三道士的声音听着压抑着忿怒：“听说你不是跑到灌县去了得嘛，咋个还得金堂喃？你这么紧张这坨地，花样搞了不少哦！”

那个人没有立即说话，隔了一会儿才咳嗽两声说：“师叔见不得我我肯定只有爬远点儿免得又被你老人家说我败坏师门嘛。至于这坨地，我也是为了李老幺屋头好才弄的。我肯定你绝对看出来了，李继英得了运气，所以才……”

“那李老幺喃？他就该背时哇！？”三道士吼了一声，夜风仿佛都乱了。

“师叔，生死有命的，李老幺的日子不远了未必你看不出来？他屋头第一次下葬就遭了绝户，你看他爷爷的穴嘛，下面是红砂子，子孙运早都败了，我欠李继英一个恩，只有还了才安心。其他的，莫法。”

“你说得好！你用了青龙抬尸整蛇缠尸养阴换阳，你以为青龙子那么好养的嗦！”

“……师叔你可以拭目以待三。就怕你菩萨心肠，还是要抽我的底火（四川方言，揭露底细、坏人的事）。我今天也跟师叔你交个底，我养青龙子不是为了我自家，我也是迫不得已……”

“坟坝头撒花椒——麻鬼（歇后语是四川话特色之一，运用相当丰富，麻，就是欺骗的意思）嘛你嫑麻我！反正李家的坟我是要趱的，收人钱财我不可能搞得水垮垮（四川话，意思是敷衍不认真负责）的坏我名声。”

“……师叔你回去路上小心，我先走了……”那个人在黑夜中躬了躬身。

灯笼突然熄灭，同时四周出现阵阵凄凉的鬼语在阴森的夜风中徘徊。

“周未济，你走得太偏了……”三道士知道他已离开，只有转身一叹，慢慢离开走入黑暗中。

没过几天，李家的祖坟又热闹了。之前李老幺屋头祖坟的怪事都被看热闹的传开了，整得这盘听说三道士还要接到弄的人来看热闹的更多。

三道士跟两个徒弟娃儿还没有走拢就看到四五十个人围在那一坨摆得热火朝天的，师徒三人都愣住了。

“师傅，咋的来这么多人……”钟大有感叹。

周元卿笑道：“这就是四川人嘛，爱看热闹爱围堆堆。”

三道士沉着脸说：“去把这些看热闹的都撵起走！等会儿要是出事了我懒得亲候（四川话，过问的意思）！”

“嗦！”周元卿拉到钟大有就去了。

三道士等了一会儿，钟大有过来了：“师傅，都劝不起走！周师兄都只有挤进去了先。”

“那不管了！我们也挤进去嘛。”三道士一挥手就走。

等到走拢人堆堆，好多人都冲三道士喊话。

“三道士来了，三道士来了……”

“诶！陈老师，今天你要咋个整？……”

“陈老师我们站得这儿看莫得事嘛？……”

“……”

各种稀奇古怪的问话都冲着三道士去，结果他本人腔都不开，闷起脑壳往坟坝头走。

好不容易挤进去，钟大有才看到李老幺正得跟李继英两个脸红脖子粗地吵骂，周元卿得旁边架势“算了算了”地劝，自然毫无效果。

三道士黑起脸轻飘飘地说了句：“我等你们两姊弟吵够了再说嘛！”

李老幺一个“老子”都出口了，后面的话硬生生地止住了。他看是三道士，马上就冲到三道士的面前跪下了！

三道士还没反应过来，李老幺居然磕了个头直起身子说：“陈老师！我李继福今天跟你道谢了！要不是你我李家可能都被这个倒拐子往外拐（四川方言，普通话的说法就是胳膊肘往外拐……）的瓜婆娘弄绝了！今天我真的求求你救我屋头！我李继福穷是穷，但是我能挣！陈老师你要好多钱你说个数！当到我们这些挨邻侧近的听到了，我不够我二天补给你！你说嘛！只要请陈老师你破了我们祖坟头的祸害！”

听了李老幺的话，三道士晓得肯定那天他在坟坑头骂李继英的话被旁人听到了然后拿去跟李老幺晓得了。

三道士摇摇头叹气说：“也不晓得你们屋头是造了啥子孽——好端端的一个屋头弄得六亲不认的……李老幺，你也嫑怪你姐姐了，你听我把话说完再说！……你姐姐是遭人烧烫了才这么子做的，她根本不晓得这么子做的后果，所以她也害怕得很，她也求了我了，我今天就来把这件事给你们了了。”

“谢谢！谢谢了！”李老幺失声流泪地磕了个头说。

“起来起来！你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你们院子头的人看了总要笑你嘛！”三道士拉起了李老幺说，“今天的活路不轻松，还要你们两姊弟帮忙才得行，所以你们两个也嫑再闹得脸红筋涨的了。都是一家人，都整好了才是真的好对不对？所以不要老是为了陈年旧事扯筋（四川方言，就是闹架的意思）了，好了好了！”

周元卿这个时候说：“师傅，时候差不多了。”

三道士点点头说：“好。我马上要摆坛，等会儿两个坟要一起动土，我今天以治蛇为主，也就没有顾忌趱坟的吉利了，幸好今天是成日，希望我今天也能把事情办成了……”

说着他就开始了摆坛布置。

李老幺他母亲和爷爷的坟前都香蜡敬上，三道士又在两个坟的中前位置朝南用泥巴堆了个四四方方的土堆，还用铲子拍紧夯实。然后一样香蜡燃敬。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三道士先念了《净心咒》，然后依次把其余几个咒念了一遍。

“伏以，九天以上三界中路过诸神，本地纠察灵官城隍土地听告，弟子陈永诚虔心求祷，今娑婆世界南赡部洲…中华民国四川金堂地界有持术不正者，颠倒李姓祖坟三棺阴阳，阴养青龙子，此举祸乱李门后裔，有悖人天二道，弟子今日设坛开玄宗正法，求我教祖师及诸天庇佑，拔除此患，度化苍生！”

三叩首后，三道士就教李氏姊弟来拜了烧些钱纸又吩咐道：“等一会儿你们两个要帮忙！李老幺你负责动手破土。李大姐，你就在边上等到插竹竿竿——你听我说，你只要看到李老幺挖到里头埋得有那天那种笋子了你就插竹子，一定要快哦！你莫怕哈，你插好了就松手就是了。”

李氏姊弟都点头表示明白了。

三道士又对两个徒弟娃儿吩咐道：“等一下你们两个都给我把细点儿！今天开不得玩笑了哈！元卿你听到，你等下在两个坟包包周围用雄黄撒一圈，这些看闹热的狗日的硬是讨厌得很！大有，你听到，你等下给我看清楚出来的两根蛇的动静，你喊给我听就是了……”

钟大有一愣：“师傅，我就做这个事啊？”

“那你还想做啥子嘛？”

“……不做啥子了……”钟大有看到三道士瞪起的眼睛就缩了缩颈项。

“好了，都少屁话了——李老幺，动手了！挖！”

三道士话音一落，李老幺就把手头的锄头舞出了一阵风。这个时候的李老幺，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一个庄稼汉的本事，挖起地来快得不得了。

而三道士却自顾地抬手在半空画了一个符，然后念了一个咒语：

“藏变吾身，化变吾身，吾身不是非凡之身，化为北方真武祖师为众身。头带真武帽，身穿真武衣，手真武手。手执毫毛七星剑，脚踏南山八卦归，时来时去斩妖精。手拿铜锁铁锁，先锁蛇头，后锁蛇尾。逢蛇不开口，逢虎不现身。逢蛇要抓，逢虎要拿，逢山要过，逢水要行，手剑、药剑不离身。铜锁蛇头，铁锁蛇尾。吾身化为北方真武祖师为正身。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灵！”

钟大有只觉得师傅的身形恍惚消失了一下，但是却分明可见，只是总觉得跟念咒之前有所不同。

不过片刻，李老幺就已经把他老母亲的坟包挖开，只是还没挖到地平线下，他就大喊了一句：“长到这么高了！”

几人一看，是一截嫩生生的笋尖子，但是却长得犹如一个蛇头望天吐着长信。

“搞快把竹竿竿插上去！”三道士刨了一下边边上的李继英，然后对周元卿说，“元卿你把雄黄撒了没有？”

“撒了撒了！”

“好好！大有，你给我看清楚点儿哈！”三道士又招呼了一声。

钟大有还没来得及回话，李继英已经抬起竹竿竿对准那个升龙笋戳了下去。

只听噗呲一声，那个升龙笋居然发出了肉肉的声响，然后，李继英手都没有丢脱，就听到插到泥巴头的竹子下面嘣的一声就爆开了！

但是奇怪的是，爆开的竹子并没有散开，反而发出了红色的一道光把竹子箍起。

钟大有得一边看得分明，那红光就是昨天师兄画在上面的符箓！

竹竿子里头传来了清晰急促的咝咝蛇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竹竿响，把周围看热闹的都吓跑了一半，还留下来的胆子大的也觉得心头是癞疙宝吃豇豆——悬吊吊的。

“师傅，爆（四川话读bie，二声）到中间了！”钟大有喊道。

三道士听闻伸手就一把捏住了那根竹竿，双目微阖，嘴里急速念到：

“一请左手化为铜叉，右手化为铁叉。铜叉叉蛇头，铁叉叉蛇尾。铜钉蛇头，铁钉蛇尾。逢蛇要捉，逢虎要拿，逢山要进，逢水要行，手剑药剑不离身。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灵！”

咒语才念完，只听得竹竿头传来的咝咝蛇叫声更为激烈，而奇怪的是，分明已经钻到竹竿中间节位置的蛇响，这个时候居然出现在了三道士手把握的那一节位置。

周围众人听得清楚，都愣了。特别是那蛇的叫声，显得越来越诡异了。

“此地不是非凡之地，此蛇不是非凡之蛇，化为东方大帝，不去不行，任请五雷诀！”三道士单手捏了一个诀印念完又一个咒语，最后大喊一声“出来！”

众人只见他右手发力从把握的竹竿上一扯，一条粗如儿臂的长蛇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一股青墨的烟气同时逸散，众人只觉得那条长蛇突然扭曲了几下，蛇身就好像变细长了许多，又只有二指粗细了。

“有脚！有脚！”李老幺指着那天蛇喊了一声。

都看见了，那条在三道士手头挣扎不休的青竹标非常不和谐的在蛇躯上长了三只细小的爪子，不停地在三道士手上挠抓着，可惜三道士不为所动。

“三脚蛇！耶！——这儿都冒了一截出来了，都长第四只脚了！”周元卿好奇地凑近距离看着。

“退开！”三道士大吼一声，那三脚蛇的蛇头都对准了周元卿张口就喷出了一道墨绿色的长线。

周元卿扬手一挡，那道长线正好射在他手上的一个纸包包上，啪的一声就爆开了，一篷浓烈的刺鼻黄色粉末撒了半空。

三道士翻包包取出一根红线绳就把三脚蛇的嘴巴绑了，然后几绕几绕地把三只脚爪也捆了，然后放到一个贴了符箓的麻布袋头。

“啥东西这么凶哦！”周元卿后知后觉，还没警觉自己得鬼门关走了一圈。

三道士提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狠狠骂道：“你狗日的瓜娃子！你晓不晓得你娃的命差点儿就被戳脱了！老子才把蛇逮到你就敢杵拢（四川方言，靠近的意思）来，刚刚要不是你运气好那道蛇毒射偏了打到雄黄，你狗日的手爪爪只有砍球了！狗日的，硬是气死人！”

周元卿摸到脸不敢开腔，只有走到一边去。

李老幺心惊胆战地过来问：“陈老师，这个，这个就弄好了哇？”

“还没有哈，先把那边你爷爷的也动了土再说，免得时辰过了。”三道士说，“你不要怕，你们屋头的这个坟下面确实不好，下面有红砂，犯煞得凶，所以不趱的话，二天你老几命都不好说。”

有些话，说半截比说全了管用。三道士自然心头叹息，他想得通周未济是啥子想法，但是不代表他看得过去。有些人也许天生就是死对头，哪怕只是看对方不顺眼也要弄得脸肿鼻子青的。

李老幺跟李继英已经心惊胆战地去挖他们爷爷的坟了。刚刚那条三脚青竹标确实把他们骇（四川话跟“黑”同音，吓到的意思）到了。这边他们爷爷的坟年生要比他们妈的要久远些，也不清楚里头会有啥子妖怪的东西。李继英几盘都差点儿把锄头挖到自己脚上去。

片刻，李老幺就喊他挖到了。

三道士心想好快，果然这个坟头的才是恼火的。

五人围着李家祖坟站了一圈，都看到起坟头的东西不动。

三道士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了。

一个青翠欲滴的龙头正对着他们。

“龙脑壳！那个是不是龙脑壳啊！”

“硬是咧！狗日的真的有龙嗦！”

“你没听说人家北方之前都掉了条黑龙下来嗦……”

“……”

钟大有觉得一阵恍惚。

他的心头又想起幼年时的那口井了，还有在乌云中昙花一现却无比真实的一鳞半爪。那是他心头最真实的神话。

“这个不是真的。”钟大有平静地说。

周元卿看了他一眼。

三道士点头：“不是真的龙头，是木精！好东西哦……”

咋个不是好东西喃！三道士心头其实在骂，要是其他地方挖到木精就是宝了！因为木精是木行精华的凝聚，五行木有长生之意，木精自然可以延年益寿，可惜的是，朱砂地阳极盛阴，非常火炼出了这个龙头样的木精已然就是青龙子的阴木肉身。这种遭邪入侵的东西人吃了恐怕不是延年益寿，而是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周元卿听到是好东西就想用铲子去撬。钟大有及时拉住了他：“师兄，你莫慌哦！担怕这里头的梭老二更歪哦！”

周元卿放下了铲子，偏头看向三道士。

“格老子的丢人现眼……”三道士横了他一眼才对李老幺他们说，“还是刚刚那样子弄哈！”

“得不得又是那种吓人巴叉的梭老二哦！”李继英说话声音打抖。

“怕就爬开老子来！”李老幺跑去抓起竹竿就使劲插向了龙头那个眼睛所在的位置。

三道士没来由的心头一紧，他喊了一句“都退开！”，结果那个木精就突然爆开了。

一团几乎变黑的深绿色烟雾腾空而起。

三道士觉得自家心头难受无比，强烈的腥臭弄得他张嘴就吐。

然后李家姊弟吐了，周元卿吐了，连站得远的都吐了。

钟大有也想吐，但是偏偏他的喉咙头卡到东西了。

刚刚木精爆开的时候，其中一块就朝他飞过来，他当时正张嘴要喊句话的，结果就那么合适，木精飞到他嘴巴头去了。

那一瞬间，钟大有觉得自己的嘴巴头含了一只癞疙宝一样，腥气熏得他也要吐，结果突然嘴巴头一松，一股清凉的水一样的东西就顺道喉咙流进去了。嘴巴头熏得不得了，但是他觉得自己肚子头偏偏翻动波动也剧烈，痛得他眼泪水跟到翻，但是就是吐不出来。

所以，别个是弯腰杆呕吐，而只有钟大有他是肚子痛得恼火。

正痛得恼火的时候，一边的周元卿突然伸手架势拍他。钟大有偏头，就看见周元卿一边吐一边伸手指。

钟大有眼睛顺着指示看去，眼神一凝，继而浑身鸡皮疙瘩冒起。

只见离他不超过十步的地方，有一条翡翠般剔透的青竹标半缩在泥巴头，但是首尾都露出来了，拇指大的蛇头上，赫然顶着一小截奇怪的深灰色的东西，本该光滑的背脊却突出，缓缓舒张着一层薄薄的膜。然后，钟大有看到它拱泥巴，不是靠身体，而是四条腿！

青龙子！！！

原来这就是小青龙……钟大有看着那青龙子，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只觉得恐怖。

也许当时的国人，还没有变异这样的词汇，只有“事非寻常是为妖”的传统观念，这样的古怪生物只能被当做妖怪妖精对待。

围观的人群也开始出现了呕吐，然后就是一阵混乱，各种惊骇的吼叫陆续此起彼伏。

“遭了！我得不得死了！！！”钟大有刚刚才听说了木精吃不得，结果这阵脑壳头还在想着自己得不得被痨（四川方言，音同‘闹’，意思是用药等毒死的意思）死了。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盯着还在挣扎的青龙子。

那诡异的妖蛇，此时大半个身子都从泥巴头拱出来了，一双妖异橙黄的竖芯子（指瞳孔是竖立的）眼睛也随着蛇头的扭动看着四周。仿佛察觉到了钟大有的目光，那青龙子陡然甩头，一双蛇目也圆睁直指钟大有，同时背上的背鳍快速抖动。

钟大有一惊，他没料到青龙子会是这个反应。更奇怪的是，他看到周围的人包括师傅三道士都还在吐，他却没有了，只是嘴巴那股难闻的气味一直没有散去，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胃在隐隐翻腾。

青龙子没有停止舒展，反而加劲腾出了细长的身躯。钟大有一看，心头比较了一下，发现这条妖蛇竟然比他的手还长，顿时目光缥缈起来。他不是怕，而是突然又想到了记忆中那在云中的金色五爪。

“好小……”他刚刚冒出这个对比的念头就自己吓了一跳，“我咋个这阵了还得想东想西的喃。”

咝咝声急缓的转变，那青龙子吐着蛇信慢慢盘了盘身躯，它见周围一片慌乱与狼藉，而眼前的发神少年也毫无动作。它猛地一弹，居然从不深的坑头跳了出去。

看到的人，吓得惊叫连连。这个时候，不管是男的女的，吐得好恼火的，见到从没见过的妖蛇哪有不怕的！青龙子周围三丈内瞬间只留下了一地呕吐物和有人跑脱的草鞋。

反而青龙子毫不在意人的反应，它一点儿都不耽误地朝着一边田埂间的沟边草丛中溜去。只是几眨眼，竟然就从众人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踪影。

钟大有一直愣着。突然背后有人揎（四川话，音同‘轩’，用手推的意思）他。回头一看，结果是三道士。

三道士这阵吐得七荤八素的，苦胆水都吐出来了，李家姊弟更是都瘫在地下了，周元卿也跪趴在地下直不起来。

三道士勉强好些，他心中奇怪自己的小徒弟为啥屁事没得，但是他还是晓得轻重，强撑到跟钟大有说：“搞快，搞快去把，那个青龙子弄回来！”

“我啊！”钟大有心头打鼓，想起那个妖蛇的样子心头就怕。

“你去嘛！我给你这个，你莫怕！”说着三道士走黄布包包头摸了一把雄黄粉洒在钟大有身上，又伸手得包包头摸了半天，还是又摸了一把出来递给钟大有，“你身上有雄黄粉，那个东西不敢靠拢，然后你看准了撒它一把，你好生点儿嫑被咬到了哈！”

“师父……我们一路去嘛……”钟大有开口说。

三道士一瞪眼：“少说屁话了！快去跟到沟边找！它肯定要去找有水的踏踏！要是它跑了，二天我们跟到遭！快去！”几句狠话，说得他又是胃反，扭身就开始吐，还架势挥手让钟大有走。

钟大有心头苦笑。没料到自己没有吐个昏天黑地的，反而被抓壮丁儿，恐怕要被蛇咬死了……

他心里怕着，伸手拿了一把铲子就硬着头皮跑到田埂沟边去找青龙子了。

三道士看着他离开，痛苦的表情中带着深深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