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声闻篇其五·青竹标与蛇缠尸

“哎呀哎呀！”李继英一屁股就坐在了坟坑边上，伞都打斜了。

钟大有眼疾手快，伸手就用锄头在伞沿沿上抵了下，没有让天光照到棺材里头。但是他自己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天光顺着裂开的半边棺材板板那么大的地方照到里头的尸骨了，怕是就恼火了。太阳真火是阴灵最怕的，哪怕是照到了尸骨也会烧灼魂体，到时候命魂一定逃不过灰飞烟散的结果。

特别是走棺材头伸出来的那只白骨手，此时作为惊吓众人的肇事者，它却显得安静无比。

“走走走！快走！”围观的有眼尖的推搡了身边人快步离开了。

“咋，咋个的喃……”钟大有一下没想通，“周师兄，这个，咋个的喃！”

“……我晓得个屁啊！等下看下喃！”周元卿毕竟跟随三道士时间长些，作怪的事情也见识过。但是此时偏偏只有他们两个徒弟娃儿得这儿，一时间还是心头发毛。

周元卿又拿起锄头，轻手轻脚地去挨了下那只白骨手，没得反应。

“没得反应……未必是我们用劲大了，抖出来的？”钟大有舒了口气说。

周元卿没有回答，而是用锄头把那只白骨手又撩起来放回枋子头去。

那只就在白骨手刚刚落进去的时候，一个东西就从枋子头激射而出，顺着锄头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哎呀！有蛇！”坟坑上面围观的人除了两三个大胆的一下就都退开了。

李继英本来坐在地上没起来，这个时候看到突然出现一条蛇更是都要瘫了。

“快丢锄头！”钟大有大喊一声。

周元卿看到那条蛇浑身翠绿，细鳞密致，双眼赤红，不停地吞吐长长的红色信子。他听到钟大有的喊声就扔出了锄头，也就是同时，他脑壳头闪过了一个名字：“青竹标！”

青竹标，就是竹叶青蛇，属于毒蛇。在四川有些地方，特别是有竹林盘啊这种阴凉的榻榻最多。虽然青竹标有毒，但是四川人晓得一般情况下不会致命，只是被咬到了伤口剧痛而且红肿，中人轻者恶心呕吐头昏腹胀，然而重者粘膜出血、吐血便血，甚至昏迷休克。

没得人愿意被蛇咬，而且还是一根从棺材头冒出来的蛇！

但是，那条青竹标在周元卿把锄头丢手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威胁以及周元卿心头的那股恐惧。

细长的蛇躯一曲一伸，犹如弹簧板朝着周元卿的脸上就射了过去。

伸手挡！这完全是人下意识的动作，但是周元卿在这个念头过后马上想到了：“狗日的那是毒蛇得嘛！手挡有个屁用！”

要遭！

周围的人也这样想着。

“嘿！”一声大喝。另一把锄头从旁边带着劲风吹动了周元卿的冷汗，然后那条直奔他而去的青竹标被狠狠地挝（音zhuā，四川话音是zhuá，就是打的意思）落在地。

周元卿偏过头，他看到钟大有也是满头大汗。

“周师兄快让开！狗日的还得扭！”钟大有又喊了一声，同时手中的锄头使劲往前一推。那条青竹标被锄头带着在泥地上往前磨，仿佛吃痛了，细长的蛇躯一下子就蜷曲着扭成一团，更被泥土压住了。

钟大有见状，连忙把锄头一翻，用钝的那一头狠狠敲了下去。那条青竹标发出嘶嘶的叫声，拼命地在被打压紧了泥巴头板（这个地方要说四川人有文化了，哈哈！这个板就是“板荡”一词中的板，出自《诗经·大雅》中的《板》，就有动荡的意思，主要是指人物在动）动。

“敲死它！敲死它！锄头掉过头来敲死它！”周元卿连喊了几声。

钟大有愣了下，他觉得他们两个该趁机跑了，结果周元卿还喊把青竹标弄死！

周元卿没有等钟大有的反应，他自己又捡起了刚刚丢开的锄头，然后狠狠地一锄头挖了下去。

泥巴一下就被染红了。钟大有看着被挖断的青竹标两截蛇躯在泥巴头板得更狂了，但是他也晓得，这只是垂死的挣扎而已。

周元卿大口喘着气，很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他还伸手对钟大有竖起了大指姆儿：“你狗日的……还是有点儿凶（这个凶是指厉害的意思）哦！……那样子都能把青竹标打到！……哎呀哎呀！……老子差点儿就把命戳脱（四川方言，丢了的意思）了！……”

钟大有抹了把脸上的汗说：“这个东西有点儿怪哦！我们刚刚挖泥巴的时候听到枋子头得响，估计就是它得作怪哦！”

周元卿摆了摆手说：“不忙都！等我歇一下再说！诶——！李大嬢，你的伞撑好啊！你得怕啥子嘛怕！我们两个差点儿遭蛇咬都没那么怕，你脚杆咋个还得打闪闪（四川方言，意思是说腿发软）喃！硬是~！”

“哎呀咧！你个死娃子咋个不遭蛇咬哦！嘴巴那么臭（四川方言嘴臭是指人说话难听）！活该你死娃娃刚刚差点儿被蛇咬！哼！”李继英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裤子上的泥巴，“老娘的新裤儿都整脏了！简直是闯……”

李继英没有骂完，周元卿笑道：“你骂完三！你来你们祖坟这儿闯到也是你们屋头的鬼！”

“少屁话！搞快弄！给老子看下枋子头还有没得蛇！”李老幺得一边火了，拍起脚杆的骂。

“好好好，马上就看！”周元卿看到李老幺那张皱兮兮的脸都涨红了，晓得他发飙了，再也不敢多说啥子，搞快招呼钟大有一起把还没撬下来的半边棺材板板也弄开了。

在动手的时候其实他们两个也留了个，生怕万一枋子头还有蛇，要是趁机咬了他们就恼火了。

但是当他们轻脚轻手地弄开后，不禁又傻眼了。

只见枋子头，有一具人骨头，但是奇怪的是，那个人骨头外面本来有的入殓服早已腐烂，露出了的骨头都是亮晶晶的，得人骨头上还散落着一些薄的透明的卷状物。

“那个是啥哦？”钟大有伸手就要去拿。

周元卿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要动！那个是蛇蜕的皮！”

“蛇皮！那，咋个这么多！”钟大有惊了一下。

周元卿抬眼看了下李继英。主要是他感到伞在抖，结果就看到李继英硬是得打抖，看来她也看到了棺材头的样子了。

“嫑管那么多了，我们搞快把正事办了了事！大有你搞快动手嫑误了时间……”周元卿觉得自己不晓得咋的就想搞快走了。其实准确的说，他是想离这口棺材远些！

“要得，那我就开始捡了。”钟大有说着就从衣服包包头摸了一副手套出来，仔细看，却是黑布缝制的，看来是作为捡金专用的。

对着棺材头的人骨头拜了三拜，钟大有就要开始捡金了。

按照规矩，捡金必须要准守从手开始的秩序，因为就好像跟人握手交流一样，这是代表了一种友好的行为。

钟大有伸出左手，缓缓地握住了人骨头的右手指掌骨。为什么是左手呢？这里说个规矩，但凡烧香拜神的时候，切记一定要用左手，不能使用右手。因为大多数人是右利手，惯以右手造业，如杀生等，是为凶手不洁，会玷污敬香。这个是相对于右撇子习惯而言，左撇子反之而论。此处钟大有以左手去捡，也是为了用非惯用的手取一个清净之意。

李老幺这时候抱了一捆席子丢给周元卿，周元卿把席子打开，竟然是两床。他就把一床铺在枋子边上，一床支起挡住天光。等钟大有把金捡到席子上。

由于这个人骨头入殓下葬时所穿寿衣还未腐烂透，所以他捡了指掌骨后只有顺着破烂的衣袖把前臂骨往外取。

“耶！”才刚刚取了一半出来，钟大有就呆住了。

只见这前臂骨晶莹剔透，仿佛玉石一般，隐隐透发出暗黄的光芒。最为奇特的是，在前端腕骨处，有一处密密麻麻的如鳞片一样的东西。

钟大有不禁伸手摸了一下。隔着手套，能感觉到那些细小的东西很密实也比较坚硬，像是骨刺一样，而且拿近了看，确实跟蛇鳞一样。

“……怪了！”钟大有有点儿不自在了。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都是他入门以来没有遇到过的，他相信就是周元卿也不见得遇到过。

“咋个的？”周元卿见他停下来紧（四川话中的“紧”或者“紧都”就是“老是”、“一直”的意思）看到手上的骨头就问他。

“哦，没，没得啥子……”说着他把那根前臂骨放到了席子上，又返身去接着捡。

在接下来的捡金中，钟大有又陆陆续续看到了跟刚才那种奇怪的像蛇鳞一样的细小骨刺，他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直到他扒开了李家先人腐烂的寿衣要捡列巴骨（四川话，就是胸肋骨）时，他吓得转身就抓住了周元卿得手架势喊：“搞快搞快喊师傅来！搞快喊师傅来！”

周元卿没有搞清楚状况，甩开钟大有的手骂道：“你狗日的咋个了！啥子东西要喊师傅来嘛！闯鬼了嗦！”

“你看你看！”钟大有拉到他指着枋子头说，“你看他的列巴骨喃！”

周元卿低头一看，瞬间眼睛就瞪得更牛眼儿一样大。

原来在李家先人的列巴骨竟然跟水晶石一样几乎透明了，有几根上面明显长着蛇一样的鳞片。而且得胸椎骨上明显有一个蛇脑壳一样的深色印子（印记），看那样子，分明就跟青竹标差不多。

“我……我去喊师傅来！”周元卿退开就要往坟坑上面爬。

结果他才爬出去站起来就看到三道士都走过来了。

“金捡好谬（四川话，这个很多四川人都以为就是“没有”两个字说快了的效果）？龟儿你们两个摸摸梭梭半天了！时辰都要到了你们还在搞啥子！”三道士披头（迎面的意思）就骂开了。实在是吉时都要到了，结果他得新坟那边等了那么久都还没见到两个徒弟捡金过来。

“出事了，出事了！师傅你快下去看一下！”周元卿满脸的急样，他压着声音对三道士说。

尽管如此，周围看热闹的人还是有人听到了，但是这些人还是没走，反而都更好奇了。所以说四川人爱围堆堆，看热闹喃，大概就是这样流传下来的……

三道士晓得周元卿爱充能干（四川话，就是不懂装懂），一般没事不得这个样子，所以他皱着眉头跟周元卿又下去坟坑了，连李老幺和他姐姐打招呼都没顾得上。

结果他才站到枋子边边上就看到了之前被打成两截的青竹标。

“哪儿来的蛇喃？”三道士问。

钟大有回答：“就是枋子头拱（四川话，形容动物钻窜都说拱）出来的……”

“你让我看下。”三道士脸色严肃了。

钟大有让开了，三道士走到枋子边边上往里头看了一眼，当即脸色就变了：“狗日的！——遭蛇缠尸了！”

他马上转过身对钟大有和周元卿说：“元卿你跟大有搞快上去把周围的人喊起走！搞快！”

“哦哦！”两个娃儿就爬上去开始喊看热闹的走了。

“大爷，看够了，走了哈！”

“伯儿伯儿，散了嘛！”

……

李老幺觉得不对了，他问三道士：“咋个得喃？你们不搞快捡金，管人家看热闹的咋个喃？你们这么水嗦！”

李继英也觉得没对了：“陈老师（这个老师是一个统称，四川人对有文化的又有身份的但不好连带职务的称呼都以老师来喊），是不是我们老汉儿的这个坟有啥子问题嘛？”

三道士沉着脸说：“早晓得我该来先看下你们这个老坟的……咋个会搞成这个样子嘛！李老幺，你老汉儿死的时候是不是端午前后啊？”

李老幺被突然问到也老实地回答说：“对头！——耶，你咋个晓得喃？你问这个做啥子哦？未必真的有问题啊！”

三道士没有回答，只是很小声地说了句：“问题还严重了呢……这狗日的是蛇缠尸啊……又是青竹标这么扯……搞不好就要成那东西……狗日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