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超度法事之开路

有些故事，本身是前人的经历，我们后人只能当做故事。我们在一辈一辈的传承，除了故事，还有很多东西，比如语言、风俗习惯，再比如说，手艺……

我的阿公钟大有本有三女四子，其中二女和三女在吃食堂饭时期就饿的饿死，病的病死了。我爸会继承阿公的手艺，说起来好笑，还是被阿公骂了四个儿子无数次，我爸做为老大说不过去了才肯学的。我爸16岁就开始学厨，是我们这边名气比较大的游厨，三十多岁才开始跟阿公学本事，说起来我都觉得晚了。反过来看我，今年也三十岁了，我觉得我也该有义务去传承了。

对于阿公他们这一行，我最早的记忆，就是从丧葬开始的，而且是从我外公的丧葬上。当年六岁的我第一次看着我阿公严肃地进行着各种奇怪的仪式，念着各种听不懂的经文，那时候其实我觉得他很陌生，好像变成了一个很可怕的人！

可是13年在他的丧葬时，我觉得躺在冰棺里的他更加陌生了！

死亡，狠狠地带走了他，似乎也要带走我记忆里有关他的一切……

“ 佛说西方境，条条十万成，弥陀请说法，惊醒梦中人……”锣鼓一声响，穿上了法衣的周大汉主持的开路仪式开始了。

“伏以，道香、德香、灵宝慧香、香朝三界，遍满十方……伏以，初开天地盘古大仙师，开门放水大仙师，寻龙点穴大仙师……前传后教祖本宗师，请降香坛，受今开路化钱功德。”

我们全家早已戴好了孝帕子跪在了灵堂上，开始听着周大汉请神开路。他一句“伏以”，我们就要跟到叩下头去趴着。

开路，是做法事的第一步，目的其一是将相关的神灵请入法坛，使神灵知晓有人需要其超度；其二就是亡人新入幽冥，需以文书向幽冥界通报人界有人要入地界过阴司十殿。可以说，开路是超度法事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刚刚的是为第一请，请来的都是道门中传奇级别或者说是宗师级别的人物。

其实在开路请神前，还有净香、祝香等仪式和咒语，道家的还要将道教八大神咒都诵持一边。涉及太多，这里不做过多表述。

“……再来拜请：钟氏门中，家龛香火，三教福神。老幼宗亲，一派先灵，长生土地，瑞庆夫人，东厨司命，灶王府君，门丕户慰神君，请降香坛，受今开路化钱功德……”

此为第二请，乃是请我钟氏祖先以及家中的各个神祇，如土地、灶神、门神等。因为这些神灵为各家各户直接接触的，家中的人丁增减必须通报，以祈庇佑。

周大汉拿起一个小镲在敲念，然后我们也跟着磕了头，然后又接着跪。

“……再伸拜请：冥府十殿，一殿秦广王，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伍官王，五殿阎罗王，六殿卞成王，七殿泰山王，八殿平等王，九殿都市王，十殿转轮王，南无幽冥府教主，本尊地藏王菩萨，请降香坛，受今开路化钱功德……”

此为第三请，这一请就直接请到了十殿阎王和地藏王菩萨。其实说来，阴司鬼神才是法事中最重要的人物，因为为亡人超度都是在跟他们打交道，其他神祇都只能算旁观者。地藏王，这个在国内很出名的菩萨就不用介绍了，有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慈悲大愿，故而超度法事不能少了他的主位……

等我们叩头后，周大汉又在念了：

“恭焚真香，虔诚奉请：东方青衣引魂童子，开路大将军。南方赤衣引魂童子，开路大将军。西方白衣引魂童子，开路大将军。北方黑衣引魂童子，开路大将军。中央黄衣引魂童子，开路大将军。五方五衣引魂童子，开路大将军。人天路上引魂童子，判魄郎君，南无西方接引阿弥陀佛。请降香坛，受今开路化钱功德……”

第四请，为请五方及天人二道引魂童子为亡人引路，希冀能往生极乐，所以主位有阿弥陀佛的存在。

“再焚真香，再伸奉请：一堂全神礼虽轻，二纪化分生两仪。三宝慈悲经节度，四方鹤驾拥鸾兴，五行金木水火土，六部天柩向上机。七金琥珀天蓬圣，八卦包罗叩地衹。九宫捍尼泉曲府。十方三界悉遥闻。阴阳门下，佛道坛中，老师少师，古往今来，一派先师，请降香坛，受今开路化钱功德……”

这个第五请那就复杂了，说白了就是各教各派只要是有云空中路过的受了香火都可以来……

“再来拜请：浩浩天京上圣，冥冥地府王官，滔滔水国真仙，烈烈阳元祀典。在在城隍社令，处处土地灵宗，济济伽兰香火，轰轰护法龙神，三界有名上圣，十方无极高真。请降香坛，受今开路化钱功德……请神已毕，神必降临，具有钱楮，恭行化炼。”

周大汉唱念完了前面的话过后又转过身来对我们说：“各位拿到钱纸去外面路边上烧哈，注意看到我们之前点好的线香，每个线香的位置都要烧。”

我们都出去了，外面的天色早已入黑，只是往日那明亮的路灯都显得朦胧了。我抬头看着天空，无尽的黑暗，透露着凡间生灵惧怕的恐怖。

在铺面外往左的街沿边边（四川方言，指的是与马路相邻的位置，即人行道或马路旁建筑下的过道。）上已经插了一排线香，明亮的香头在朦胧的灯火和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燃放出阵阵檀香。家人已经挨着去烧钱纸了，我也开始从第一根线香处往远处烧去。

短暂的火光映红了家人们的脸，我看到了长辈们沉默着的悲伤。

这个短暂的机会，我又问我爸：“咋个要这么子烧钱纸喃？”

“这些线香都是朝西边点起走的，点了12根，代表佛教的十二因缘（额，这个自己去百度哈……），这么子往西边烧钱纸就能引导你们阿公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哦……”我不懂也只能哦一声了事。谁不盼着自己家人下一世能有个好的去处，只是这么虚无缥缈的愿望，真的能执念成真吗？

我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我问我幺爸：“珍珍还没有回来得哇？”

“嗯，我们都没有跟她说，珍珍她胆子小，学校又远就没有给她打电话……”幺爸这么说的。

其实按照旧时我们当地的丧俗，家里有人过世时后辈必须要能送终，不然会对家里不吉利。而那些未能及时送终的后人，特别是一些女儿嫁得远的来不及赶回见最后一面的，那是不能在老人死后从正门进入的，只有走房屋后面翻围墙进去才得行。

幺爸怕堂妹胆子小还没告诉她我一个晚辈也不好说啥。我爸倒是听到说了句：“你还是要跟珍珍说的哈，至少要在烧之前赶回来。”

“好嘛，我跟她打电话嘛。”我幺爸说。

我的堂妹在眉山读大学，一年除了寒暑假也难得回来几次。我不禁回想起我们小时候，有一年新年的时候，我们四兄妹都围着阿公让表姐给我们照了一张相，那个时候，老态的阿公还是那么记忆犹新。其实，阿公的样貌在我心中早已定型，永远不变……

当我们烧了钱纸进去灵堂的时候，周大汉已经端了一碗水让我们跪下，然后又开始了唱念。

后来我才晓得，他是在为阿公开咽喉。传说亡人出入阴司地府，咽喉是堵塞的，阳世的孝眷供奉的香火法食都无法享用，需要有人帮忙开咽喉。

开咽喉，作为开路的第二个大步骤也有几个程序的。

第一是要念金光令，用金光令为亡人加持，不受其他精怪干扰。第二就是起甘露水。甘露水是一种化水咒，用来抛洒的。（但凡化水都是要念咒的，起化甘露水的咒我不晓得，但是我爸传了我化观音水。咒语我也会背，只是我百度过，观音水的咒语网上没有，所以我也不便透露。）

要说化水，我爸也是行家了。他会化杨公水和观音水还有晓得啥子水哦。他到了哪个程度了喃？有一次他跟我说，他化水，特别是化观音水的时候，只要一念咒，他的手指就会自己动！我当时还笑他，不是你自己动未必还哪个帮你动嗦！我爸很认真的说，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拉着他的手在动一样。这个有点儿悬，各位当成悬龙门阵听就是了。

甘露水化了后，要是道家的还要念一段净天地、解秽咒。周大汉是用的佛家超度法，他化了甘露水就直接用手指朝我们这些孝眷洒了洒，然后端起碗走到冰棺边上朝阿公的肉身又洒了洒。

“今已咽喉开通，法食自进，伏为新故显考钟大有字云康老大人之灵位前，叩首上香。进香香归灵炉，奠爵进爵，爵归于灵堂，献羹进羹，以羹呈献，献财帛进财帛，财帛飘于火墀。孝信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请起~！”

随着周大汉的念唱和众人的帮腔，开咽喉也成了。然后，就剩下最后的宣读冥途路引了。

路引，是一张长三尺宽二尺的黄表纸，上书黑字。看着轻飘飘的一张纸，却可以说是亡人进入冥界酆都城的通行。亡人没有路引，传说在酆都城外会被鬼卒所阻，不能前往阴司报到。路引有佛道之分，道家的路引开篇一般有“灵宝大法司”此句，而且文中重要部分需要用朱砂红笔写注，另在左篇部分画有符箓，并加盖道经师宝印。我阿公的路引内容为：

“灵宝大法司，为发给路引。照得娑婆世界南赡部洲中华人民共和国四川省成都市XXX区XX乡XX村5组,新亡人钟大有字云康于共和国癸巳年四月十三日，公元2013年5月22日寿终正寝，今为阴府，身乘白马一匹，上搭钱褡一个，内装金银钱物，路过关津隘口，不得拦阻，抢夺衣服钱财等件，如有违者，仰阴曹官按律治罪，重责不贷。实藏怀内：伞一把，汗衣3件，衫衣3件，裤子3条，鞋袜3双，被子3床,寿钱81封. 新亡人钟大有字云康执据。天运癸巳年四月十三日 。”

这个路引是不能现在烧掉的，还要等到所有超度法事完了之后才能处理。

周大汉念了路引，然后又合到众人念了一些东西，最后，他居然在法坛前结了手印开始念：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

“往生净土咒！”我心头一动。

虽然每个人的梵语发音有差异，但是我还是听出了周大汉念的是啥子。但是也比较了然，佛家路子的超度如果连往生净土咒都不念，那就太歪了！

“南无地藏王菩萨摩诃萨，南极离宫开火焰，阴阳造化纸成钱。一纸化作千万贯，亡人领受早生天。南无生天界菩萨摩诃莎。嘱咐亡人不必忙，劳收文引及行囊，头头踏着西方路，步步回头返故乡，生生死死休极乐，唸唸弥陀不可忘，凭此一轮三昧火，翻身一步往西方。孝信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请起~！”

我们又是三叩头后烧钱纸，我也晓得，今天为阿公的超度法事科仪到此为止——开路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