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治丧
书名:火天大有作者名:需夋无人本章字数:2896更新时间:2021-12-27 16:39:26
我正跪着发愣,我的二弟和三弟也赶回来了,他们是我二爸和三爸的娃儿,计划生育嘛,都是堂兄弟,只有幺爸的是个女,所以有个小妹儿。
他们一样,跟我一起跪倒床边边上哭。我不晓得他们有没有跟我一样,回忆起了小时候阿公带我们的场景,特别是三弟,阿公住在他们下面他就经常在阿公那儿吃饭,包括拆迁搬家前,他一直是在阿公那儿吃饭的。
陆陆续续的,屋头的人都回来了。
我爸满面悲伤地说:“先还是把阿伢(我们这儿客家人对父亲的别称)弄出来嘛,落气炮也没放得。”
三爸说:“我去放嘛,谢哥去河边上撇根柳条条回来嘛!”
我姑爷答应了就跟到下楼了。
阿婆坐在一边架势抹眼泪花儿,嘴里念念有词:“咋个睡个瞌睡就去了嘛……”
我晓得,我们都不晓得阿婆心头有好怄有好悲痛,她跟了阿公那么几十年,从未分离,现在阿公突然走了,她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大孃就一直在劝她安慰她,结果自己也哭得凶。
幺爸跟我爸说:“阿伢就停楼底下哇?”
我爸摇头:“咋个能把老汉儿(四川人称呼父亲的别称)磕到外头,就弄到我一楼铺面头去!我跟李火娃儿打了电话了,等会儿他们就过来布置,哦,我还搞忘喊他们弄个冰棺过来,我马上打——俊娃,你们三弟兄过去把我们楼底下有个门板板抬过来,等会我们先敬道阿公,然后把他抬到我们铺面头去。”
我答应了,然后三弟跟到我回我们那边去拿门板。
我们的房子离三爸的房子不远,都是一个自建安置小区头,我们过去的时候,周围的好多人都晓得了阿公的死讯。我妈抱着秀秀在楼下跟人说话。
“妈,我爸喊我们过来拿门板,得哪儿哦?”我进去看了下楼梯间,没找到门板就问我妈。
“得那儿二楼楼梯间上,一楼那儿括不到(四川话,放不下的意思)了才放那儿的。”我妈给我指了下,又压低声音跟我们说,“人家你们老汉儿早就准备好了的,你们阿公自己都算出来自己今年子有个坎坎怕过不去。所以这盘你们阿公不好了你老汉儿就准备到了说怕要用到。”
我没料到,阿公还给自己算到了。具体的咋个回事,恐怕也只有我爸才晓得了。
我跟三弟两个把门板抬着过去了。本来我还想不重我一个人就扛过去的,哪晓得那个门板还是有那么重,而且一个人扛也不快当,所以还是抬起走的,一路上,好多人都把我们盯到,包括河边上喝茶的人都把我看到。我想,等会儿要是把阿公抬过来走这儿过,不晓得好多人要吓到。
我们把门板抬上去,然后我爸他们就把阿公抬出来放到门板上了,衣服都已经换过了,面上也盖了一张面巾。头前搬了那张矮茶几,上面放着香蜡还有一碗面上看起来有点儿圆锥锥的饭,但是我晓得这坨饭是从另一个碗头压实了倒扣放进去的,就是所谓的倒头饭,我爸赶紧把香蜡点起,三爸也把落气炮点响了。
我们这边如果有人去世了,就要放火炮,火炮很短也很响。一般听到这种炮声我们就晓得是哪家死人了。
我们所有人都跪下来给阿公磕头烧钱纸(钱纸就是冥币,不过我们家一直都用的那种传统的,黄色方的,上面有三排二十七个印眼的那种,听说只有这种钱纸烧给死了的人,才在阴间收得到……),我看到阿公一只手头有一根柳桠枝条条,我晓得,另一只手头肯定握了一坨饭。
我听说,人死了都要这样给手头握一根柳条条和饭团,因为阴间也有狗,柳条是用来打狗的,饭团是拿来喂狗的,免得遭狗咬。
所谓的人死一了百了,难道去了另一个世界也从开始就不平顺吗?
我们都烧了钱纸站起来了,以为就要动手抬阿公过去我们那边了,结果我爸说:“他们布置灵堂的还要等下,冰棺也还没过来得。”
我大孃就说:“老汉儿这儿走得太突然了,大弟你要多辛苦了。”
我爸看着阿公的遗体说:“老汉儿早就给自己打过卦,他说他今年有个坎坎,过得去就好,过不去就今年,哪晓得是今天喃?今天是戊子,老汉儿是庚午的,子午逢冲……唉~!”我爸抬头悲怆地说,“老汉儿啊!你走咋个不让我们送到终嘛!你咋个今天要走嘛!今天又不撞七……”
“爸,不撞七有啥子影响啊?”我问我爸。
其他人都把我爸向到起,只有阿婆还在一边看着阿公的遗体哭泣不语。
“七七不撞,儿孙不旺。今天农历十三,明天十四才逢七得嘛,这样子对屋头后代不好……”我爸跟我说了下,我这次听得很认真,虽然只是个他们阴阳的小常识,但是,我觉得我学到东西了。
“那咋个办喃?”我晓得我爸肯定懂咋个化解。
果然,我爸说:“死人不撞嘛就只有活人撞嘛,到时候等你阿公百期头找个七喊你大孃撞,要用高板凳撞门槛,还要煮红糖汤圆吃……”这个办法我完全没搞懂,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又过了会儿,我爸也不想等了,就喊把阿公抬过去了。
我本来想去抬的,但是我爸说要他们四个儿抬,我们就只好在后头跟到。
楼梯比较陡也比较窄,好不容易把阿公抬出楼,一下子就引来了周围路边边上那些茶坊里喝茶的人的注意。有晓得的人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有没看懂的人走过来看到阿公脸上蒙着一下也懂了,赶快又走开。其实刚刚落气炮响了,就有很多周围的邻里在楼下了。这里除了租房的,原来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人,都认得到的,他们的围观,只是为了印证是哪个死亡而已。我走在我爸他们后面,我看着周围异样的眼光,我突然觉得我好可怜,因为我失去了一位很重要很重要的亲人!
我突然想起我婆娘没在家,我赶快摸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喂,啥子事?”萍萍晓得是我打的。
“你好久回来?阿公老了!”我说。
“你说啥子喃?我没听清楚!我得人和这边开会!”她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不相信我说的,又反问了一次,“你说阿公啥子喃?”
“阿公老了!——阿公死了啊!”我突然想起萍萍她可能听不懂老了是死了的意思,她是宜宾人,但是我从心里反感那个死字,我又必须说出口,于是语气变得暴躁,我最后一句仿佛是在咆哮。
路边好多人又看着我——为啥平时觉得不长的路现在还没走拢!妈卖批的!
“啊!阿公死了啊!咋个会……”萍萍她居然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我快压制不住心头的火了,只能对着电话说了句,“你搞快回来!”
“我得人和……”我把电话挂了,我怕我会发火,我怕我会吼萍萍,我怕我把失去亲人的悲痛发泄到我自己的亲人头上。
我最怕的就是失去亲人,我却突然失去了我的阿公……
我走拢屋头的时候,阿公都已经被我爸他们四弟兄抬到一楼的铺面头了。当时我们的一楼铺面一直空着没有出租,因为我爸还有个面包车,所以就拿铺面来当车库。我和萍萍带着秀秀住五楼,我爸跟我妈就住的四楼,只有二三楼是租出去了的。
李火娃儿跟他的婆娘正在搭灵堂。李火娃儿是搞丧葬一条龙服务的,我爸要是有超度法事基本都是得他那儿拿的东西,给他介绍了不少生意,所以李火娃儿他来了也赶了人情(四川地方是指送了钱,送礼的意思)。我爸他们把孝帕子发给我们,喊我们都戴到脑壳上用草麻绳子捆起,腰杆上也栓根麻绳子,这就是我们这边的披麻戴孝。
“钟师,冰棺还要等会儿,你跟超哥他们说没有嘛?”李火娃儿问道。
我晓得他说的超哥是哪个。一般我们这个地方搞丧葬超度法事的都不是一个人阔以弄下来的。因为这里头设计到了各种繁琐的程序,特别是传统的那一种。我所谓的传统,是跟现在那种啥子就请个乐队来演唱会一般演奏些流行歌曲啊,家祭就是个女的或者男的得那儿脱声板气的假哭着给死者歌功颂德啊,下葬了晚上还要进行各种娱乐表演啊这些,感觉家里死了人是喜事一样的。虽然这样让活着的人觉得高兴了,但是毕竟丧事搞得不庄重不严肃了,给人一种人情味淡薄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