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被害者与告解者
书名:集中营爱情作者名:星月本章字数:2931更新时间:2021-12-27 16:38:41
今天结束工作后可以洗澡,哗哗的喷头声带来的水滴顺着少女肩部单薄的线条流下来。格蕾塔偏过头去看海莲娜,因为身上的伤太过明显,她总是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犹豫着,她开口,“海莲娜?”
对方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
格蕾塔其实有别的想说,但现在仅先表示想帮海莲娜在背上打肥皂。
“谢谢你,我自己可以的。”海莲娜性格虽敏感悲观,但着实是善良温柔,拒绝的话也说地并不强硬。反而问道:“要不要我来帮你?”
泡沫覆盖住她们纤瘦的胴体,格蕾塔挑了个别的话题,“海莲娜,为什么我们不用被刺上编号。”这算不得问句,答案她本人原本也是清楚的,只是纯粹为了打破一成不变淅沥沥的水声。
海莲娜心思没绕那么多,“当然是因为不好看,工作室的姑娘也没有刺青。”但脱口而出的好看这个词引得她视线向下,眼睛又落在自己腿上。
气氛重新陷入沉默,格蕾塔暗骂自己蠢,这个聊天内容一点都不让人高兴。
“抱歉。”
“不必对我感到抱歉,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海莲娜说,“已经习惯了。蜜拉骂得对,都是我自己不招人喜欢的原因。”
终于谈起勾起话题的线索,跟海莲娜聊开打扫时的事情。她把海莲娜没听见的那部分描述了一遍,发泄自己不满的同时也劝慰对方:“别听她的,你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安娜我们都很喜欢你。况且她也没有针对你,我也被说得快成女巫了。海莲娜,你要知道,连卡恩太太都受不了蜜拉。”
一边说着,她点了点泡沫在自己和对方鼻尖。
跟同伴谈心总能让人心情渐好,海莲娜嘴角向上,语言里带着罕见的开心,半开玩笑式地,“我用周三晚上的浓汤打赌,她绝对嫉妒你嫉妒得要爆炸。”
“我也这么说!”刚刚忙完,安娜披着毯子匆匆来赶最后一批热水。
“蜜拉盯着那个位置很长时间了,要不是少将的脾气太吓人,我相信她一定得抱着他的小腿哭,” 安娜做出蜜拉平常挺着胸的样子,假意要扑在海莲娜面前,“喔,将军阁下,看看我吧。风儿刮得我这可怜的姑娘直发抖!”
格蕾塔被她模仿能力和夸张的语气动作引得直不起腰,但还尽量一本正经的分析,“我估计要这么做,指挥官大人一定得把我从楼梯口一脚踹下去。”
海莲娜却想到什么,她拉住格蕾塔的手,神情又凝重了起来。“其实这也并非蜜拉的本意。她像你们一样受过教育。要不是战争,她可能也会继续读书上学。不像我,之前一直就是女佣和帮工,接触过的男人不是赌徒就是酒鬼。这也难免让她觉得高人一等。”
许多东西是出生时便已注定,可发生意外后,有几个人能接受落差呢?
安娜对海莲娜的率先谅解表示多此一举。她就是那种人,你对她温柔,她会变本加厉的。安娜反复强调着不要心软,随便就原谅伤害自己的人。
格蕾塔却俯下身,用自己额头碰了一下海莲娜的额头, 默示明白了同伴的意思。自己本身不是个多么坏脾气的姑娘;尤其再跟着海莲娜——她脾气简直好到像个圣母。
不过,原谅和记仇可是两个能并存的概念,对于这个姑娘来讲。
然而另外两个人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海莲娜随即对她补充了一句,“你也确实太招人恨了些。”
欲哭无泪,这位混血的犹太姑娘指着自己,“我?!”
“连我也在想,为什么你这么幸运。” 海莲娜说着,把毯子紧裹在身上,气温虽还在十来度,然而德国的秋天绝对会让她们离开仅存些热蒸汽的这里同时浑身发颤。
“他让你把星星摘了,格蕾塔。这代表了你不必被区分出来。”
浴室外的风有点生硬,格蕾塔感觉到冷冷的水珠顺着眉毛滑下。她张张嘴,想跟同伴解释路德维希只不过是看着她袖章眼晕而已。可并没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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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再湿也得忍着,又没有人在意他们需不需要暖和身子,能吃上饭就不错了。一群人的速度都比正常要快很多,不过今天也确实工作量比较大,为了干活他们中午根本没吃饭,现在所有人都饿极了。
在其余人纷纷揣测这新别墅估计要怎么分派的时候,格蕾塔暂且忘记了海莲娜的话,转而思考一个人为什么半年前渴望拥有辆新单车,半年后却只盼望下一次洗完澡后头发能尽快干透。 而上周还是能吃到块巧克力。
真可笑。她抿着嘴,咽下食道中的充斥物。
有只手突然戳了她,力道还不小。格蕾塔回过头,是负责人昆科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找我有事?”也不同刚来时那般怵对方,不过格蕾塔态度尚且算得上良好。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语调里总掺和进奸诈的笑意。格蕾塔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刻意培养的习惯,这让所有与他对话的人都会感到不舒服。昆科清了清嗓子,所有人都配合安静下来。行吧,他们都习惯了他要有点官的样子,“格蕾塔,小姑娘,你真的要小心点了。”
太阳穴猛地一跳,已经能预感到关于什么。卡恩太太投来担心的目光,格蕾塔继续听见昆科那类似被车碾过的声音。
“指挥官他今天心情不太好,有那边的看守告诉我今天死了一个监工,就是你们去打扫的新房子前。” 画面被描述地好像发生在眼前,格蕾塔背过身捂住嘴,格外想吐。他描述的太恶心了,以至于之后说的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
可能是安娜,也可能是海莲娜,轻抚着她的后背起到缓解不适的作用。
“噢昆科,你实在不必给他们描述地如此细致。”这时候只有卡恩太太能说上句话,无论是论承受能力还是在这里的''资历''。姑娘们除了担心,也都丧失了大半食欲和闲暇聊天的兴致,全勉强吞下肚果腹罢了。不过在场的几个男性比这群女人心里通透多。说不定下一顿就吃不上了,什么死死活活的,哪天没有?
缓了缓劲 ,格蕾塔实在又忍不住发问,因为她见到他时候、他看起来,心情也不是那么坏到至于杀人,除了可能要接待什么人而发愁外。
“唔...谁知道呢。或许你可以亲自问问他,格蕾塔,如果你有这个胆量的话。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他话里尽是不以为然的嘲讽,任凭怎么听也找不出好心的味道。
格蕾塔真的很想给昆科脸两巴掌,但仅限于幻想。她想拽过他那顶装模作样的帽子一把扔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你再带什么军帽衣服上也是蓝白条纹,你胳膊上的黄色只是证明你是个叛徒,是纳粹手底下的狗,卡波不是夸你的,你个肮脏下流的货色。
可现实中,她还是得拍拍裙子站起身,冲着每个人笑得都尽量甜美,如没事人一样待会去给他们亲爱的可敬的指挥官大人送咖啡,末了加一句“您早睡”。
那么新的疑问出现了,自己是不是也很两面三刀?
不,为了生存罢了。何况她今天上午还偷偷为布劳提供了食物。格蕾塔跨上一级台阶,杯里的液体随着动作地起伏一同荡漾着。 将自己和某些民族败类的联系择干净。
起码自己不像昆科他们,对同胞还无所不用其极。变相宽解自己的同时,女孩到底还是琢磨不透,究竟是随便就可以剥脱囚徒生命的纳粹军官可恶,还是苟且在他们身下类似昆科这样的人可恶,又或者——她本身也很可憎?
猛然回想蜜拉和海莲娜她们的话,可怕的想法使格蕾塔打了个激灵。兜兜转转一圈,最初的问题不仅没解决,附加的难度还增了不少。她上到了楼层口,甩了甩头,枕骨处的头发还没干透,透下颈肩处凉的难受,这动作意图把水汽和烦恼都抛在脑后。
那么或许……里面的男人,也另有苦衷吧。回忆上午他们攒眉蹙额的样子,格蕾塔心绪茫然,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评价。话又说回来,这位年轻的将军虽然整天臭这张脸,但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奴役自己,许多同伴经历过的事情也都未曾加身,许多事他甚至亲自做,这算体恤吗?
如果我们都是罪人,那谁是被害者?如果我们都是好人,那谁是告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