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至尊

苏家七少爷要娶亲了。

　　这是溟城今年开年以来最大的喜事，对溟城中依附着修仙世家度日的百姓们来讲，这样的日子简直比过年还要喜庆。

　　他们纷纷跨出家门，抬头望着那远在天边的祥云破开，望着苏家人驾驭着无数的法器飞剑，接新娘回来。

　　空破尘动弹不得，忍着无边的剧痛，也在看着，凝望着那些苏家人宏伟的飞剑列阵，望着那最中央，最摄人心魄的红色。

　　他知道，那是他的姐姐，空小鱼。

　　他也知道，站在空小鱼身旁的新郎官，是亲手杀了大哥，灭了空家，废掉自己一身修为的苏稽。

　　三月前，空家接了苏家之命，带七公子苏稽进天琦古城寻八方鬼王阵。

　　相传此阵乃是上古凶鬼所化，每次现世必然霍乱四方，而苏家寻得一破解之法，可免生灵涂炭。

　　空家虽远不如苏家之势，但宗门秘法‘空海流’之名号不可谓之不响，而这次自然不会推辞，应了苏家之邀一同前往。

　　一切本该是如此简单。

　　但是一进这天琦古城，众人才一分散，还不等四下探寻八方鬼王阵，杀伐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谁也不会想到这向来是名门大家，门风儒雅的苏家竟然会暗地里下这种杀手。

　　空破尘还记得，空家一众人等倒在血泊之中，被随意的踢开。

　　还记得苏稽，提着大哥空连云的头颅，微笑着站在空家人的尸骸之中。

　　苏家所谓的破解之法，就是炼化此凶阵法为己用。而为了收复这等凶阵，需要的是大量修真者的尸血精气。

　　铲除异己，提升实力。苏家的算盘打的很响。

　　而可笑的是他这被誉为这溟城数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空破尘，却活了下来。

　　这不是他天命所至，更不是福运所归，这是苏稽故意留下的一条命。

　　一条卑贱之命。

　　用来抚慰他苏稽因‘天才’之名所受的痛苦。

　　苏稽炼化了八方鬼王阵之后，身负千年烈鬼凶气，修为暴涨。原来境界永远被空破尘力压数段的苏稽，竟然一夜之间突破羽化期。

　　当夜天琦古城，两人交手，仅一招之间，数年所积真气，全身脉络，气穴，全部轰碎。空破尘沦为了废人。

　　苏家痛下杀手，收了八方鬼王阵之后，谎称众宗门做护法助阵之时，不慎激活阵法，除在阵眼之中练化法阵的苏家，全军覆没。

　　拼着性命不要，苏家虽然抢回几具尸体，但更多的也是无能为力。

　　骗过了溟城，骗过了各宗门，也骗过了空破尘的姐姐——空小鱼。

　　谁都不知道，天琦古城一役，空破尘没死。

　　三个月以来，空破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黑牢里，日夜酷刑折磨。

　　只要他醒着，或者那几个家仆醒着，这间牢房里就总是在忙活着。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废人，一个低级杂役拿来练手的道具，往日他的修炼所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皮糙肉厚，就像为首的那个家仆所说，反正一时半会弄不死，那就往死里弄。

　　但这些远远不是空破尘最痛的时候。

　　苏稽每天入夜之前都会来看空破尘，搬一把椅子，懒散的把凳子反过来坐着，抱着椅背和他说话。

　　说的都是他的姐姐，空小鱼。

　　说她劫后余生多么伤心，以泪洗面。

　　说空家还剩几个人，他苏稽是如何接济的，那些留下来的老弱妇孺是怎么感谢他，他如何表示得有多痛恨自己没能救下空连云和空家的天之骄子们。

　　说空小鱼愿意嫁给他苏稽，报答苏家带回大哥空连云尸首，及看护之恩。

　　苏稽笑得很开心，不，他是真的很开心，就像那些天下的新郎官一样，就像那些终成眷属的人一样。

　　空破尘想要撕碎这张笑脸，可现在的他一声也发不出，动一下手指头都也做不到。

　　挑筋，碎骨，还被在口中敲入了数颗精练寒钉，那些家仆把他的脸敲的稀烂。

　　现在的他只能看。

　　就像现在，被用绷带和烂布裹了个严实，由几名家仆抬到苏家大院里，放在竹椅上慢慢看。

　　看那一抹红色。

　　那是苏家弟子飞剑剑阵包围里，与苏稽共乘于星月船之中的红色。

　　他知道，船沿挂着的那几束白色风铃之中，有一束就是他。

　　那是她的姐姐空小鱼几费周折求来的，能让家里亲人跟着，见证她出嫁的这一天，虽然苏家大多数人觉得晦气，但苏稽应允，只得由着她。

　　空破尘看不清空小鱼，她的面纱挡住了空破尘的思念。而那星月船慢慢的挪向苏家，挪向着血盆大口。

　　但空破尘瞧的清苏稽，苏稽依旧漫不经心的遥遥盯着空破尘，依旧是那开心的笑容。

　　空破尘狠命的抓着竹椅的扶手，就像是要捏碎它一般。不用说，一点声响都弄不出来。

　　空破尘又被推着进了苏家大堂，这里，将是苏稽迎娶空小鱼的地方。

　　家仆们把他安置在了早就留好的位子上，又利用他身上的破布遮挡，隐蔽的把他捆上。

　　他是个废人了，现在的他只能看。而苏稽会确保他看的清清楚楚。

　　不，他不想看，不想看这些富丽堂皇的布置，不想看这些人的笑容，不想看苏稽那比刀尖还锋利的笑容。

　　不，他是不敢看见空小鱼。

　　而她来了。

　　不知不觉这些席位上早已坐满了一帮胡吃海喝的人，就着五花缭乱的杂耍，表演，推杯换盏，美酒入喉。

　　而她来了。

　　空破尘清楚的感受到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屏息以待。等这大劫之后，第一件值得让人鼓掌庆贺的事情。

　　空破尘闭上了眼睛，他低着头，但是他依旧闻得见那一股淡淡的胭脂味，还有曾经跟着姐姐去那山谷里采的蝴蝶花。

　　那是他如同刻在骨头里的清香，他记得。那就是她，那就是他的家。

　　她来了，已到了身旁。

　　空破尘睁开了眼睛，在他视野的右侧，正是空小鱼，她今天身着一席红衣，陪着红纱，美丽动人。

　　这是怎样的一抹红，这抹倒映出的红光，染的空破尘整个世界都是血红的。

　　但他不在乎了，这数月来烧的焦心的怒火，撕 裂他的恨意，他都不在乎了。

　　他只想知道空小鱼怎么样了，可还安康，哪怕以后灰暗的日子已在眼前，哪怕苏稽还在一旁。

　　他都看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家仆捆的还不够紧，还是这具破碎的躯体里还有一点点余力，这些拘束绑带，轻轻的发出了一点响声。

　　空小鱼听见了，她偏过头看向了快被绷带绑成木乃伊的空破尘。

　　“这便是你接济的那位散修么，苏君。”

　　“是呀，这就是我一直和你提起的那位恩人，要不是他舍命相救，苏某古城一役，是回不来的。”苏稽也看见了空破尘，随即换上了一副敬重的表情。

　　“空家大劫之后，已没什么剩下了。小女子还余有一支发簪，今天就赠给侠士，虽然不值几个钱，也请侠士收下，算是感谢恩公救下我夫君的一点点心意。”

　　空小鱼放开了苏稽的手，从盘发上抽下一支发簪，半蹲在空破尘面前将这只簪子轻轻塞入了空破尘手中。

　　空破尘想喊，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喊，告诉她一切，让她快离开。

　　但依旧，嘴里脸上被打了十数多钢钉，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前辈虽遭重创，道行全消，可谓是绝死之境。但只要心中信念永存，他日必将再起风云。”空小鱼握着空破尘的手，缓缓的说道。

　　旁人大多数修士也纷纷起立，行肃穆之情，但其实他们十有八 九心中都在想，一个人道行尽毁，过往修行风消云散，且不说这种打击如何排解，就算所谓信念永存，又哪里有神医妙手治的了这种绝路？

　　正所谓妇人之见。

　　“记住，我自绝尘去，天海无我踪。”空小鱼这句话说的极低，几乎是喃喃而出，但在空破尘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空海流总纲！开篇第一句！这是空家家传秘法，为何！？

　　只见空小鱼忽然转身而起，迎着苏稽，红袖之中一轮寒光炸裂！

　　四下宾客大惊，一瞬之间还来不及反应。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之声，空小鱼手中的短刀竟然被苏稽空手挡下。

　　“我就知道。”空小鱼冷冷的说道。

　　“哦？你知道什么？”苏稽脸上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大战之后，你苏家带回各家尸体，当时我不觉有异。但你没想到我一介女流会开棺验尸吧？”空小鱼脸上怒容渐显，“我大哥空连云分明是被一刀斩首！什么死于法阵之威，狗屁！”

　　“你们苏家瞎扯一通，果然有鬼！我听说唯有一散修侥幸存活，浑身烧伤面目全非，我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空小鱼说道这里，略一挑下巴，悲戚愤怒的看着苏稽。“本来我今早喝的那一壶噬心断骨就是抱了和你们苏家决死的念头，现在看来，很是值了！”

　　空小鱼话语一出，四座皆惊，不要说这一份指控，就是那一壶噬心断骨，也够吓破人胆了。

　　这可是能毒杀羽化境高手的圣品毒药！空小鱼居然自愿喝了整整一壶，还能状若无人撑到现在？

　　这一连串事情来得太快，空破尘还来不及反应，忽觉手掌之间一股热 流迸发，一束蓝光将他整个人罩住。

　　这是传送法器，破空针。

　　“小尘，我肯定是找不回场子来了，得先走一步。”空小鱼把手中短刀往肩上一扛，回头瞟了空破尘一眼，“日后削不死他，你不准下来。”

　　突然间空破尘眼前忽然一花，意识也好似被甩远了一般，但眼前的那抹红色，是那么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