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商牟大宴之五十生辰

民国十年。

这刚入十月的日子，才从夏日尾巴里出来，天气微凉而不渗人，阳光明媚却不刺眼。舒爽的天气，让人心情自然愉悦了三分。

今天，是商牟府的大日子，也是宜城这座南方小城的大日子。

作为宜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商牟老爷靠玉白手起家，勤勤恳恳，短短数十年，便做到如今这玉商龙头之位。今日商牟祖的五十生辰宴，办得及为奢华，众人大半年前便开始准备、邀人、定宴。

这一日，所有热闹都聚集在了商牟府，满宜城原本喧哗的街道，竟变得安静空荡——只要是有点脸面的人，不管是否被邀，都挤在了商牟府中，这明面的是来祝贺，暗地里的，是想和在场的贵宾攀点关系，哪怕只是一点都好的。

商牟别院上的金字匾额，更是夺目。那是一块颇有年头的鎏金木牌匾，暗红底有些掉色与划痕， 这风雨与岁月的沉淀，让这匾额更增一丝大气之感，上面“商牟府”三字金灿灿的，看着虽已经很新了，但穿着黑衫的老李管家，还是指挥着下人们往上头再涂一层金粉。

老管家的话很有腔调：“夫人说了，‘匾额是一府门面’，你们只管往耀眼了做，决不能有一丝晦暗。手脚都给我麻利些！做好了，都有赏；做疵了，鞭子伺候。”

下人们毕恭毕敬地哈腰：“是的，李管家。”

穿过阔大的别院，金碧辉煌的大厅上方挂着一盏玻璃吊灯，一颗颗圆溜的珠子，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唱片在唱针之下旋转，轻而缓慢的音乐从唱片机中传出，穿着各色艳丽礼服的人们，随着音乐，或举着酒杯窃窃私语，或随节奏微微摇摆身子。

大厅二层，一个身穿金丝堆花丝裙的女子，一只手轻轻放在栏杆上，一手托着圆脸，将整个曼妙的身子都伏在栏杆上面。这是商牟府的大小姐，商牟璃。她专心低着头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头，十只指甲上涂着淡粉色蔻丹，随着节奏轻轻敲打着栏杆，一头乌亮的鬈发轻轻垂在脑后。她似有不满，樱桃小嘴轻撅着，也不知在懊恼着什么。

一阵脚步声在走廊响起，穿着青灰色暗纹杉的小李儿轻呼出声：“天呐大小姐，可算找到您了，您怎么跑这来了？”她紧蹙的眉头，终于在见到商牟璃后舒展开来，“大小姐，老爷生辰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您快去换衣服，要是晚了，老爷又要责怪您了。”小李儿快步挪到商牟璃的身旁，掺着她的胳膊，就要把她往三楼拖。

商牟璃侧身闪过小李儿的手：“商牟司珏呢？”

“大小姐！”小李儿轻呼，连忙遮住她的嘴，“老爷说了，您不能直接喊大少爷名讳，这是不尊重。”

商牟璃翻了个白眼，小李儿继续道：“大少爷当然是去接凌小姐了。”她轻声说着。

商牟璃一挑眉，声音都不自觉地高了八度：“接？就隔着一条道，凌灵儿自己没腿吗？”

小李儿再次蒙住她的嘴：“大小姐，求您小点声。”她拉着商牟璃的胳膊，硬是拽着她往三楼房间走去，“凌小姐是大少爷的未婚妻，不止是接，老爷还说了，今日宴会凌小姐是上座贵客。”

“哼。”商牟璃推开房门，“商牟司珏不就占了个年长么？现在倒好，那个凌灵儿，都靠着是他的未婚妻成了贵客，要知道商牟家的大夫人从来就是我母亲，不是冷翡翠！”

“我的好大小姐，求您少说两句吧！”小李儿吓得连忙把房门关上，她用背紧紧堵着门，“你这话被老爷听到，又要责罚您。”

责罚？商牟璃就是不明白了，她本来是家里的长女，也是商牟老爷的掌上明珠，在商牟家横行霸道了十多年，就连弟弟商牟珺也要让她三分，突然六年前，家里来了个哥哥，商牟司珏，这一切就变了。

商牟司珏不知是谁的孩子，只听家里下人窃窃私语，他的母亲是商牟老爷的初恋，化名冷翡翠，当年两人被迫离开之时，并不知女方已有身孕。如今商牟司珏认祖归宗，是因他的母亲患病去世。

商牟司珏来得不明不白，商牟老爷好像并不在意，他很快就将商牟司珏当长子来培养，但凡好的都教他、赠予他。不仅如此，就连一贯跋扈的商牟夫人，也对他尊尊敬敬，还暗地要商牟璃与商牟珺对哥哥好一点，她说，这是商牟家欠他的。

哥哥？高傲的商牟璃可不认这突然的哥哥，更何况，这哥哥一来家里，就对她冷眼相对，这让商牟璃相当的不满——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忽视商牟大小姐。而之后，当商牟司珏看上了凌灵儿，商牟璃从小的宿敌后，商牟璃对这两人的厌恶就更上了一层。

商牟璃想着，心里的气又多了三分。此时她已在梳妆镜前坐下，拉开小抽屉，拿出一盒脂粉，先是拿扑沾了沾，又看着镜中的人儿，微圆的脸蛋，白皙皮肤凝如脂，细腻水灵。一双漆黑杏眼上，柳叶眉微扬，活泼又透着一股机灵劲。这到底是才十七岁的女孩家，干巴的脂粉与镜中的人相比，瞬间暗淡了不少。商牟璃又是一挑眉，将脂粉盖下，又塞回了抽屉。

“小李儿。”商牟璃突然扭回头。

小李儿连忙跑过来：“怎么了大小姐？”

“礼服选好了吗？”

小李儿连忙点头：“昨儿夫人有说过，大小姐今天穿这件粉色洋装。”她指着已摆在床头的一件粉色洋裙，白色蕾丝碎花边勾勒在上，让这衣服显得更是乖巧可人，微微收起的腰部，即能展现出商牟璃纤细的腰身，又不失风范。

商牟璃满意地点点头：“母亲的眼光，自然是极好。”她伸出慢慢摸着粉色洋装，“这颜色，和我的指甲油色也搭。”

小李儿连忙点头：“我替大小姐换上。”

“那——”商牟璃话语一转，“凌灵儿穿了什么？”

“凌小姐？”小李儿一愣，“早上出门定蛋糕，碰到了阿紫给凌小姐买花饰，好像是白色带粉点的。”

商牟璃的眼神一暗：“那我不要穿着粉色洋裙了。”

“啊？”

商牟璃抱着胳膊：“今天父亲生辰宴是大喜事，凌灵儿肯定当自己是未来女主人，绝不会穿素净的白色出席。花饰是白色带粉点，那她必定穿的是粉色。我母亲向来喜欢西洋玩意，凌灵儿肯定要讨好母亲，投其所爱，穿得也必然是洋装。她既穿的是粉色洋装，我不要和她撞上。”

“那，大小姐要穿什么？”

商牟璃纤细葱手拨动着柜里的衣服，最终一点：“就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