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男人（3）

十几年前上邪乘坐风云号救了流亡到海上的顾西爵三人，而现在的他看上去与这几人年岁相当，甚至只看脸的话比顾西爵还要显小，这是说他在十几年前救这几个人的时候其实也与他们一般大小？十几岁的上邪作为一名海盗船的船长，救了三个流落的皇族而后悉心教导他们，将顾西爵教导成了第一王夫，将沈东昀教导成绝世高手？

这怕是不能够。

但这又怎么样呢？

这人身上的秘密又何止这一点。

她已经决定要安然的等待了。

顾西爵既没听到她表达半分好奇，也就淡然转变了话题：“你们赶来参加我的婚礼？”顿了顿，他又问，“他呢？”

　　“东昀下船有一段时间了。”顾西陵道，“我以为他来找你，看来并没有。”

　　顾西爵皱了皱眉。

　　“这楼不错啊，挺漂亮。”他俩说话时上邪在偌大的读书楼里转了一圈，口中道，“这座楼是不是仿的你们几个小时候读书学习的那座楼？西陵你来点评点评，像吗？”

　　“还行吧。”点了点头，顾西陵慢悠悠道，“但以前楼中收藏的书籍都在那一把火中被付之一炬了，书架、书桌用的材质也有不同，当年楼中许多书画与陈设物件都是绝品，除此之外，其余都还挺像的。”

　　“这样啊。”上邪点点头，状似真诚地问顾西爵，“闻着这楼里新鲜木料的味道，还有一不小心顺着记忆去拿书却拿错了，新的书桌下也没有了沈东昀以及其他捣乱鬼刻下的字符，每到想到这些，敢问‘王夫’阁下，您对此有何感想？”

　　“王夫”这词还是他从秦关口里学来的，用在这里他但觉再合适不过。

　　顾西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顾西陵，缓缓道：“看来两位不是来祝福我。”

　　“来祝福一个明天就要结婚，今晚却还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待在伪劣书楼里追忆过往的小白脸么？”上邪不客气地反问。

　　“小白脸”这词也是他跟秦关学的。来的路上，他问秦关要怎样形容一个靠娶老婆上位的男人，秦关脱口而出这三个字，上邪一想顾西爵的脸是挺白的，遂用之。

　　“宫中、华京城中，从三天前开始，每个角落都有宫中护卫队进行把守；各国来使、各地来客都好端端待在他们应该待的地方；明日婚礼的仪式已提前排练过，婚宴以及其余细节都已安排妥当，婚服此刻就挂在我卧房之中。”三番两次被讽刺，顾西爵不惊不怒，维持他那冷硬但并不傲慢的语调道，“一切都已就绪，我没别的事做，不如来这里看书。”

　　这样一听好似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

　　上邪与顾西陵一时都沉默下来。

　　半晌，顾西陵率先道：“可你并不爱隋棠。”

　　上邪紧随其后：“你也并不想举行这场婚礼。”

　　秦关大着胆子最后跟了一句：“你同样不想靠女人上位。”

　　顾西爵看向与他最不熟的秦关，好一会儿，道：“‘靠女人上位’很丢人？”

　　“男人靠女人上位，以及女人靠男人上位，这两件事都很丢人。”天塌了还有上邪和顾西陵挡在前面，秦关索性敞开了说道，“毕竟这两者都表明这人自己是个没本事的，没本事却还偏要肖想些有的没的，这难道不丢人？”

　　她说的时候就英勇大义，实则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往上邪身后躲。等她最后一个字说完，顾西爵已见不到她人在哪儿了。

　　上邪忍着笑伸手往后捏了捏秦·色厉内荏·关的手掌。

　　“战争无情。”沉默好一会儿后，顾西爵道，“而今还未归附西唐的，只余一些边陲小国与岛国。隋棠与我不想再打下去，我们商量好今后改变另一种策略，宁愿多花一些时间来争取这些小国，同时将精力放在重建秩序、休养生息上。”

　　秦关不知这话与顾西爵答应与隋棠结婚有什么关系。

　　上邪却问：“那么你的打算呢？”

　　“我的打算，”顾西爵道，“如今无论军中还是宫中的势力，我足与隋棠分庭抗礼，明日婚礼后，王权将由我与她共治，虽说明面上一切由她做主，但以她的为人和对我的信任，她不惮与我分享权力，并且也有意让我掌权。我将在这之后一步步扩大我的影响力，蚕食剥夺她的政权与军权，待有朝一日我准备妥当，我会软禁她而后摄政，再登基称王，最后让‘西唐帝国’消失，这世界只有‘风云帝国’，并且是一个统治整个大陆的风云帝国。”

　　他说这些话时，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淡淡的，淡得就像在说“今天的太阳也还是东升西落”一样，淡得足以证明这些话里的成算他已不知在脑海里筹谋算计多少次，以至于到如今这些话对他而言，已不再是“愿望”，充其量只是他一步步走下去势必会达成的一个目标而已。

　　这些话居然也都被上邪和顾西陵提前说中了。

　　顾西爵真的是这样想的。

　　他想兵不血刃。

　　他想取而代之。

　　他想谋朝篡位。

　　他想由西唐之名来征战杀伐统一大陆，最后将一切的功劳归附于风云。

　　他唯独没想的是……

　　“你难道对隋棠就毫无感情？”秦关忍不住问。

　　顾西爵看着她，目中有着真实的诧异，似诧异她怎会问出这样可笑的问题：“我难道对顾西陵和沈东昀就没有感情？”

　　他如此反问。

　　秦关怔了怔。

　　他对顾西陵和沈东昀很有感情，但是他无视了这两人的反对与劝阻，选择与这两人分道扬镳。

　　他对隋棠也有感情，但这感情在他多年的筹谋面前似乎毫无重量。

　　因为这几个人与他们的感情加起来，在顾西爵的心中也没有建立风云帝国重要。

　　秦关如此理解着，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当年我选择了隋棠，而后成为她身后的军师。”顾西爵又道，“我对她说，‘即便有朝一日你登上大位，我的野心也绝不止成为你身边的第一人’，她说，‘要真有这一天，你尽管放马过来，看我们鹿死谁手’。”

　　他是在解释。

　　但与其说他这是解释给秦关听，不如说他是在解释给上邪与顾西陵听。但相比这两个人，又或许他只是解释给他自己听。

　　他与隋棠从不是倾心相许的关系，他们各自都野心昭然，无论最后成王还是败寇，他不欠隋棠什么。

　　他这样说给自己听。

　　但真正坦荡无尘的人是不会解释这么多的，尤其如若他本身就是个不爱解释的人。

因为他知道，哪怕他与隋棠并未倾心相许，哪怕隋棠对他提出结婚可能也并未提及任何一个与感情有关的字，但隋棠为他修这座读书楼，隋棠愿与他分享权力，隐于这背后的隋棠的情意，哪怕她从不说出口，可他是知道的。

他其实可以假装成不知道，但他偏偏又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他不欠隋棠什么这个理论，不成立。

这是折磨着顾西爵的东西。

他多年征战，在战场运筹帷幄，在朝堂处心积虑，想要的都凭自己的本事去拿，他从不想欠别人什么，尤其是一个对他很有感情、他也并非对其无情的人。

　　明天的婚礼但凡顺利举行，从此顾西爵除非放下多年执念安心当“第一王夫”，否则他最后即便成功，他也是利用了一个女人的感情去铺陈自己最紧要的一段成王之路，这亏欠他今生今世都休想再摆脱了。

　　“其实我不在意你爱不爱隋棠，不在意你娶不娶她，不在意你是不是要利用她去达成你的目的。”顾西陵忽道，“比起这些，我更在意的是你这个人，你是我的兄长，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位血亲，我在意你过得好不好，在意你开不开心，快不快乐，是否后半生都要在重重的心事中度过。”

　　顾西爵看着她。

　　这对兄妹一母同胞，但他们真是很难看出一点相似的模样。

　　倒不是说长相，而是气质，两人迥异的气质太过突出，以至于当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有人会想到去看他们二人的面容是否相似。

　　“我还在意另一个人。”顾西陵与他目光相对，口中冷静续道，“他从小受着成为中兴之臣、一代能臣的教育，咱们的祖父和咱们的父王，接连两位皇帝，他们都没有治国的才能，以至于当你出生并自幼就表现出非凡才干和聪颖之后，所有人都开始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还有东昀，他就像你一样耀眼，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家人，还有咱们的母妃，都希望他好好学习，日后辅佐你整顿朝纲。我小的时候记得听他说过，他其实志不在入朝，更无意当一代名臣，但他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你那么努力，日后也必然会成为一代帝王，是以他也必须得好好学习，必须得要站在你的身后去帮助你。他从小就强行把这当成志愿，即便咱们都还在船上的那几年，他跟着老师学习也还是为了你，这样的他都无法认同你而选择远离你，所以抱歉，兄长，我也无法认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