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用一个词形容一下我的今天,除了“魔幻现实主义”,我实在想不到更贴切的词语。
我在刚踏入办公室的五分钟后,就接到了周五上级部门要来突击检查的噩耗,而与这个消息相隔不到五分钟,我又在微信上收到一条字数简短但是内容更加刺激的微信,来自我的男友,准确说现在的时间应该已经算是前男友郭枫——“对不起,我还是决定出国。”
在我还没来得及感受下我悲痛的情绪,我的手机开始被孟婉英以一小时一个的频率轰炸,每一次的电话都是关于她周六婚礼的更改事宜与关于我这个伴娘的新安排,对于一个痛恨计划临时取消或者推翻从来的人,我几乎在接听她每一个电话之后都要掐住人中以防昏厥。
但是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在我一边手忙脚乱的准备检查材料,一边应付着领导催命的“丁怡,你过来一下”时,面对第六次响起的手机铃声,我终于按捺不住我的怒火,我接通电话以起拔山河的气势吼道:“孟婉英,如果你再敢告诉我你又想出什么馊主意对伴娘的安排改变,我发誓我会在你婚礼上把你喝吐了抱着电线杆狂吻的视频发到你婚礼现场的大屏幕上!”
吼完这句话的我感到一阵解气,但电话那头传来的迟疑男声“怡怡,是我......”让我顿时害臊到满脸通红,我暗暗骂了句自己是蠢货,尴尬的换回正常的音量和声线:“不好意思,陆彦哥......”
和陆彦通完电话后,我久久没有说话。一股难受的哽咽感从胸腔开始向口腔蔓延,也许是陆彦哥的声音听上去过于让人心疼,也许是因为他带来的消息让我难以置信,或者是因为他就是压垮我今日承受能力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终于忍不住,在办公楼狭小的洗手间里掉下了一大片滚烫的泪水。
如果说从小我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那么陆彦就是那个小说的孩子,还是那种男版的玛丽苏小说。把他的人生铺开,他就像握着基因彩票一样的幸运,小学的时候,我们还在一个小区里嘻嘻哈哈一同玩闹的小屁孩,可是随着他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好,初中时候陆彦一家就搬到了我们隔壁的一线城市,随后陆彦考上了985高校,又顺利从帝国理工大学硕士毕业,回国后他进入家里的公司担任管理职务,没过多久又和一个小他三岁的平面模特秦霖结了婚,他的人生,看上去一帆风顺。
如果说没有暗恋过陆彦哥,那我肯定是在撒谎,青春期的小女孩,有几个不会喜欢像陆彦哥那样阳光帅气、时不时又会买小礼物请客吃饭的男孩呢,但是陆彦一直将我们的关系处理的很好,他永远将我当亲妹妹去照顾和疼爱,没有半点越过分寸的举动,所以我们一直维持着好朋友的关系。
当二十多岁的我回头再看时,很感激因为他的处理,让我少去一段无果的青涩恋情,却多了一个一辈子值得信赖的大哥。
可是当我在G2清吧看到陆彦时,我几乎一眼没有认出来,我难以相信那个缩在角落胡子拉碴衣着随便看上去像个邋遢大叔的男人是陆彦。我比谁都清楚陆彦是个多么在意自己形象的人,除非是经历了什么重大的打击......我的喉咙开始发痒,白日那种难受的感觉几乎又要喷薄而出,我深深吸了几口气,狠狠掐了自己几把,确定稳住了情绪后,我才朝陆彦走去。
“怡怡......”陆彦看到我,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是从他的失败我知道他现在连假装快乐的能力也暂时消失了。
“秦霖真的要和你离婚吗?”我小心翼翼的问出这句话,这也是我能想到的坏消息里程度稍微轻一点的那个,我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陆彦的表情,害怕他突然崩溃。
陆彦抖动下嘴唇,有气无力的说:“是的,但是我不怪她,对她来说,我的行为就像赌博一样,谁会和一个赌棍在一起呢。”
“你不是赌博,”我脱口而出,但是面对陆彦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紧盯着我的眼睛,我又有点莫名的心虚,“你是投资......”
“一开始我确实抱着这样的想法,”陆彦移开了目光,“那时候我只是为了锻炼我的投资能力,我只是十万、二十万这种小数额进行投资,有亏有赚,但是慢慢地,我的亏损开始超过盈利,我开始不满足于温吞吞的股票,我转向了杠杆更高、风险更大期货,我开始变得亏得更多,但是赢得时候也会赢得更多,我变得越来越贪心......”
“可是你哪来的那么多钱进行投资呢?”我很清楚陆彦现在还没有正式接管公司,他只是象征性从公司领取一份薪水,然后依靠股票分工和父母的零花钱过日,当然,这些钱的数量也远超我这个小小的公务员的新水。
“我备着我爸爸找财务支点钱,但是很快就会还回去,只要我赚了。”
我按捺住自己想要惊呼的心情,我的专业敏感告诉我,从法律角度来说,陆彦与财务的行为绝对是犯罪,但是当然考虑到是家族企业,肯定不会按照犯罪去处理,但是这就是陆彦为什么闯下如此大祸的原因,我轻声开口:“陆彦哥,你说的你亏的那么多钱,是真的吗......”
“是的,”陆彦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亏了三千万,怡怡,三千万。”
离开陆彦后,我没有打车,而是选择迎着夏夜的小风步行回家,我想也许风可以帮我吹一吹今天乱成一团的思绪。
我不敢相信一个星期前,我还觉得我的生活风平浪静,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船在平静的大海上平稳的行驶,但一个星期后的今天,像是那些平静海水之下的炸弹一个接一个的引爆,将这只小船轰炸的彻底失去了方向,似乎不论往哪里行驶,都会引发新的暗雷引爆。
我明白这件事对陆彦深深地打击,可以说他的人生之所以这么顺利,是因为他一直都在父母坚实的臂膀之下,无论出现什么问题,他的父母都可以帮他轻易解决,至少从他的视角看是轻而易举,这次的投资,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是自己第一次独立父母作出的决定,但是他完全搞砸了,他不仅让他的父亲暴跳如雷他的擅自做主和背着他对财务的非法要求,更需要银行贷款与拆借去弥补损失和保证公司的正常运行,他还让秦霖愤怒与他的欺骗与近乎赌博的心理而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他像一夜之间从天堂掉入了地狱,除了所有人对他的指责和他自己眼前无处不在的失败回忆,什么都没有。
我对陆彦是一种近乎亲哥哥的感情,也是因为我只是这样事的旁观者,所以我只剩下对陆彦的心疼,却感受到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二十七岁的女孩,而我自己的人生也充满了复杂的问题,光是收拾好自己的一堆烂摊子,已经花费了我所有的能量。
我的手机又在皮包里开始震动,而我没有任何心情掏出手机,我想可能又是孟婉英开始兴风作浪,但是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应付。
可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的预言家,我没有想到打来电话的并不是孟婉英而是郭枫,也没有想到二十分钟后我的皮包连带手机掉进了市中心观光大桥下的护城河中,更没有想到因为我错过了电话和接下来几日被孟婉英拉到她家去陪她度过最后几个单身之夜而永远的错过了和郭枫出国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直到五年后我才知道,如果二十七的我能够和郭枫说上最后一次话,也许我的人生将永远扭向另一个方向。
可是,永远没有如果,生活永远比电视剧更加狗血,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在狗血泼到脑袋上时尽量护住自己的脸蛋,维护最后的颜面。
我的二十七岁,注定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