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含冤而死

不知名的阴暗角落滴滴答答，落下水来。

水滴一声接着一声，像把钝了的刀缓慢地朝心底最痛苦的地方扎下去，合着血混着肉一寸寸钉下去，直到整个灵魂都痛到喘不上气。

囚室在皇宫私牢的地下，不见阳光阴冷潮湿，在朝北的墙上锁着一个女子，形销骨立伤痕累累，被沉重的铁索牢牢的困在方寸之间，呼吸微弱的几乎听不到。

方才还垂着头仿佛昏迷，忽然间抬起头，在一片黑暗中准确的死死盯着囚室唯一的出入口。不多时一阵脚步声逐渐近了，停在这囚室外头。随后一声金属摩擦的响动，门被嘎吱着缓缓推开。

门外幽深的甬道壁上挂着闪烁不定的火光，把来人窈窕别致的身量照的分明。那也是一个女人，肤若凝脂步履芊芊，一身繁复重绣的衣裳与囚室中褴褛破烂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玲珑的绣鞋轻盈的踏入囚室之内，轻声说话的声音宛若黄莺初啼：“杜无灵，你还活着。”

一室寂静。

许久，那被囚的女子开口了，声音沙哑，含着不易觉察的怨怼：“苏凝珊。”她顿了顿，颇为费力的讥讽一笑，“你可满意？”

苏凝珊听罢一愣，不由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的模样。杜无灵身上的衣服血迹斑斑，枯瘦的身体上伤口森然不可胜数，手腕脚踝皆被铁索穿透，容貌也毁去大半，唯有一双清亮的眼睛像淬了火，散着寒芒，更显得怖人。

对上那样充满恨意的神情，苏凝珊皱了皱眉，却又漾开一抹笑意，“不是我满意，”娇弱的手指捏住杜无灵的下巴，“无灵，你既功成，便该身退。莫挡了贵人的道，就因为你冥顽不灵，才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身体的暗疾新伤一并作痛，杜无灵恍若不觉，只是咬着牙问：“你背后的人是谁？若是陛下知道，你的下场恐怕还不如我。”

苏凝珊松了手，后退两步眼神矜骄，语气里多少带上了几分不屑：“陛下？你还不明白，他不会来的。”她的神情近乎怜悯，“杜无灵，你以为你被关押在皇宫的囚室里，当真是不通过旨意的？”

一卷灿黄的卷轴从华裳宽袖中取出，在杜无灵眼前缓缓展开。墨迹淋漓，力透三分，足可以看出写字之人的一派风骨，只可惜笔画略显勾连凌乱，看得出落笔时纷繁的心绪。

“杜氏第四女，杜无灵，天降煞星，祸乱于世，迷惑圣心。”

铁索被挣扎的手脚带出哗哗的响声。

“……住口……”

苏凝珊淡淡扫了她一眼，继续念到，“弑父母，犯兄姐，散病疫，毁天地。”

“苏凝珊你住口！！”

“……特此，幸天子宽仁，赐死。”

把那卷圣旨往旁边扔开，苏凝珊对上杜无灵逼视的眼神，从容说到，“你自跟随欧阳翎，出生入死，推心置腹，力挽狂澜，力排众议。如今他在万人之上，而你却成了阶下囚，杜无灵，你可后悔？”

杜无灵看着苏凝珊沉静的双眼，在一片昏暗中轮廓朦胧，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感觉到有什么从眼眶滑落打湿了脸颊。

哭了。

她还是哭了。

泪水模糊掉眼前的景象，连身体知觉也一同麻痹，不期然在脑海中浮现出那年初见时候。

那年她自分支返回本家，被许给三皇子欧阳翎。从此呕心沥血肝脑涂地，女子该做的内宅之事，她打理的分毫不乱。女子不该插手的明争暗斗，她也一并做了。只为欧阳翎那一句登基大婚，江山为聘，天地为媒，一生一世一双人。

谁知……谁知啊，一片痴心错付，她杜无灵做的一切，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一杯清酒置在她唇边，多日滴水未进的身体疯狂叫嚣着渴求着，哪怕明知道里面有着剧毒也在所不惜，无色无味溶在酒香之中。

杜无灵蓦然收紧了瞳孔，神色显出几分狠厉，“苏凝珊，是谁设计我的。”

“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苏凝珊看着杜无灵，“连你唯一爱的男人都不会来了。”

“纵然陛下糊涂地赐死我，我也要死个明白！”

“……你这番话，到还有杜家的几分遗风。”苏凝珊挑了挑眉，制住杜无灵，将酒尽数灌下，“是舒贵嫔，现在……应该叫做舒太后了。”

舒贵嫔，杜无灵闭上眼，想起了那张雍容华贵的脸。

欧阳翎的母亲。

难怪这次连欧阳翎也不信自己，或许就连杜无灵自己都没办法相信这个一贯对自己露出慈爱笑容的长辈竟然对自己狠下杀手，更何况她杜无灵是助欧阳翎登上皇位的有功之人，换了旁人更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狡兔尽，走狗死。

飞鸟尽，良弓藏。

意识仿佛沉入深海，剧毒融入四肢百骸带来彻骨的寒意。眼前苏凝珊发髻上金黄的簪子在重影不断的眼中幻化成了遥远地上的皇宫。

那人今日登基，万民皆呼天子万岁，群臣伏地颂扬，他必定金丝龙腾着身，玉带银画束冠，踏阶而上，落于王座。

而她却惨遭背叛，深囚地下，在宿敌手中了结此生。

“……若有来生，今日所受……我必……全数讨还……”气息渐弱，终于在无声息。

苏凝珊看着杜无灵死不瞑目的双眼，脸上蔑视的笑容逐渐隐去，她回头看了一眼来路，石道长长无人把守，可这牢笼却无人可以逃脱。

纤手抚上尸体，阖上那双失了神采的眼睛。

她整整裙袍，缓步而出。

寂静的空气中恍若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