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齐敏在屋里收拾，把秋天衣服收起来，冬天衣服找出来晒，床上堆了花花绿绿的毛衣秋衣棉袄，一股子樟脑丸的味道，她不管俊生的衣服，翻到一件又塞回衣橱里，正在收拾的时候，楼下有人说话，过了会儿，她妈在楼下叫：“敏子！小容来看你了。”

齐敏听到了，放下手里的衣服，急忙往门外走，扶住楼梯栏杆下去，走到一半，站在楼梯上，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衣服，才走下去。

小容正坐在凳子上，左右打量店里的情形，朝街的架子上稀疏的摆着一些日用品和零食，斜边的货架放了陈货，落了灰，好久没动过了，房间后半边空着，放了一副桌椅，地上都是瓜子壳，从后门望去，院子里原来堆满黄沙水泥，现在早就不卖那些了，地上摊着几张塑料布，晒满了萝卜干和豆角干，几片泡桐叶子落在上面，虎子趴在后屋门口，头搁在爪子上，无精打采的晒太阳。齐敏妈还是以前模样，瘦长脸黑眼睛，不过看得出老了，站立的样子也不像以前那样挺直。

小容眼睛转着，有点吃惊齐敏家里的变化，齐敏妈站在她旁边，也上下打量她。小容脸擦的粉白，穿了件红色的齐膝大衣，腰带紧紧的束住肚子，大衣领子敞开，露出里面黑色镶假珠子的薄毛衣，一只酒红色的小皮包搁在腿上，脚上是擦的干干净净的短筒皮靴。

齐敏妈试探的说：“小容，上次碰到你嫂子，她说你现在在上海开店，一年赚不少钱。”

小容撇撇嘴：“大妈，你听她乱讲呢，我在外面就糊个口，哪里赚到钱？！“

“还是你们到外面的人有本事，现在在老家都赚不到钱，生意不好做。东西还一年比一年贵，挣的少，花的多。“齐敏妈叹口气。

“嗯，现在镇上人少了，不像以前那么热闹，生意就慢下来了。还好大爷和俊生都去化工厂上班了，你们一家人在一起，离的近，多好啊，不像我们回来一趟多少麻烦。“小容想出话来劝慰齐敏妈。

齐敏妈摇摇头，“他们那个厂味道大呢！离多远都能闻到，人家都说做的时间长了，恐怕对身体不好。俊生还年轻，扛得住，你大爷年龄也大了，我想让他换个地方做事。“

小容正想说什么，看到齐敏进来了，站起来，笑着迎过去，高声说：“啊呀，好久没看到你了！“

小容比齐敏矮一些，不过今天穿了高跟鞋，和齐敏差不多高，齐敏给她热情的抓住手臂，看到她一身体面的新衣和画过的脸，又三年没见，心里觉得有点陌生起来，不过还是笑了：“是呀，你还是大前年过年回来的。“

小容挽着齐敏的胳膊，两个人站住，互相看了看。小容先开口道：“你比以前更漂亮了！“她转过头对齐敏妈说：“大妈，以前敏子老梳个辫子，说话都是姑娘样儿，现在看上去多爽气，比以前成熟。”

齐敏妈含混地笑笑。

“哪里啊，“齐敏跟她客气：”你才更漂亮了，你这身打扮真好看。“

小容有点得意，不过谦虚的说:”也就回老家，才穿的好一点。“

齐敏妈在旁边说：“小容，坐半天，都忘记给你倒茶了。我去给你倒哦。“

齐敏对她妈说：“你不要倒了，我带她到楼上去，我房间里有茶。”她然后对小容说：“走吧，到我楼上去。我们两个人说说话。”

小容跟着她走，齐敏妈在后面拉住小容，小声说：“小容，现在敏子不听我话，”她神色有点尬尴，但是两只眼睛恳求的看着小容：“她不肯安心过日子，你替大妈劝劝她。“

齐敏听到她妈嘀咕，就回过头，睨着她妈问：“妈，你跟小容说什么？小容，不要听她瞎讲。“

齐敏妈没回答她，走去拿扫帚扫地，小容朝齐敏妈点点头，跟着齐敏上了楼。

到了房间里，齐敏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推到床头，“刚才在收拾衣服，不好意思，房间乱。你坐嘛。”

小容坐到一只圆凳上，“没关系。我就来看看你，好久没见了。”

齐敏坐在床沿上，“现在不是过年过节，你回来有事吗？”

小容摸摸旁边的梳妆台，手里拿了一把梳子翻来翻去，把头发梳了几下，才说：“我告诉你，你不要跟别人讲。”

齐敏坐直了，等她继续说。

小容笑了笑，低头看那把梳子：“我跟陈功离婚了，回来办离婚手续的。“

“啊？你们要离婚？”

小容把梳子放下来，手插在衣兜里，有点怕冷的样子：“跟他结婚六年，他就没改好过，我带他到上海，托老乡托朋友，送礼赔人情，给他找了三个工作，一个都干不长，老是去赌。。。还花心，手上有两个钱，就给别的女人花掉了。。。我真是受够了。我原来不想离婚，当初跟他结婚，我哥我嫂子就不同意，现在又离婚，让他们看笑话，我回家也没面子。但是我再想想，要是跟他这样过下去，我就要得病了。”

小容抖着脚，鞋跟咯咯的敲在地上：“现在离婚的人也多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上海人离婚率有百分之四十呢。反正我也不回来，老家人怎么说，我也不管了。“

齐敏看着小容化了妆的脸，眼皮子上涂了眼影，嘴上也涂着珠光唇膏，比以前画的自然漂亮，像个城里女人。齐敏点点头：“是的，离婚也没什么。”说完了，自己怔怔地坐着发呆。

小容站起来，走到窗口，往外看，太阳光照在她描的又黑又长的眉毛上，照出脸上浮的脂粉，透出底下皮肤的黄色。“敏子，我以前没结婚的时候，年纪小，没有钱，哥哥嫂子对我不好，我就想成个家，找个对我好的人。哪知道找错了人，还没有以前快活。以前难过哭一场，晚上照样睡一夜，第二天醒来又好好的。“她说着，眼睛有一点红，“现在，年纪比以前大了，经的事也多了，心里还是堵的慌，但是哭不出来，晚上也睡不着。”

齐敏走到她旁边，手抚在她肩上：“我跟你一样。”

小容说：“你跟我一样，也不一样。我们两个交心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心里孤单，但是有什么办法，好像人真的是有命的，你这么漂亮，老天爷让你身体不好，我呢，拼命使劲，最后还是要离婚。”

齐敏的手滑下来。

小容看着外面，下面的街沿上三个小孩子在拿着棍子打来打去的玩，一个孩子头被敲到了，丢了棍子，捂着头嗷嗷的哭。她手指绕住一缕头发，缠来缠去，“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唉，当初。。。哪知道会这样呢。现在我离婚，不光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孩子。”

齐敏想起来小容嫂子去年路过她家说过小容生了个女儿，但没回来办酒席，她都差点忘了小容已经有孩子了。“孩子呢？你没带回来？”

“我托一个朋友照顾两天。”

“那你离婚了，孩子怎么办？跟你还是跟陈功？”

“当然跟我，陈功会养孩子吗？”

“你一个人，行吗？”

小容看看齐敏：“在城里养一个孩子，上托儿所上学花钱海去了，我又没老人帮我带，自己也负担不了。”

“那你怎么办？要不，回来吧，至少家里亲戚可以帮忙，我也可以帮你看着。”

小容摇摇头：“我不想回来了。我们镇上学校现在比我们那会儿上学的时候还不如，好的老师都走了，剩下的老师学生就是在混日子。孩子带回来，将来就跟我一样初中毕业，出来打工。我不能让我女儿像我一样。我在上海看人家养孩子，那些女孩子从小就学画画学跳舞，气质模样真是跟我们天差地别，人家走到哪里都是昂首挺胸，不发怵，大大方方。一样是父母生养的，我的女儿不比别人低一等，我想让她就在上海长大，以后找个城里老公，正常上班，不赌不花，知道心疼她，跟她好好过一辈子。”

齐敏听得愣住了，半天才说出“哦”。

小容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想的太远了？”

“不是，你本来就比我会打算，想的远。”

”你是从小你爸妈替你什么都想好了。 我只有靠我自己。“小容停了一会儿，忍不住告诉齐敏：”我已经找到新老公了，一个上海人，老婆跟他离婚，带着小孩去国外了。他家里有房子，将来我女儿落在他家户口，就可以在上海上学。“她说着，捂住了嘴笑。

齐敏惊奇的看着她，“你真行啊，找个上海人老公。“

“就是那个人年纪大，五十三了。“小容说了，看到齐敏惊讶的样子，又有点后悔，赶快补充道：”但是他知道照顾女人，说话也柔和，脾气好，也不嫌我带个孩子。你看，“她从脖子里拉出条金项链：”我穿的羊毛大衣还有这个项链是他给我买的。你记得你结婚的时候，有金项链和金耳环，我好羡慕啊。现在我也有了。这个链子是蛇骨链，跟我们这边样式不一样。他还给我买了戒指，我怕在路上被人摸了，没带回来。“

齐敏看她手里的那截金项链，光滑闪亮，比一般的项链还粗一点，齐敏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好说：“蛮漂亮的。“

小容把项链整理好，拉正了，拽在毛衣外面，然后说：“别只说我的事情。你怎么样？“

“我。。。我也没什么，就在家待着。”

“你妈刚才让我劝你呢。”

“不要听她的。”齐敏厌烦的皱眉。“反正我做什么，她都觉得我不好。”

小容看她的反应，本来不想多劝她，但是想一想，还是说：“敏子，你不要怪我多嘴。我这次回来，看你妈老了不少，以前她多精神啊，看到人笑容满面，说话脆蹦。现在她好像话也少了，脸上皱纹那么多，她今年还不到五十吧，看起来像五十几。”

齐敏垂眼看着窗下面，街上零星几个人在走，太阳照在马路上，对面街铺里面显得暗。“你说的，我也知道。但是。。。“她停住不说了。

小容拉住她的胳膊，两个人坐到床边，小容像以前一样搂住她的肩膀：“敏子，我听到一些人讲你家的事情。“

齐敏眼睛冷下来，淡淡的问：“讲什么？“

小容看着她，话在嘴里滚了几下，又慢慢的说出来：“别人说的我也不信，他们说你和俊生关系不好，你在外面有人。“

齐敏耳朵有点红热，但她还是转脸正视着小容：“他们说的还不止这些吧？是不是还说我卖 X，敲男人钱，说我老的少的都跟。“

小容没想到齐敏这么直接，只好点点头。

齐敏咬住嘴唇，咬出一道红印子，”小容，这些话我都听过，她们在我家门口骂过。我不在乎，凭什么她们男人来撩我，我要挨骂？他们屁颠屁颠的凑上来，请我吃给我东西，我扔回去，还捧到我手上。我就是不收，也得了骂名，还不如收了。反正我名声已经臭了。她们要说要骂，由她们去。我看穿了，男人再怎么不好，都能被原谅，女人做错一点儿，一辈子名誉就没有了。“

她顿了顿，努力把堵在喉咙的哽块咽下去，“我刚结婚的时候，想跟程俊生好好过，他看不起我，跑了，在外面混不下去，又回来。人家说他知错了，我应该原谅他。凭什么？我是个残废，所以他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我是一条狗？！“

小容环住她的肩，静静的听她讲。

“我后来喜欢过杨兆光，还以为他是真心爱我，我以为。。。“一滴眼泪滚下来，齐敏抹去了：”从那以后，就没人看的起我了，都以为我是个荡妇，是块烂肉，谁都可以咬一口。我就是再正经，他们也以为我在勾引他们。别人不相信我，我妈也不相信我，整天说是我的错，教训我，她跟我爸觉得我丢了他们脸，俊生赌博，跟别的女人好，他们不管，就怕他又跑了。“

齐敏低声“嘿嘿”，听不出是哭还是笑，她问小容：“你记得吗？我们初中的时候有个女孩子被人强奸了，大家都议论，不说那个强奸的人多坏，就说那个女孩子长的漂亮，穿的什么衣服，走路什么样子。我以前还跟着说。现在我知道了，男女之间，总是女人受罪，好的，坏的，都是女人承担。“

小容点头，“我知道。我和陈功不就是这样吗？我要离婚，我哥就说男人离婚了可以再找，女人离婚就没人要，他还不让我离婚。“

齐敏睁着泪眼，看小容：“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真佩服你有本事，到外面去了，敢离婚，再找一个人。“

“你也可以。“

齐敏摇头：“小容，我不行，什么男人会要一个离婚的残废？我到外面活不下去。“

“敏子，你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差。“小容搂紧她：”你看我初中毕业，不也是混出来了？你也可以到外面去。“

“去做什么？“齐敏带着泪笑问她：”体力活我做不了，手艺学历都没有。“

小容沉默了，她把她知道的工作：服务员、按摩、美容、销售、工厂操作工在心里想了一遍，齐敏的身体估计都不行，“也不是没工作，但是确实都不容易。”她不敢多说，万一齐敏要她介绍工作，或者要自己带她出去，她担不起这个责任。

齐敏手里抓着衣角，望向地上：“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几年前到南京去找程俊生，都看到了，城里。。”她瑟缩了一下，“我再也不会去了。你刚才说，一步错，步步错。我命中注定一辈子烂在这个镇上了。”

小容听的也掉下眼泪，“敏子，做人真难。但是我还是要劝你，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自己要好好过。我看俊生比别的男人还可靠一点儿，他不是心硬的人，乡下人没什么消遣，男人要么老实巴交，闲着就发呆，要么好赌好酒。俊生赌博，我听说也不是赌的很大，不像陈功赌的命都不要了。你想，别人说你闲话，他心里也不痛快，去赌钱也是一种发泄。你要是跟俊生和好了，你妈你爸也舒心一点。”

齐敏头垂下来，两手撑在头，“我跟他。。。。好不了了。”

小容无奈的看齐敏，跟着叹气。她环视屋子，屋里看来平时也不收拾，俊生的衣服裤子就胡乱撂在凳子和盆架上，裤脚上还有泥点，窗帘上蒙着灰，柜子顶上斜搁着俊生和齐敏拍的婚纱照，那在镇上照相馆拍的，齐敏穿着照相馆的便宜婚纱，口红涂到嘴外面了，俊生扎着红领带，很瘦，脖子上的喉结突出，两个人一脸嫩气，头靠头，对着镜头害羞的笑。

小容站起来，走到柜子边，伸手把那幅婚纱照够下来，吹了吹灰。她端详着照片，说：“你跟俊生其实有点夫妻相，你们两个都皮肤白，上嘴唇有点嘟。人家都说嘟嘴唇的人心软。敏子，你跟俊生还是有缘分的。”

齐敏看着婚纱照，好久没看到那个婚纱照了，她记得和俊生拍照的时候其实两个人还不太熟，跟着她妈去拍的，在照相师的指挥下别扭的靠在一起，“现在我们都长变了。你要是见到俊生，就知道他跟婚纱照上不一样了。”

小容看齐敏，比起婚纱照上的样子，齐敏脸上的圆润和稚气没有了，眼睛里的羞涩笑意变成了深沉冷淡，五官线条比以前更明显。小容也觉得感慨，她放下婚纱照，摆到梳妆台上靠着。

她坐回到齐敏旁边：“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这些年在外面，我知道人都要靠自己，自己要是看不起自己，放弃了，就完了。敏子，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要为自己打算，怎么过才过的快活、有劲头。你多盘算盘算，父母过些年就老了，你以后也会有孩子吧，一家人怎么过下去，现在就要多想想啊。“

齐敏楞楞的看着她，然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吐出心里的秘密:“小容，我怀孕了。。。我想打掉。“

“啊？“小容急忙说：”几个月了？“

“才两个月。“

小容看齐敏的肚子，齐敏穿着紫色的宽松毛衣，腰身还细，看不出来怀孕了，小容正脱口想问是谁的，立刻又咽回去了，“怎么想打掉呢？！不要打。你结婚几年都没怀孕，孩子这个时候来了，就是个兆头，是老天爷给你的。”

她隔着毛衣轻轻摸齐敏的肚子：“我跟你说，我以前没生孩子之前，有时候想算了，就这样吧，跟陈功凑合过吧，有了女儿后，我看她那个小脸，看她在我怀里喝奶，我心里就不甘心，下决心要过上好日子，你看，就真给我找到一个有房有户口的上海男人。”

她继续对齐敏说：“老公、父母最后都不如自己的孩子，孩子在你肚子里长大，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孩子对你亲，叫你妈妈，伸手要你抱，你就觉得生活有希望，有盼头，再苦再难都能挺过去。再说，”她停了一下，靠近齐敏的头不害臊的说：“生了孩子以后，脸皮就厚了，你就更不在意别人的闲话了。男女的事情也就那样，男人是快活了，我们女人有什么乐趣？有了孩子，事情多，就不想男人了。要是想男人，就跟他睡，不想，就跟孩子过。”

她说完了自个儿咯咯的笑，齐敏侧过身：“乱说。”

小容推推她：“我说的不对吗？心里那样想、嘴里不说就是好女人，说出来就不是好女人。”

齐敏叹口气，说：“我不知道俊生还有我爸妈怎么想的？这几年我跟俊生总是吵，我爸妈也跟我不怎么说话。要是这个孩子生下来，只有我一个人爱她，不是又害了一个女儿。”

“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哎，这个孩子是俊生的吧？”小容忍不住问。

齐敏瞪她，“当然是他的。”她扒低毛衣领子，露开一截胸口，给小容看她身上的瘀痕：“我不跟他睡，他就打我！”

小容看着她胸口一大团深紫的印子，吸了口气：“俊生看起来蛮文气的，还会打你！“

齐敏悻悻的说：“你看不出来的多着呢。但是我也打回去，他身上也有印子。“

“你爸妈不管？“

“一开始管，后来不管了。反正也就在家里打。“

小容把大衣衣摆捋直了，躺下来，跟齐敏并头躺着，两个人看着天花板发呆。

过了会儿，小容嘀嘀咕咕的说怀孕的事情，要注意什么，不吃什么吃什么，最好像城里人那样做胎教，看书，还给肚子里的孩子放音乐听。齐敏一开始不怎么听，慢慢听的专注了，反过来，脸朝着她，问她各种问题。

两个人说了半天。

太阳在外面落低了，光线斜照进来，照的地上发黄。

小容坐起来，理理头发，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啊呀，都五点多了！我要回去了。今天晚上我哥请我到饭店吃饭，两个叔叔也过来。”

“就在我家吃吧，”齐敏好久没和人这么舒畅的说心里话，舍不得她走。

小容走到衣柜前照镜子梳头：“不行哦，我明天就走了，我现在手头有点钱，又在上海落住脚，哥哥嫂子对我殷勤呢，我离婚了，跟他们留个面子情，以后孩子没有亲爸爸，还有舅舅可以走动。“

她回头说：“人与人就是这样，穷了亲哥哥都看不起你，有钱才有感情。“

她抓起放在凳子上的小包，齐敏跟在她后面，送她下去。

到了楼下，齐敏妈在院子里择菜，看到她们，站起来，“小容，在我们家吃晚饭！”

“不了，今天跟我哥说好了，家里亲戚一起吃饭。大妈，我走了。”

齐敏妈扎着手说：“啊呀，这么赶？那明天过来吃饭，大妈去买湖里的螃蟹，现在的螃蟹肥。”

“谢谢大妈，我明天就回上海，下次来吃。“

小容和齐敏走到门口，皱了下鼻头，笑着小声说：“你妈也变了，以前对我可不是这么热情。“

齐敏瞄瞄她妈，正要说，小容又笑：“我说着玩呢。你好好保重，等你生了孩子，给我打电话。将来我们两个孩子也做朋友。”

她和齐敏说了再见，挎着小包潇洒的往南边去了。

齐敏怔怔地看她的背影，过了会儿才转身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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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容走到镇桥头的时候，看到马路对面走来一个人，一步一晃，她一开始没注意，后来发现那个人竟然就是俊生，他明显的胖了，脸色发黄，眼睛浑浊，敞着夹克衫，一手抄在衣袋里，一手夹着烟，走几步，眯眼猛吸一口烟，然后熟练的喷出烟圈。他没往马路这边看，没看到小容，小容想和他打招呼，又停住了，继续走，走几步回头看，俊生的背影摇摇摆摆地往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