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神笔与瘦筋体

李婆婆手里提着篮子，里面装着些水嫩的桃子。

看到林诚后，连忙堆起笑脸赔不是。

“哎哟，林大郎见谅，前日我家小小不知大郎赁了房，冒犯了大郎。今个儿我特地带小小过来给大郎赔罪。”

说着，李婆婆揽过身后的小女孩，柔声道：“小小，还不快给大郎赔个不是。”

李小小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喏喏道：“林大郎，小小知道错了。”

林诚淡淡一笑，自然不会跟她一个小女孩计较。

“李妈妈言重了，些许误会，况且已经解开了，这礼物可不能收。”

“大郎莫拒绝，只是些自家种的桃，不打紧。”

“这……”

林诚想了想后，招呼小五从后院取来了十几串羊肉串，全部用黄纸包好。

拿出桃子后，把那罐白糖放进了篮子里。

羊肉香气，顺着黄纸透了出来，李婆婆闻着味，忍不住赞叹道：“方才就闻到林大郎这边肉香扑鼻，没想到大郎还有一手好厨艺。”

古代讲究一个君子远庖厨。

但那是南宋朱熹理学大行其道，越发重形式而不重修养的时候。

北宋上至官家宰辅，下至平民百姓，无不是以做美食，吃美食为乐。

最著名的吃货，大文豪苏东坡甚至还亲自写过食谱，里面记载了他研究美食做法的趣事。

当然，其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东坡肉，把曾经被宋人视为贱肉的猪肉，带到了所有人的餐桌上。

李婆婆是成年人，尽管闻着香味食指大动，但还能克制自己。

但一旁的小小可就不行了，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烤肉，连连抽动着小巧的鼻翼，目光里满是期待。

林诚暗暗一笑，李婆婆客套一番，这才目送两人回去。

看着李小小曼妙的背影，林诚忍不住感叹，这宋朝水土果然养人。

小小才十三四岁，一颦一笑就已经美貌不可方物。

这要是再过几年，也不知道会美到何种程度！

想着这，林诚果断摇了摇头，驱散了脑海里繁杂的想法，转身回了房间。

只不过……

看着院里哼哧哼哧，正赤身裸背锻炼着的两个护卫。

他顿时感到辣眼睛，难受的紧！

“赶明个，一定要找两个肤白貌美的丫鬟，天天让她们给我捏脚捶背，过一过财主老爷的日子。”

……

内城，承德坊。

承德坊距离皇城仅有一墙之隔，步行数百步，就是皇城的东华门。

承德坊左边是瓦子楼，右边是汴京第一红楼，樊楼。

可谓是天下最奢华，最尊贵之所在。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能住在承德坊的，要么是三品以上的大官，要么就是皇亲国戚。

汴京百姓有句玩笑话，叫做‘在承德坊扔块砖头，指不定就砸死个宰相国公！’

而在承德坊最外围，有一座李府。

虽然算不上多气派，在一众高门大户里面，也只能算一般。

但了解这户主人家的都知道，这段时间李格非可是官家跟前的红人。

且不说他本身学识出众，是一代名儒。

就说他的身份，乃是大文豪苏东坡的亲传弟子。

这等身份，每日慕名前来拜访的文人士子，简直是络绎不绝。

但李格非从来不见外客，一应礼物，也原封不动的退回。

用李格非自己的话来说，他本不适合官场，更喜欢埋头在学问中。

李府后院书房。

李格非随手抽出一本四书，目光落在得意门生许世济身上。

“元谨，这段时间我忙于公务，你的课业可曾有落下？”

许世济似乎有点怕李格非，闻言立刻正了正身子，恭敬回答道：“学生不敢，这段日子除了陪师姐去丰乐楼，便一直在家中闭门苦读。”

宋朝虽没有后面朝代那样，讲究一个礼教大防。

但也不会随随便便让外男进入内院，哪怕是亲传弟子也不行。

不过，许世济除了是李格非的弟子外，同时还是李夫人的族侄孙，按照辈分来说，他还得叫李家小娘子一声姑母。

有了这一层辈分在，李格非这才破例让许世济住在自己家，每日接受自己的教导，温习功课准备来年的科举。

听到许世济提起女儿，李格非略感无奈的叹了一声。

“清照于学问一道的确称得上天赋异禀，只可惜……”

说到这，他止住话头，像是想起什么，又问：“对了，听你师母说，清照这几日又有了食欲？”

“师姐确有了食欲，不过这还得归功于一位奇人？”

“奇人？”李格非随口问道。

虽然在问话，李格非心里却是在想着这几日朝堂的诡谲。

看似平静地朝堂之下，实际上暗流涌动。

官家赵佶登基，但登基以来，对于新旧两党的态度却模棱两可。

虽然罢去旧党领袖，去年的宰辅章惇，同时也赦免了许多被流放的新党成员。

其中佼佼者，如苏东坡，韩师朴等……

但赵佶自己的态度却不甚明了，看似偏向新党，同时又任由许多的旧党成员占据朝堂。

提到北宋，最绕不开的一件事，就是新旧两党，延续近六十载的争端。

说白了，就是新党想要改革，尤其想要改变大宋辽国的弱势，通过富国强兵，夺回燕云十六州，不再向辽国缴纳岁币。

而旧党则认为，新党的改革措施太过激进，不利于民。

新旧两党，在这六十年间，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若不是碍于太祖刑不下士大夫的祖训，只怕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

实际上，严格来说李格非的老师苏东坡既不算旧党，也不算新党。

他算是少数的中间派，认为改革需要，温和也需要。始终在新旧两党中间摇摆不定。

也是因为如此，苏东坡除了文才，其实在官场上即不受新党待见，也不受旧党待见。

李格非在心里暗叹道：“希望这一次，官家能下定决心吧。”

受苏东坡影响，李格非本人同样属于中间派。

不过他比老师更进一步，他觉得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实际上都是为了国家好，只是政治分歧而已。

而真正对国家有影响的，是把这种政治分歧扩大化，形成朝堂党争。

争来争去，原本的初心却被丢到九霄云外，最终变成了，你是新党，我就要反对你，哪怕你是在为我说话，我也要坚定不移地反对你！

李格非的政治主张更务实，也更符合现下北宋的需要。

那就是摒除党争，由皇帝做出最终的裁决，确定国家的方向。

只要有了方向，哪怕初期会犯错，最终都能一一改正，最怕的就是时间资源在无休止的争论中浪费。

“算算日子，韩师朴这几日也该到汴京了。”

不出意外，官家定然是想要启用韩师朴为相。

以韩师朴和自己老师苏东坡的关系，想来老师起复也是指日可待了。

想到这，李格非稍稍放下心。

而这时，对面的弟子许世济则是眉飞色舞，给他说起了那日在丰乐楼发生的事。

对于美食，李格非倒不怎么上心。

不过，当许世济提到瘦筋体，和那一只不用研墨，便能书写的神笔，不由来了兴趣。

“自成一体，能够流传百世的书法？元谨你可莫要骗我，自公权以后，书法再难有名作传世。”

“学生哪敢欺瞒老师，这张食谱就在师姐那儿，老师取来一看便知。”

李格非想了想，招手让丫鬟去喊女儿过来。

“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这位让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奇人，到底是怎么个奇法。”

没多久。

李家小娘子的贴身丫鬟小月，小心翼翼捧着钢笔和食谱进了书房。

李格非接过，先看了一眼食谱。

“咦！？”

果然，只一眼，就引起了他的兴趣，忍不住轻咦道：“这字至瘦不失其筋，确实自成一派。不过韵味却差了少许，笔锋不够老道。”

旁边许世济闻言，忍不住笑道：“老师果然是老师，和那一日师姐说的话一模一样。”

李格非轻抚颌下短须，又拿起钢笔，在许世济的指导下写了几个字。

看着手中造型奇特，而且不用沾墨就能书写的钢笔，他越发的惊奇。

“不知这笔是何原理，怎地不用蘸墨？”

“原先我和师姐也奇怪，那林大郎也没有说，这几日师姐细细研究过，才知道这笔内里中空，可以拆卸下来。”

许世济边说，便给李格非拆开了钢笔，露出了里面的塑胶笔管。

看到这一幕，李格非恍然大悟，忍不住抚掌轻笑道：“果然巧夺天工，只不过这笔过于短小，写出来的字虽工整，却只有匠气，没有字魂！”

“老师高见！”

两人说着话，却看到一旁的丫鬟还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李格非脸一板道：“小月，你不去照顾清照，还愣在这做什么？”

小月心有戚戚，但想起临走前自家小娘子的千叮万嘱，她还是硬着头皮，弱弱道：“小娘子说这笔和食谱老爷见过了，就让奴婢拿回去。”

谁料，话刚一说完，对面的李格非就眼一瞪，轻斥道：“不过是个小玩物而已，还怕爹爹会抢了不成。回去告诉清照，笔就先交由爹保管，等她什么时候练好了师祖的寒食帖，再把笔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