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醒世学宫

长安城正中心有九座气势磅礴的宫殿，人们管它叫九国宫殿，据说每一座宫殿都代表着曾被大启灭掉的王朝。

当年大启扫荡六合，所向披靡，威压海内，用十年征战，结束了东洲长达数百年的乱世，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本来之前这个地方只有一座前朝盛唐的大明宫，年轻的武王接管长安城之初，不惜耗费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府库钱财，将大明宫周围分别建造了八座风格各不相同，规模不相上下的宫殿，极尽恢弘。

醒世学宫，就在九国宫殿的旁边，从陈长安家那座小院坐马车沿着东门进来走那条数十丈宽的街道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今日，是醒世学宫广纳四方少年学子的日子，学宫门前的广场上，从昨天夜里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的来了。

一大早，陈长安也在父母的陪伴下来到醒世学宫，本来以为已经足够早的陈长安下了马车就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了，目光所及，此刻醒世学宫门前那个足有百丈的广场上已经人满为患，形形色色的人群七零八落的聚集成堆，相互寒暄着，足有数千人之多，而这，也才只是为期一个月大考的第一天。

陈长安虽然恢复了前世记忆，心智也早已非寻常的八岁孩童，但对于醒世学宫这样的存在多少还是有些摸不清楚头绪的，依稀只记得自己那个常年在外游学的姐姐曾经抱着尚且不会走路的自己到过此处。

其实到现在，陈破甲跟妻子两个人还沉寂在儿子突然能说话的惊喜中没缓过神来，特别是陈长安的母亲林乙静，一直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唯恐一个不留神，陈长安就消失不见了。

“长安，醒世学宫有三不收，年龄过十者不收，心性不善者不收，福缘不厚着不收，大考也总共有三科，每一个不收后面就是一科大考，全部通过才能进入学宫，醒世学宫每年报名的都有上万人，每年大考的内容都不一样，历年来，最终能进入学宫的几乎都不到三百人，所以呢，考不上也没关系，你今年才八岁，就当来报名参加熟悉熟悉过程，明年再来”，陈破甲摸着陈长安的头，不无鼓励的说道。

儿子能开口说话了，对于陈破甲来说，这已经是比当年女儿被地院夫子看中并且收为亲传弟子更值得高兴的事，至于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相比之下已经不重要了，所以当昨天晚上突然能说话的陈长安提出自己要参加醒世学宫的大考时，陈破甲跟妻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刚才在来的路上，终于去了心病的陈破甲呵呵傻笑了一路，以至于都忘了城门郎上司告诉自己要去城门寺领林家那一鞭子赔偿的事。

“嗯，孩儿知道，爹爹，娘亲”，陈长安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哪怕跨越了前世今生，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自己的父母依旧跟前世一样没什么变化，不同的是这世界变得不太一样了。

昨日林家凶仆闯城门之事如果不是因为有城门寺作为背景，又被两位城门郎拿了个人赃俱获，林家是不可能服软的，城门守卫又怎么样，说到底终归还只是个最底层的守卫，碰到真正的世家王侯还不是一个被随意揉捏的小人物。

要想让父母不再受人随意欺负，自己就必须要站在更高的位置，高到让他们只能抬头仰望。

秋风袭人，日头渐起，醒世学宫中突然有编钟被敲响，广场上数千人渐渐的安静下来。

‘轰隆隆’一声持续很长的闷响，厚重的朱红色学宫正门与左右两道偏门被缓缓的打开。

紧接着，一百名身着学宫蓝色弟子服的少年从两侧偏门鱼贯而出，分立两侧，执弟子礼依次站好，而后，有人从正门走了出来。

当前走出九人，身着醒世学宫先生独有的墨绿色长衫，浓厚的书卷气让人看一眼就有如沐春风之感，九人目视广场一圈，站在大门左边，束手而立。

跟着又出来六人，打扮各异，身形壮硕，行走间气势逼人，唯一相同的就是这几人眼中都有精光闪烁，不像当前九人那么规矩，六人只是很随意的站在门口右边，有的抱拳，有的仰天，有的甚至斜靠在学宫的大门上。

最后走出一位白发老者，年逾花甲，精神抖擞，脸色红润，一派长者风范，扫了一眼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没有多余的寒暄客套，老者朗声道：“各位我东洲少年，学子入宫大考即日起正式开始，请参加考试的少年在我面前依次站好”。

数千人的广场上，人群缓缓让出一块地方，陈长安冲父母摆了摆手，随着众孩童一起来到学宫门前。

“孩子们，醒世学宫有三不收，其中一个就是年满十岁者不收，老夫便是这一关的守关人，首先请年满十岁的孩子自觉离开队伍。”等少年们依次站好队伍，白发老者声音又说道。

约莫三四百人的队伍，少年们环顾四周，没有人动弹。

“醒世学宫三门大考，每年考的内容都不一样，老夫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今年不同，从站在这个门口开始，属于你们的大考就已经开始，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我再问一遍，年满十岁的，请自行离开队伍”，老者脸上看不出表情，接着说。

人群中有孩子低下了头，仍旧没人离开。

老者没有再说话，一伸手，掌中出现一卷竹简，往空中随手一扔，身后一个“龄”字轰的一声从虚空闪出，“龄”字一道乌光照射到空中的竹简上，霎时间，正气凛然，浩气凌空，下一刻，竹简分散成几百片，飞向每一个少年头顶，滴溜溜的转着圈。

陈长安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了，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种种神奇之处的他并没有慌张，只是好奇的盯着头顶上的这一片空白无字竹片，只见旋转的竹片周身突然开始泛起荧荧白光，而后白光开始在竹片汇聚到一处，最终凝聚成一个字。

“八”！

“八”字凝聚而出的瞬间陈长安的身体就恢复自如了。

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孩子，发现头顶竹片上凝聚白色“八”“九”二字者居多，还有零散绿色的“七”字，而不远处的不少少年竹片上却是褐色的“十”字。

老者再次挥手，身后“龄”字无声消失，除了头顶文字是褐色“十”字的竹片之外，其余竹片再次汇聚成简，落到老者手里。

“这竹简是学宫设立之初昌林王从太安醒世学宫取来的一件神异法器，其主要功能就是用于测试那些年龄满十岁的瞒报者，你们头顶竹片上的文字就是你们最真实的年龄，所以，竹片上是十字的，可以离开了！”老者看了看那头顶是"十"字的孩子们，居然有五十位之多，一挥手散去其头顶的竹片，心底叹了口气，闷声道。

陈长安恍然。

随着五十多人的离开，队伍不再那么拥挤。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们，我要去地院归还法器了”，老者对左边的九位墨绿色长衫先生说了一句，转身走进学宫。

“辛苦方老！”，左边九位先生赶忙施礼，目送老者离去。

起身后，九人中走出一人，左手拿戒尺背于身后，腰悬古玉.

“孩子们，刚才你们已经过了学宫的第一考，特别简单是不是，接下来便是由我们九人负责的第二考，题目也不复杂，只要你们能完整的听完接下来我们九人念诵的内容，并保持神志清醒，就算通过”，腰悬古玉的先生看着下面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俊不禁，温声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腰悬古玉的先生面色肃穆，不等少年们有所反应，开始放声朗诵。

学宫四周忽有风声响起，在场所有人身体一震，身后八位先生齐步上前跟声道。“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九人声音合在一处，天地间仿佛明亮了几分。

苍冥二字话音刚落，九位先生人手中的戒尺隐隐亮了起来。

陈长安感觉眼前一阵眩晕，画面陡然模糊变幻起来，使劲晃了晃脑袋，缓过神来，再看四周，学宫已然不在，除了三百多个少年，广场上已空无一人。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耳边有雷声从遥远的天边滚滚传来，由远及近，眨眼间，就到了广场上方，一个闷雷在头顶轰隆隆的炸开，又轰隆隆的远去。

“咔嚓”一声闪电划破黑暗，一张张青面獠牙的面孔从远处朝着少年们所在的地方飘了过来。

有少年惊恐的大喊出声，开始四散奔逃。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这时，一个疲惫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声音刚落，空中几道手臂粗细的雷电冲着那些青面獠牙的面孔当头劈下，伴随着朦胧的月光洒下，一阵青烟飘过，那些面孔在原地灰飞烟灭，消散不见。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起望向那个少年。

少年有一双干净的能映出星空的眼睛，脸色苍白，粗布麻衣，手持一根竹杖，竹杖上挂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铃铛跟一个破旧的跟铃铛大小差不多的红布袋，鼓鼓囊囊的。

少年此刻手握竹杖当武器，警惕的望着四周，不曾发觉头顶上有一轮被雷电缭绕的明月从海面缓缓升起。

“你刚才念的是什么？”有人问。

“正气歌，村子的私塾里有夫子教过，我怕黑，也怕鬼，刚才听完先生念了个开头，突然就想起来了，夫子说过，害怕的时候就背一遍，能驱鬼降妖…”，粗布麻衣的少年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羞涩。

少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眼前突然一阵模糊，消失在众人眼前。

“人呢，去哪儿了……”

“快看，那些青面獠牙的家伙又出现了！”

“正气歌，我听说过，但是不会下面的啊，不管了，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有人不会浩然正气歌后面的部分，开学反复背诵开头一句。

然而，天地一片寂静，青面獠牙的面孔离众人越来越近，开始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怎么没用啊……”

人群又一次陷入慌乱，强烈的恐惧跟黑暗侵蚀着每一个少年的心神，终于开始有人承受不住扑通扑通的昏了过去。

正气歌？陈长安扯了扯嘴角，随即发出一声苦笑，全文自己早已记不全了，只记得最后一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一句就一句吧，刚才那个少年也就念了一句，试试吧！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陈长安轻声背诵。

下一刻，异象再起！

天空中一颗硕大的星辰化成一道金色极光划破黑，普照万物。

照在大地上，一颗颗树苗破开青石板，蜂拥而出，极速生长，呼吸间便已长成参天大树，繁花盛开，蝴蝶纷飞而来。

照在青面獠牙的面孔上，面孔如同冰雪消融一般，化成一股股青烟，消弭于天地间，不留一丝痕迹。

如冰雪洗银枪般的透澈，四下里开始清明起来

还没等极光照到其余少年的脸上，陈长安眼前一阵模糊模糊，熟悉的眩晕过后，眼前的画面再次回到了学宫门口。

哪有什么青面獠牙怪物跟金色极光，醒世学宫门前一切如故，只有九位先生戒尺散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光芒在少年周身化成一道白色屏障，隔绝了天地。

三百少年此时仅有五十余人还能勉强的站在原地，神情警惕，呼吸急促，其余人则已经被白色屏障隔绝在外，或者离开，或者垂头丧气的坐在原地。

腰悬古玉的先生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陈长安。

“你好啊，我叫封不秋，不想过秋天的不秋”，身后一道声音响起，陈长安回头，那个方才头顶有明月升起的的少年笑容灿烂，眼中有星河。

“我叫陈长安，长安城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