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安
书名:大千世界作者名:风雪夜归人本章字数:3205更新时间:2021-12-27 16:37:19
人间界,东洲,长安城。
城门东数里,有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站在村口往西看,能清楚的看到长安东城门楼上的吊角。
村里一户陈姓人家的院子里,陈长安单手托腮坐在炉火旁,粗布长裙的妇人在灶台上熟练的切着食材,灶台里噼里啪啦,炉火正旺,映红了陈长安清秀的小脸。
陈长安今年八岁,天生左掌无纹,出生至今,口不能言,身体孱弱,与人沟通的方式就是点头跟摇头。
为此,在长安城东城门当守卫的陈父带着小长安走遍了长安城的大小医馆,偌大的长安城从世家名医到乡野郎中竟没有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久而久之,非但病情未见任何起色,反倒是让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城东门的守卫陈破甲有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儿子。
往上翻族谱的话,陈家也是出过前朝名将的门楣,祖上风光时也曾任过殿前将军,后来家道中落,祖传的枪术传到陈破甲这里时只剩了个花架子,但也是凭着这个花架子硬是让陈破甲在长安城东门谋了个城门守卫的差事。
妻子林乙静是陈家收养的孤女,与陈破甲青梅竹马。
陈家有一子一女,幼子陈长安,还有个大长安十岁的姐姐,在外游学,数年未归。
陈家家境谈不上清苦,本可以在临近城楼东门的地方寻一静处买座院子,不受山野外小兽侵扰,只是陈父担忧左邻右舍的异样眼光会给不能说话的陈长安带来心灵上的伤害,在他三岁那年,陈破甲跟妻子商量后最终决定搬到了这座离城门不是很远的小村落定居。
小村庄不大,民风淳朴,大都是清苦人家,务农为生,对于这户在本能在城里生活却为了孩子搬来此地的一家人,左邻右舍给予了最大的善意,隔三差五送来的野兔、逢年过节端来的一碗冒着热气的炖肉都透着农家人骨子里的善良与朴实。
吃完饭,陈长安用小篮子装着母亲给父亲留出的饭菜,往长安城走去。
沿袭前朝的旧制,长安城东门又被太安城那座高高在上的庙堂中人称为长乐门,是一个二层三重檐歇山式高大建筑,本朝建立方二十余年,百废待兴,甚至在一些偏远地方依旧有零星的战乱,称不得太平盛世,但身为本朝陪都,又是前朝盛京,长安城繁华之意渐起。
将篮子递给父亲,陈破甲宠溺的揉了揉小长安的头,看着陈破甲一口一口的将饭菜吃了个干净,又懂事的接过父亲手里的碗筷一样样放到篮子里。
而后,陈长安跟往常一样,一个人坐到城门旁那块已经被自己磨的干净光滑的青石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睫毛一眨一眨的看着城门处进进出出的人流,看着骄阳一点点的往西挪过去,最后沉到山的那一边,当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再跟陈破甲一大一小两个人回家。
从五岁起,每到陈破甲当值,陈长安就开始重复这样的日子了。
“老陈,让长安多去城内的附近跟同龄的孩子玩玩吧,也走不远,孩子都八岁了,总是一个人呆着,时间长了,也不好”,跟陈破甲一起当班的守卫看着一个人发呆的陈长安,有点看不下去。
“我也想啊,可长安毕竟跟正常孩子不一样,城里人多嘴杂,长安虽然小,可心里什么都知道,这孩子懂事,去多了我怕他听了什么不好的话,自己又说不出来,憋在心里难受”,憨厚的陈破甲一阵苦笑。
嘴上虽然这么说,脚下还是挪动了步子,手上将那杆祖上传下名叫绿沉的长枪放在一旁,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递给陈长安。
陈长安手里拿着估摸着能买好几串糖葫芦的铜板,进了长安东门,这是一条数十丈宽又笔直看不到头的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街两侧又有高矮不等宽窄不一的巷子纵横交错,沿街两岸商铺酒肆林立,人流往来,络绎不绝,像这样的长街据说在长安城四门各有一条,直通长安城的中心。
一路往城里走,陈长安轻车熟路的来到一个巷子口,巷子大约只有六尺宽,是长安城最常见的那种平民小巷,也没有名字,往里走,在一个门框破旧到只能勉强撑住两块木板的小院门口,有位面容岣嵝的老人坐在门口的藤椅上,腿上盖着一块油乎乎的毯子,毯子上放着几瓶黑乎乎的油炸小鱼,身边围坐着一群跟陈长安你年龄相仿的孩子。
陈长安走到切近,找个地方蹲下,双手托着下巴。
“我跟你们说啊,今天这油炸小鱼可是不得了啊,啧啧啧,这可跟之前的任何好吃的都不一样,看到没,就这一根小鱼就买的时候就花了老人家我五个铜板,又经过腌、晒、炸、酱等等九道工序,最后再撒上咱们长安城白家老店特有的秘制调料才晾晒而成,香辣鲜香,吃一口那叫一个美啊,算得上世间一等一的美食了!”,老人将一根黑乎乎的小鱼放到嘴里,嚼了几口,咽下去,努力做出一副享受的表情,唾沫星子乱飞的说着。
老人姓白,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双腿有顽疾,行动不便,·平时只是在街巷里做些小吃食谋生,只是姓白的老人估计是从来没有做过油炸烟熏之类的事情,从酸到掉牙的糖葫芦到能崩掉门牙的油炸花生,只要是经老人的手做出来的小吃食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运气好时也有一些孩拿出一两枚家里偷摸摸拿来的铜板买些解馋,不好的时候也会经常三五天不开张,日子大多时也是入不敷出,老人口中的白家老店就是身后自己辛苦半生在长安城最窄的巷子里买的这栋破旧院落了,当然也是老人唯一的家当了。
今天老人运气还不错,几瓶小鱼干不消片刻便被孩子们哄抢而空,老人满面春风的数着毯子上的铜板,脸上皱纹堆起,像一朵枯萎的菊花。
“啪嗒”,陈长安将怀里的五个铜板放到老人手里。
老人抬头看见陈长安,变戏法似的从油乎乎的毯子下面翻出一瓶卖相跟数量都远比刚才那几瓶好上许多的小鱼,递给陈长安。
陈长安接过来,坐在老人身边空出来的小凳子上,拿出一根放到嘴里,认真吃完,冲老人竖起大拇指,小脸上满满的真诚。
老人笑的很开心。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半年前,那天陈长安被香味吸引第一次走进这个巷子,却赶上老人尝试着做的外焦里也焦的腌肉串出炉,却被一帮老人喊过来试吃但实在咽不下去的孩子扔的满地都是,陈长安一声不响的将孩子们扔的满地的腌肉串捡起来,吹干净上面的尘土,放下三个铜板,转身就走。自那以后,陈长安每次来,都会把身上带的铜板都尽数留给老人,偶尔拿些吃食也是捡那些品相特别不好,别的孩子挑剩下的。
时间久了,老人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好奇,拉住陈长安问为什么,陈长安犹豫了片刻,指了指老人的双腿,摇了摇手指,又指了指自己的嘴,也摇了摇手指。
独居了半生的白姓老人楞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天晚上这个大半辈子滴酒未沾的老人破天荒的让隔壁莫婆婆给他打了一壶长安城最便宜的浊酒,喝的酩酊大醉。
那天之后,老人每天都会特意的将当天品相最好数量也最多的吃食留给出来,等着陈长安。
"小长安,不能说话也不要伤心,我认识一个自己喝酒却从来不买酒的老头,他说过,这世间花言巧语,巧言令色最后不得善终人最是不缺,守不住嘴,出口伤人,一生碌碌无为的也是不少,但能一辈子不扰人耳根,如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才是大清静。那个老头酒品虽然不怎么样,但说的话还是有几个人愿意听上一听的,也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老人小心的把数好的铜板小心压藏在毯子下,拿起脚下的酒壶,灌了一口。
“小长安,我还认识一个不会说话的姑娘,我认识她那年她十六岁,我也十六岁,但我总觉得她应该是会说话的,可能觉得我老人家长相实在不好,不愿意跟我有过多纠缠,才装作不愿意说话,也不知道她今年孙子是不是跟你差不多大了”老人脸上一片唏嘘。
“小长安……”
老人一直在说,陈长安一直在听。
落日西沉,一瓶小鱼吃了大半,老人的酒壶也空了,陈长安指了指长安城东门,起身离去。
傍晚,陈家后院的小菜园旁边,陈破甲正在修习枪术,朔风阵阵,枪影凌空,隐约间竟有细密的雷电从枪头贯穿至枪尾。
枪名绿沉,自前朝起,已在陈家传了数百年,枪术九式,式式皆无名。
据传,陈家祖上得异人相授此术,以力入术,从术至法,再到术法合一,这九式无名枪修到大成时也是能惊起卧虎腾空,四海龙吟的一流神通。
只是,从陈家那位祖上之后,一直传到陈破甲这里,陈家再也没有一人能修成此术,无名枪法还在,后来人终其一生却再也没有人能迈入从力到术的这道坎,更不用说术法的极致了。
术法修习到极致近乎法术,术法于法术,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一套枪术使尽,陈破甲收了枪势,将绿沉放到枪架上。
“过几日就是长安八岁生辰,钱也攒的差不多了",陈破甲憨憨一笑,自言自语走回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