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京

次日，张阳带李小天去了职校，坐落在一条国道边上，学校周围是空旷的农田，位置偏僻得就像一座寺庙。

李小天问张阳：“这就你们学校？”

“别瞧不起，一年赚不少钱呢。政府有支持，招生有补贴，暑假光招生我就赚了好几千。”这在当时对张阳来说，已经是不错的收入，“教官待遇不错，管烟管酒。白天军训，晚上喝酒。但我提醒你下，这边职校的学生大多可都是调皮捣蛋的，不好好学习，不服管，你可别太客气。对了，千万别跟小姑娘，啊？”

“懂了，放心吧。”

军训头天，李小天看着眼前青春稚嫩的高一新生，仿佛又回到校园，但想想却是遥不可及。当时的小女生总觉得兵哥哥颇具神秘感，眼神中都透着倾慕，而小男生则是一脸桀骜，似乎教官随时会剥夺他们心仪女孩的爱意。

但相处两天，女生发觉教官疏远她们，索性不再搭理，甚至时不时翻个白眼，甩个脸色。男生反倒成天围着教官，李小天跟张阳晚上在宿舍喝酒时，一帮小子就窜进来喝两口。张阳毕竟在职校长待，不敢坏了纪律，也不能丢了威信，差不多时候就会给他们轰出去。

李小天看着张阳一派严师作风，竖起大拇指，但又觉得可笑。

张阳摇摇头：“我容易吗？我一个22岁的年轻人，还非得在他们面前装成长辈。”

“我们这个不尴不尬的年龄，在社会上就必须装模作样，否则用得着看那些面试须知？什么自我介绍技巧，什么着装禁忌，全是屁话！”

“你就是个愤青，风流才子。你们班女生对你有什么想法吧？”

“打住。我要惹出事，你也黄了，这事我干不出。”

“那太委屈你了，把自己管这么严实。”

每天晚上，张阳同李小天就这么闲聊着，谈人生、说理想、扯犊子。

高一的军训很短，七天一晃就过去了。结束那天，教官们被拉着到班上与学生道别，李小天什么话也没说，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了首酸不拉几的小诗：

傍晚的夜色

黎明的星辰

我们流浪在各自不同的轨迹

背包印着旅途的灰尘

在阳光下无所适从

我抱头逃离拥挤的人群

伤心的眼神，和哀怨的举止

你们都还年轻

或许有天你们终将明白

原来我只是一个过客

匆匆而过，不选择留下丝毫珍贵的回忆

路还太长

陪伴的人和事物都充满诱惑

曾经的记忆将被重新代替

炙热的思念化为新生活的热情

你们将有新的自我

带着沉重包袱

带着不愿舍弃却又回忆不起的往事

如同当时的我，无奈上路

那些脸庞早已模糊

只剩下琐屑的经历

而有些经历只能成为彼此无法释怀的回忆

熟悉的操场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动作

都已不再熟悉

新的青春

我不再介入

我远远地离开了

如昙花一现

美好只留给回忆

可爱的你们

别了，别了

我们都将有新的路

新的生活方式

不伤害别人

让自己精彩

回忆，还是不再回忆

我们终究挥手作别

思念藏在心中的角落

伤永远不能成为伤

离还是必定实现

十六岁是容易动情的年龄，全班学生看着李小天的感慨，一边抄写一边流泪，很大程度满足了李小天作家念想的虚荣心。

出了教室，李小天趴在栏杆上，想起自己高中的往事，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军训事了后，张阳学校琐事太多，没留李小天，他看着李小天坐上回南京的大巴，便进了学校大门。

回到南京，陈羽和楼上的姑娘都还没下班，李小天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给阿勇发了条短信：我理解你了，活着的确没意思！

阿勇回他：老子在天津，晚上出海。

李小天不想坏了阿勇新生活的激情，没回信，抱着电脑打开人人网，翻看同学们的近期状态。有个长得不错的女同学已奉子成婚，男方家境不错；上学时留着男孩发型的蕾丝，如今也留起了长发；四年都不学无术的坏小子竟然都开店做起了生意；萧旭晒了旧金山的校园风景；马思国分享了一条大学生入伍优待政策；而更多的人都在怀念大学时光，一遍遍发着曾经像素不高的合照。

楼上姑娘回来的时候，李小天正一个人在客厅看老电影，喝着绿瓶老雪花。姑娘跟他打了声招呼：“刚回来？”

李小天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眼神中有些愧疚。虽然他已道了歉，姑娘也没计较，但他总觉得哪里不自在。

姑娘比李小天和陈羽大几岁，有大姐大的范儿，她上楼的时候，丢下句话：“我上去换身衣服，咱撸串儿去。”

“啊，行。”李小天无数次幻想在这样的时刻会有人在意自己的情绪，但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决定，没有酝酿。

可惜，李小天明白得比较晚。

姑娘下来时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屁股兜儿随意插着HTC，一把拉起瘫在凳子上的李小天，说：“走吧。”

租房附近的路边排挡是他们常去的夜宵地儿，家常菜、饺子馄饨、卤味烧烤、小龙虾炒田螺等几乎就是标配组合。每个城市的年轻人都靠它们度过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大排档几乎成了青春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两人要了些龙虾、烧烤和一箱啤酒，姑娘酒量不行，但那晚却是话没怎么说，一直在灌自己，李小天才发觉她有心事，心头一沉：原来今晚需要慰藉的人不是我。

趁着酒精有了感觉，姑娘终于开口：“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怎么遇到净是渣男？”

李小天猜得没错，能让她借酒消愁的估计也就这档子事，而且不止一次了。李小天回她：“我跟陈羽可不算渣男。”

“拉倒吧，陈羽在酒吧勾搭了一个姑娘，两天没回家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有色心没色胆。”

李小天没资格为自己辩论，毕竟爬过姑娘的床，但他还得往下接：“好男人多了去了，你自己看不上罢了。”

“好男人太无趣，坏男人玩不腻。之前旅游碰上的，过了一个月跟我分手，说自己喜欢男人，真不要脸。现在谈的这个，告诉我他有老婆……”

姑娘一直在反复抱怨，李小天听着也替她不值，替某些有妇之夫汗颜——睡完了姑娘才摊牌，把后果留给对方斟酌决定，仿佛自身能落个心安。

“那你伤心什么，让他死去。”李小天劝得义愤填膺，他只是没明白，多少纯情的年轻人与渣男之间只是隔着几个诱惑考验的机会。

“小天，你说有‘浪子回头’吗？”

“有的吧，但浪子什么时候回头，你知道吗？网上不是说，好男人只是受到的诱惑不够，好女人只是背叛的筹码太低。就算现在有个男人娶你，你真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姑娘不假思索回道。

“扯淡，你自己都没玩够。你以为遇到的都是爱情，其实不过就是寻求刺激。”李小天借着酒劲，说了几句语气重的话。

“你放屁，我只是想找个比你们成熟的男人。”

李小天想质问姑娘“拿什么应付成熟男人”，但看到她眼眶红了，立马闭上嘴，把她面前的酒杯夺了过来。

姑娘一把又抢了回去，一口喝完，可能喝得太急的缘故，眼泪立马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接着就趴在桌上，哭得越来越大声。摊子上所有人都看过来，议论两句又回过头去，接着议论。在大排档里，三天两头就有失恋的姑娘在这里撒酒疯，看客已习以为常——嚎啕大哭算轻的了，被抬着走的都大有人在。

李小天面子薄，扛不住周围炙热的目光，他拍了拍姑娘肩膀：“要不先回吧？”

“嗯，回去，回去继续喝。”

“好，好，回去接着喝。”糊弄两句，李小天买完单，扶着姑娘往回走。

一路上，姑娘边哭边大骂“男人都是王八蛋”、“男人都是负心汉”，庆幸大排档到租房是一条小道，夜里没什么围观群众，否则李小天恨不能戴着墨镜、蒙着口罩。姑娘刚消停下来，就像一滩烂泥趴到李小天身上，胸口紧紧压着他后背，饱满柔软。李小天不敢转身吻她，又不舍将她挪开，那句“有色心没色胆”就像魔咒在脑子里天旋地转。

背着姑娘的李小天就像佳人坐怀、六根未净的僧人，心有波澜偏要默念心经。好不容易回到租房，陈羽果然不在，李小天搀着姑娘：“我扶你上去。”

“我不上去，我要喝酒，喝酒！”

李小天也想把自己灌大，一了百了，索性把姑娘扶到他跟陈羽的房间，又拿了两瓶雪花。姑娘刚喝几口便一头倒在床上，面颊红润，侧着身子，一动不动。

陈羽评价李小天“活得太认真”，说得一点没错，李小天的所谓“圣人思维”迫使他不该对一具“尸体”动手动脚。他给姑娘腰上搭了点被角，回到客厅，看了几部老电影，喝了点酒，在人人网更新了一条状态：孤独的夜，有酒有女人，可惜还有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