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京

两个月后，萧旭回到南京，喊着大伙儿替他送行，但只有马思国和李小天到场，张阳被职校招生的事纠缠着，阿勇在备战海员证考试。

仨人晚上特意约在大学附近常去的馆子，老板一眼认出他们，象征性寒暄一句：“都放暑假了，你们还在学校做啥子？”

仨人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几乎异口同声：“我们六月就毕业了。”

这老板是位神采不错的中年人，没什么社会习气，特受学生喜欢。他话锋一转，立马改口：“好小子，毕业也不来我这喝点。行吧，今天还是酸菜鱼、水煮肉片吧，这两个菜我请！”

“谢谢老板，一起坐下来喝点吧。”

“你们先聊，我这有点忙。”

三人坐下，菜还没上，酒先倒好。

两月不长，但几人的变化不小。萧旭全身上下清爽的运动装，说是美国那儿的什么品牌。马思国着蓝色衬衫、黑色西裤、黑皮鞋，板型宽松不太贴身，显得老成也没什么辨识度。李小天显得青春浮夸一些，带着图案的中裤搭着白色短袖。

打第一眼看到马思国，李小天就想问：“你这个公务员转变够迅速的？”

马思国不太想接这茬，只回了四个字“工作需要”，他更好奇萧旭的近况，问道：“萧旭，你留学准备怎么样了？”

“天天跟人口语，适应英语环境。你们要不感受下，我们全程英语交流？”

“来啊！谁还没考个四级？！”但李小天这话也就随便说说，学校里这些四六级考生真要搬上台面，估计十句就哑口了。

不痛不痒聊过几句，李小天总恍惚觉得有些东西变了——那些稚嫩无意义的玩笑少了，聊的多是现实问题，两三个月前讨论的“五人合开餐馆”一事如今想想都不切实际得可笑。

“没曾想，工作都已经干俩月了。”马思国感慨着，这两个月对他来说的确有些长。

“好好混，以后我回来找你帮忙啊，马局长。”萧旭举杯，“来来来，走一个。”

“小天，听说你跟那谁分了？”萧旭指的是李小天大学女友。

“都一个月了。那会儿我去了趟山东，她觉得没安全感，跟我分了。”

“你跑山东干嘛去了？”

“发小介绍的一份编辑工作，干了俩礼拜就出了事。老板印黄色书刊被人举报，我差点就蹲局子。”

“你写小黄书去了？”听闻李小天经历，马思国乐得不行，这就算真兄弟的反应。

“扯淡，我只负责初高中生写的文章。被端的是老板开的黑厂子，还好我毫不知情，否则这会儿你们都见不着我。后来才知道，那老板明着卖初高中的课外读物和辅导练习，暗地里给学生推销小黄书，听说老板是得罪了人，才被举报。但山东的将军烟和老村长酒是不错，跟当地人喝酒太吓人，就着大葱馒头喝白酒。头一回吃醒酒药就是在那，吃完就吐了，难怪叫醒酒药。”

“还是你能折腾。”马思国当时一句闲话，竟总结了李小天未来所有的日子——走南闯北，上天入地。

“那你现在干嘛？”萧旭问李小天。

“无业游民。”

“来来来，我们敬无业游民。”这两个月，马思国应该没像现在这么放松地喝过酒，但他还是不忘干部模样地嘱托李小天一句，“接下来你还是赶紧找点事做吧，编辑不行，你就换别的。”

“再找找看。”李小天还是一股子不服气。

萧旭和马思国没接话，他们没想到短短时间，李小天竟然就碰上这样的事。或许从那开始，李小天的人生规划和他俩就不在一个方向。

“别光说我啊，你们最近怎么样？”李小天说这话时，三人已喝完了一瓶。

“我明天就去上海，从那直接出发，旧金山那边基本也安排好了，到了先玩几天。”萧旭家里在美国也有几个客户，跟中国打交道的美国人也相信“关系靠互相帮忙维持”这句话。

马思国酒劲上头，说了不少：“考公务员那会儿，我抱着从政的心，憧憬着每天都能做实事。但这俩月看来，官起码做到市级才算是从政，才有资本论及政界，乡镇里大多是混事的，谁会跟你谈什么‘从政上进心’？！我现在就是个文员，还是个三流文员，我们书记写出来的公文可能意思差不多，但我就写不出那样的高度深度。这条路能不能走，我还不确定呢。”

“这话跟你爸说过吗？”

“我爸要听到这话，估计上来就一耳光。我就算不干公务员，也不敢坏了他的名声啊。”

看到马思国憋屈的模样，萧旭和李小天笑得不亦乐乎。

老板听这帮孩子意气风发地谈天说地，还是忍不住过去喝了两杯，外送一箱啤酒。就冲老板这份情义，马思国在后来每次回校拜访领导时都会去那家馆子喝上几杯。

临别的时候，萧旭问李小天：“你会不会哪天真去写小黄书？”

“滚蛋！”

李小天回到住处的时候已是凌晨，跟高中兄弟陈羽合租一间，阁楼上还住着位姑娘。也不知哪来的“雅兴”，李小天摇摇晃晃要去睡那姑娘，结果被臭骂一顿，差点被踢下楼去。

那段日子，李小天跑了好几场招聘会，面试过不少公司，屡屡被拒，就连那些藏在破旧写字楼里的不成文广告公司都指明了“工作经验”。每次从面试公司出去，李小天恨不得啐口吐沫，骂句“什么玩意儿”。

但多年后，李小天自己招人时，他理解了用人单位的傲娇——每年都会有无数的年轻人成为应届毕业生，公司招人不等同赌博，它们只需能做事的合适人选，并非看似有潜力的“人才”。

李小天想过放弃，但还是会在每次酒后大言不惭地叫嚣：“我的理想是作家！”

为了能走向文字工作的轨道，李小天接过十来块一篇的软文还被三番五次挑刺儿，拿着曾经写过的《纵酒贪醉》去报社被人说“胡编乱造”，给人整理了好几万字的刊物结果“主编”失联，但李小天并没觉得太委屈，他写作的热情似乎足够支撑活着的信念。早上出门买两个汉堡，一天就会待在家里写各种类型有可能换到钱的文章。

就那时，张阳给他打电话：“小天，职校九月初军训缺个教官，你有没有时间？”

“行啊。”教官于李小天不是难事，他们大学受的就是军事化管理，军姿、口令、队形等素养就是日常训练。

第二天李小天去了张阳家乡，一座安静美丽的三四线城市。张阳跟父母住在原生态的乡下，村子的后山甚至还能逮到野物。村民曾经听说树苗挺赚钱，当时种了不少树，但现在行情不好，无人打理，遗留着的树苗都已经长成了各式大树，很适合养老。

张阳父母做了顿红烧野鸡，那是李小天最难忘的野味，温情、惬意、下酒。张阳那晚常在念叨：“我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为时过早？”

“我工作还没稳当，你问我？”

张阳看了眼父母房间，二老已经睡下了，他喝了口小酒，徐徐道：“我只是想让爸妈顺心些。高中那会儿太叛逆，我老爸老妈没少往学校跑，要不是高三那年突然懂事，我连二本都考不上。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但孝顺点是应该的。”

李小天听着惭愧，他什么事没找着，时不时还要啃老。他只是问了句：“不打算出去看看吗？”

张阳皱了皱眉，回：“去哪？思国官二代，萧旭富二代，我们这样的在外头能闯出什么名堂？”

李小天点了点头，突然想起阿勇，于是给阿勇打了电话，接通后开了免提，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还没死呢”。

阿勇回得也干脆：“我倒是想呢。”

张阳问他最近忙什么，阿勇很嘚瑟地回道：“找了点关系，过阵子就出海跑船。老子要开启水手的生活。”

“嗯，很适合你，漂泊、浪荡。”李小天觉得，阿勇在海上没准儿能找到心灵的平静。

“什么时候出发？”

“还没定，到时告诉你们。”

搁到现在，再远的人都能对着屏幕视频对饮，但那会儿只有熟悉的声音。张阳端杯子在桌上敲了两下，告诉阿勇：“先走一个，祝你在海上别太浪！”

阿勇说“举杯邀明月啊，再见”，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