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鲸腹
书名:代罪之人的摇篮曲作者名:MoYiS本章字数:3768更新时间:2021-06-22 06:58:03
【新世界历373年7月,第十五界内,鲸腹断岩,中心城区】
“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兴。”阿米尔捏着自己的下巴,眼睛直勾勾地都快贴到一零零脸上去了,“可疑,太可疑了。”
“辐射赘余把你的脑子烧坏了吗?”一零零皱着眉作出了嫌弃的表情,同旁人一起在终点站下了列车,迎来鲸腹断岩清凉的海风。
虽说鲸腹断岩位置偏僻,但毕竟是第十五界内最大的地区,人流量还是不容小觑的。更何况,今天是祷礼日,有许多在外打工的住民都想着回来参加下午的倾言仪式。
一零零这边需要清除辐射赘余的只有四人。为避免这些不懂规矩的界外人惹出什么事端,丝茧特意叫塞勒姆跟在他们身边。
这还是一零零第一次看到塞勒姆穿警卫队制服的样子,其中性的设计使她的身姿格外挺拔,远远地就能望到肩膀上属于树笼石窟的纹章。
祷礼日是警卫官聚集的日子,像塞勒姆这样介于变异体与人类之间的存在并不少见。城区内的民众已对他们的形态习以为常,时不时就有路人为警卫官们平日的付出点头致意。
靠近教庭的这片区域是热闹非凡的,不乏趁机吆喝揽客的小摊小店;正在游戏的孩子们穿梭于人群与房屋中,嬉笑声不断;摊位上时不时就飘来令人垂涎的热气,混杂在舒适的咸风里格外诱人。
“这里的摊主会给警卫队优惠哎!”身后的阿米尔早就迫不及待地买了一路,嘴里叼着洒满辣椒的烤鱿鱼将将追上队伍,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唔唔……感谢树笼卿……”
“我们又不是来度假……”一零零无奈地念叨了一句,却也毫不客气地从阿米尔手中夺过了一串烤肉——天可怜见,丝茧从不会在树笼石窟给他们喂好的。
结合先前丝茧的描述,一零零原本还有些忧心,生怕摇篮所在的是一个如界外贫民窟般糟糕的地区。这里的人也的确不富裕,从穿着到住所都显得十分陈旧单调,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都面带着满足的笑容,眼中有美好的光芒闪烁。
这番祥和使一零零感到惊喜,也有些费解——这些人究竟是在为什么感到幸福呢?
他想起了那个言行举止皆令人作呕的本地领主,愈发地感觉不可思议。
那天就应该再多绊他一跤。
“那是鲸腹断岩的纹章吗?”一零零指着一位警卫官的制服,上面的纹章一路上出现得最频繁,理应是本地的警卫队。
但是塞勒姆没有给予肯定,她轻柔的嗓音在嘈杂的环境里有些难以辨认:“那是本庭的警卫官,登记在首席名下,不属于任何警卫队。”
“那哪些是鲸腹断岩的人呢?”一零零问道。
“没有。”
“什么?”
“鲸腹卿没有自己的警卫队,只有一位叫作莫趋心的警卫长。”塞勒姆那奇妙柔软的粉色头发随着风向蠕动着,远远看上去像是果冻一样,“除她以外,守卫鲸腹断岩的警备力量便全部来自本庭,人员经常在更替。”
“是本庭没有给鲸腹卿安排吗?”一零零为这个答案感到意外,也有些忿忿不平。
这一次,塞勒姆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视线越过教庭的尖顶,迎上刺眼的阳光,朝向城区之后,摇篮所居住的断岩廊屋的方向。
“我呢,非常地喜欢树笼卿。”
“啊?”一零零对突然的话题转换感到摸不着头脑。
“他是个很难知足的人。即便失去双腿,深陷泥潭,也在从未停止去争取去战斗。追随他是我们的心甘情愿,是我们对他的敬畏和信任。就算本庭再怎么想方设法地摧毁他,我们也可以以血肉之躯,筑作保护并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
塞勒姆的目光回到了朴素的街道上,继续往下说。
“树笼卿也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能看着他前行的背影,就足以赋予我们对未来的憧憬——相比之下,鲸腹卿又是如何呢?他有曾毫无保留地追求过什么吗?有曾对眼前的错误或不公声色俱厉过吗?有曾给过旁人义无反顾地追随他的理由吗?”
一零零语塞了一刻,不知应该如何为摇篮辩解:“他……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到从未要求本庭开放民众上供。靠着本庭的月补给度日,还要被教庭挖墙脚——你觉得愚善就能让手下的人填饱肚子?”
塞勒姆的语气始终是平静的,听上去并不像是批判指责,却叫一零零浑身不自在。
“民众对树笼卿的上供全部由他自己掌握,领主连问都不敢问一句——你觉得你手里那串烤肉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一行人在教庭的前门停下,前来投放倾言的民众有秩序地排成一列。其实平日里前门也是开放的,倾言随时都可以投放,但今日还是拥挤得很。
高台上有一只边长约一米左右的正方体木箱,四周有围栏和本庭的警卫官。人们将想要告知代罪人和领主的话写在信纸上,折成特定的方形,然后隔着相当一段距离将其往木箱里投掷。若是投歪了,警卫官也不会帮忙捡,只能重新再写、再排一次队。
一零零皱皱眉,看着身高不足以将信纸抛过围栏的小孩子在尝试失败后,一声不吭地又领了新的信纸回到队尾:“这是……”
“鲸腹的领主出的馊主意,用来控制倾言数量的。”塞勒姆回答道,“毕竟这个地区人多,倾言只能挑出一部分念。”
“树笼石窟也是这样吗?”阿米尔举手发问。
“呃……”问到这里,塞勒姆幽幽地回过了头,磨了半天才磨出口,“没有人……”
“哎?”
“没有人敢给树笼卿投倾言。”塞勒姆难得尴尬地搔了搔脸颊,心虚地把目光移向一边,“初次仪式时,他因为嫌民众废话太多而暴走,当场就叫女官们把聆听室拆掉了……”
……不愧是他。一零零忍不住在内心吐槽。
投放失败的倾言洒落一地,被人群的脚步踩进泥土里,却不见有人抱怨。尽管前门日光刺眼、拥挤不堪,人们也在坚持不懈地努力着,想要将自己的愿望传达给上天。
或者说,传达给摇篮。
而摇篮的确会听——独自跪坐在黑暗中,一字一言,无一例外。就算受到管制、能力有限,他也在尽力去回应那些微小的愿望。
声色俱厉?摇篮缺乏这种严格。但就是这样温柔的摇篮才能让一零零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其实很重要——重要到值得被珍惜、被尊重。
这种认知是一零零在界外从未有过的。
一点点就好,摇篮以自己的方式维护住了这苗希望的星火。
意识到这一点,一零零扬起眉毛,嗤笑一声:“我想树笼卿交不到什么朋友吧。”
“请不要这样戳人痛处……”塞勒姆依然端庄,但是看着有点欲哭无泪。
……
代罪人每半月举行一次祷礼,每次可承担一百名体内辐射异常的警卫官。在第十五界内的警卫官里,拥有异能的人占大多数,但根据对辐射耐性和异能消耗的不同,每人参加祷礼的频率其实是不固定的,也就给了代罪人适当的余裕调节每次祷礼后的疲劳。
像丝茧那样在非祷礼的场合替人调节辐射的行为其实是不被允许的。但因为那是丝茧,没有人敢去上报,或者说上报也没有人敢多管,除非那人想被敲掉两颗牙齿。
鲸腹断岩刚刚重建两年,许多建筑都是曾经的历史遗迹改建,教庭也不例外。方方正正的正厅看上去像是什么数百年前的中式建筑,天花板上填满了细致陈旧的彩绘,似是在讲述一个被遗忘已久的故事。
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排列着暗红色的软垫,以金丝绣边,要求前来参加祷礼的人跪坐静默。每张软垫前是一支特制的碟子,两侧设有凹槽,代罪人的短簪刚好可以落入其中。
来自不同地区的警卫官麇集于此,本庭的制服占三分之二。此时的正厅还是嘈杂的,闲不下性子的人们互相攀谈、嬉笑打闹,也有心思叵测的人在互相诋毁、窃窃私语。
界内的人不用担心辐射的危害,不用为无休无止的争斗忧愁,便总是想寻些新的刺激,好像代罪人支撑起的太平盛世完全不符合他们的价值观。
就在这时,代罪人的女官们拉响了入口处的风铃,一下便扼住了所有的闲言碎语。人们赶忙进入了各自的角色,端坐身姿,低下头颅。
塞勒姆没有跟进来。按她所嘱咐的,祷礼上仅需聆听祷词,按照流程咬住簪子,然后闭目行礼。唯一需要注意的一点,便是全程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风铃再次摇响,侍从长白忻搀着身穿祷服的鲸腹卿,在高台正中坐下。寂静的正厅内,一零零只能听到摇篮的脚步和他铃铛耳饰的悦耳声响。
他的目光凝聚在摇篮颀长的身形上,那难得不用养簪子的长发仅稍作编理,在末尾打了个简洁大方的发结,耳边别着洁白的铸灯花。
他看不到摇篮覆盖在黑色纱条下的脸,但他清楚地记得那晚所见,并惦念着那双如星辰般美丽的眼眸。
摇篮抚平了衣袍的褶皱,嘴角微扬,语气正式而柔和:“欢迎诸位来到鲸腹断岩。”
话音落下,跪坐在正厅的人们一齐双手击地,以示回应。
“声音真好听。”
趁着这点空隙,阿米尔悄悄在一零零耳边念了一句。
一零零知道阿米尔一直蛮在意这位救命恩人的形象,而且看样子,摇篮的表现并没有让他失望。这不禁叫一零零有些暗自得意——没有理由地。
咬住短簪,闭上双眼,室内残次不齐的辐射波动逐渐变得平整规律,泛起丝丝暖意。祷词的内容其实与那日在仓库里听到的无异,但就这样安静地听摇篮说话亦是一种享受。那声音婉转温和,却也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默默地给人以安心感。
偶尔有除却赘余后,辐射波动依旧不稳定的人。摇篮会走下台去触摸他们的额头,以确保所有人都恢复到了最佳状态,才回到台上宣告祷礼结束。
时间不长,只花费了二十分钟左右。据说根据能力的差距,有些代罪人的祷礼可以长达三四个小时。
“感觉和树笼卿好不一样啊。”在代罪人退出正厅后,阿米尔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兴奋得很,“身体一阵轻松——果然是因为那个簪子吗?居然一点都不疼哎。”
不咬簪子进行辐射调节的话会疼到爆炸——这一点是没有多余簪子可用的树笼卿教给他们的。那种钻心的痛一零零大约能记一辈子。
“我还得去帮树笼卿送信。”一零零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阿米尔叫住——
“我说啊,你可别忘了我之前的话。”阿米尔难得严肃的语气听上去叫人难以适从,使一零零不得不回过头去正视这位朋友的警告——
“那可是界内的代罪人,不会有结果的。”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地往外撤,只有这两人在原地站定,相撞的眼神中不知隐藏着什么样的想法。一零零别过头去,鼻腔里好像简单应了一声,便没入影子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