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

【断了前世的缘，心中的那份执念啊，只愿永远守护你！】

夏雨沫今年十八岁，小时候，她的眼睛很特别。

从出生那天开始，她的世界里就多了一个“人”。一个父母其他人看不见的阿姨，面带微笑，陪伴左右。

牙牙学语的那段日子，她一次又一次尝试告诉父母阿姨的存在。可是父母并不理解，只是一味的夸赞女儿的进步。

直到两周岁，父母因为生意失败，不得已搬了家。

从那以后，她的眼睛恢复了正常。那位奇怪的阿姨，再也没有出现。

以至于，她现在完全忘记了阿姨的模样。

常年跟着父母东奔西跑，天不怕地不怕的夏雨沫，性格像极了男孩子。

高考考了一个满意的分数，趁着大学还没开学，夏雨沫学着做起了生意。

她从批发市场拿货，晚上选人流密集的地方摆地摊。几天下来，收获不菲。

那天，夏雨沫和往常一样，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出现在了熙熙攘攘的广场。

广场上的喷泉刚喷完，一些满身湿透的孩子还在互相追逐着玩水枪，中央的广场舞大军，排列成整齐的方队，随着动感的音乐，翩翩起舞。

三口之家或是情侣，陆陆续续从夏雨沫的摊位前经过。闲庭信步的人群中，不时有顾客驻足购买。

这时，对面长椅上一位拾荒的老人，透过人群，怔怔的注视着夏雨沫。

他已经伫立在那里很久很久，夏雨沫觉得怪怪的，浑身不自在。

她整理了一下摊位上的商品，蓦然抬头，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那个老人衣裳褴褛，蓬头垢面。迎着夏雨沫的微笑，那张原本木然的脸，也绽出了灿烂的笑容。

老人佝偻着腰，缓缓走到摊位前，从军绿色的挎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他先是用衣袖小心翼翼擦拭干净上面的污渍。顿了顿，颤颤巍巍的递给夏雨沫。

她愣了楞，好奇的接过照片。那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简单的背景下。父亲的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相视而笑。母亲的怀里抱着个粉嘟嘟的婴孩，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嘴里啅着白嫩嫩的大拇指。

“真是幸福的一家人！”夏雨沫凝着褪色的照片，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自然的翘了起来。

她将照片递还给老人。老人没有伸手去接，他仔细打量着夏雨沫，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响。

老人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夏雨沫不懂他的意思。盯着他，尴尬的摇了摇头。

夏雨沫越看越觉得这个老人好熟悉，上学前的送奶工，幼儿园和小学门口的小商贩，中学时候的环卫工？

虽然没说过话，从小到大，似乎无时无刻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我时日无多了！”趁夏雨沫发愣，老人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两眼通红泛着泪水，脸上一阵抽搐。

“干什么！”夏雨沫一把抽出双手，手中的照片甩飞了出去。

照片被风刮出了很远，老人一惊，追了上去。

他拾起地上的照片，擦了擦，小心翼翼的装回包里，浑身颤抖的蹲在阴暗里，抽泣了起来。

夏雨沫觉得这个老人又可怜又令人厌烦。怕他再转身回来，她脸一沉，早早收了摊。

回家的时候，电梯里又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是你？”女人反复打量着夏雨沫，欣喜若狂的惊叫起来。

“阿姨，你认错人了吧！”女人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微胖，上身一件米色的T恤，起了球。下身一条黑色的喇叭裤，看上去有些油光发亮。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印着黑猫警长的旧围裙。

“没错没错！小时候啊，我还抱过你呢！”女人的眼里闪着光，一脸诚恳的笑容，让夏雨沫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为什么我对你没印象呢！”夏雨沫挠着脑袋，尴尬的回道。

“那时候你多小啊！后来不是搬家了嘛！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总算又找到你了！”

“找我？”

“错啦！错啦！是见到你了！”

电梯门开了，夏雨沫拖着编织袋走了出去。

“哎哟！这么沉！”女人从电梯里追了出来，主动抱起编织袋，跟在夏雨沫的身后。

“那个，几步路，我自己来吧！”

“自己人！客气什么！把你送门口我再走！”

女人看上去不像个坏人，夏雨沫迟疑了一会，带着女人来到了家门口。

女人放下编织袋，乐呵呵的挥挥手：“我住楼上，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叫我！”

“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要不进屋来坐……”

夏雨沫的话音未落，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女人姓向，此后的一段时间，夏雨沫几乎每天都会遇见她。向姨特别热情，嘘寒问暖，甚至还陪她一起出摊。

“岳岳！”

“嗯？”

向姨嘴角一咧，轻轻拍了拍脑袋：“你看我，又叫错了！”

向姨很奇怪，总是时不时的喊错名字。她说悦悦是她儿子，小时候走丢了，再也没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夏雨沫每次听到岳岳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总会一悸，莫名的难受。

出摊的时候，又见到了那位拾荒老人，他看上去比之前更憔悴了些，远远的凝视着夏雨沫。

他猛然一怔，脚步往前挪了挪，又缩了回去，嘴唇一阵哆嗦。

“向姨啊！这个老人很奇怪，上次他给了我一张照片。”

“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都泛黄褪色了！哎，对了！照片上的女人好像你诶！”夏雨沫面色一转，小声喃喃道：“我总觉得，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监视我！”

”一直都在？！”向姨一颤，打量着老人，鼻尖一抽，转身搓了搓眼睛。

“怎么了向姨，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沙子进了眼睛。”

夏雨沫的父母在小区门口经营着一家小吃店，起早贪黑，很少在家。

那天傍晚，闷热的天气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

小区里停电了，一片漆黑。

向姨出现在门口，邀请百无聊赖的夏雨沫去她家做客。

顺着楼梯往上爬了四层，向姨家的房子很小，两室一厅。

一间主卧，一间是婴儿房。

夏雨沫觉得向姨挺可怜的，孩子丢了，房间却一直留着。

客厅里几根红蜡烛闪烁着橘红色的亮光。角落里静静放置着一辆陈旧的婴儿车。婴儿车后面凌乱的散落着许多玩具。

夏雨沫盯着那些玩具，竟然有些眼熟，蹲在地上整理起来。

向姨转身进了厨房，饭菜的香味，让人情不自禁的咽口水。

敲门三声，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的出现在门口。

“搬家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向姨目光凌厉，愤愤的冲男人问道。

“搬得太急，我怕丢，没来得及收拾，也没来得及告诉你！”男人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诧异的脸上浮起一阵歉意。

“让我找得好苦啊！”向姨又喜又怨得跺着脚。

“后来，我回去的时候，不是告诉你了吗？”

“那时我已经在寻找你们的路上了……”

“咳咳！叔叔好！”夏雨沫干咳了两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男人微微一怔，目光激动的落在夏雨沫身上，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直到他伫立在餐桌前，夏雨沫才完全看清烛光下那张熟悉的脸！

这不是那个拾荒老人嘛？刮去了胡子，梳洗了一下，精神了许多，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不解的望着一旁的向姨，向姨微笑着点点头。

餐桌上，一脸狐疑的夏雨沫胃口大开。向姨做的饭菜，似乎比妈妈的更好吃。又像是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味道。

“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夏雨沫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岳岳！”中年男人筷子停在半空，尴尬的笑道：“吃菜吃菜，难得团聚，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叔叔你又叫错人了吧！”夏雨沫的心悸比之前更厉害了！绞痛一般。她捂住心口，面色变得很难看！

一阵沉默之后，男人焦灼的望着她。

随着一阵阴风呼啸，屋内的蜡烛瞬间熄灭了！

夏雨沫悚然而惊，她晃晃悠悠的站起来。

“岳岳！岳岳！”黑暗中，一声声呼唤幽幽传来。

夏雨沫竟出乎意料的应了声：“哎！”

一双强壮的手臂将她抱了起来。

黑暗中出现了两张熟悉又年轻的脸。

夏雨沫心头一颤，惊恐的瞪大眼睛，照片上的人儿怎么活了！

可是她已经不受控制，奶声奶气的叫了声：“爸爸，妈妈！”

“岳岳！老婆！我想你们想得好苦啊！”

晃过神来，烛光摇曳，男人跪在地上，紧紧握住夏雨沫的手，泪水吧嗒吧啦的落在手背。

向姨的脸色煞白，依偎在男人的肩膀上。指着角落里那堆玩具，哭着冲夏雨沫说道：“那都是你最爱的玩具啊！”

“怎么回事？”夏雨沫浑身像被通了电流，怔怔的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都怪我！”男人哭得捶胸顿足。颤颤的说道：“十八年前，你刚满四岁。我是工地的泥水匠，你妈妈在箱包厂做临时工。那天难得提前下班，骑上摩托车准备接你们出去逛逛。你妈妈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解，就兴冲冲的抱着你上了车。半路上，你囔囔着要买路边的气球。我们选了一只大红色的气球。一不留神，手一松，气球被风刮到了马路对面。你追着气球跑了出去，根本没注意那辆飞驰而过的大货车。妈妈为了救你，扑了过去！就这样，我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母女卷进了车轮底下！无能为力。忘不了你咽气之前那惊恐的小眼神，泪汪汪的牵着妈妈的手，瘪着嘴对我说‘爸爸！对不起！’”

“都是我不好！不该带你们出去！不该停下来买气球！这么多年来，悲伤与自责每天都在折磨着我！对不起！对不起！！”男人声泪俱下，悲恸大哭！

“你很快投了胎！我却放不下执念，想要陪着你！我把你投胎的事情告诉了爸爸，他就一路追随你们搬了家。这傻瓜，都不知会一声。害我一路问了许多孤魂野鬼，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岳岳！都是妈妈不好！当时没能看住你！你能原谅妈妈吗？”向姨伸出冰冷的手，慈爱的眼中，泛着晶莹的泪花。

雨沫头一紧，尘封的记忆像放电影一样，浮现在脑海！

“爸爸！妈妈！”夏雨沫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奔涌的情感。张开双臂，与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哭了许久许久。

夏雨沫的手一空。向姨缓缓消失！

“谢谢你！知道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执念放下了，她也该走了。

那恋恋不舍的身影，像萤火虫般四散开来，消失不见！

房子化作灰烬，随着她的执念褪去。一阵凉风拂过，她和男人面对面伫立在天台。

“我也该走了！医生说我脑子里长了颗瘤，过不了多久啊，就可以见到你向姨了。”男人眼眶浮肿，落寞的转过身，却被夏雨沫从身后拉住。

“爸！请我吃桂花饼！”夏雨沫深情的望着男人，泪水止不住滑落。

“怎么？你——”老人一惊，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小区门口！夏记小吃铺！出发！”夏雨沫牵起男人颤巍巍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梯。

黑暗中，那对模糊的背影。

像十八年前，那对开心的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