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乞

【天上不会掉馅饼。陷阱倒是常有。好好珍惜自己，最穷无非讨饭时，不死终有出头日。】

鬼和人一样，有贫富贵贱之分。生前是穷人，死后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闹市区的天桥上，人头攒动。

沿途，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路人，有些行色匆匆，有些悠然信步。或是幸福的三口之家，或是甜蜜的二人相依，又或是和郝仁一样，茕茕孑立，孤单影只。

拖着疲惫的身影，一脸茫然的郝仁，随着人潮，缓缓向前挪动。

树荫下的一把黑色雨伞引起了郝仁的注意。这一没刮风，二没下雨的，好端端的撑着一把伞蹲在路边算怎么回事？

阴影下的男人，一副枯瘦的面容，看上去十分的虚弱。

“行行好！”郝仁正打量得紧，忽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吓了他一跳。

对方一双渴望的眼睛，乞求着郝仁。

无时无刻不渴望暴富的郝仁，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他无力的冲对方笑了笑，似乎在说：“兄弟，我也是个穷人，你找错对象了。”

郝仁这一笑，对方的脸上竟然也舒展了开来。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兄弟，我不要钱！”

“不要钱？”郝仁听着觉得好笑，哪有乞丐不要钱的。他开玩笑的回了一句：“那你要什么？要命吗？”

乞丐一怔，直勾勾的盯着郝仁，诡异的笑了起来。

“神经病！”郝仁面色一沉，一脸嫌弃的躲开了。

天桥距离郝仁的出租屋有五站的距离。为了节省两块钱的公交车费，他每晚都坚持走路回去。

那是一片破旧的贫民窟。纵横交错的巷子里脏乱不堪。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了许多黑乎乎的脏水。行人和车轮时不时在水坑里激起黑色的水花。

纷杂的食物香气中夹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郝仁在一家包子铺前伫立了一会，盯着早餐卖剩下泛黄的馒头好一阵，忽然想起旧柜子里，藏着昨晚吃剩下的半碗米饭，隔了夜，不知道馊没馊。

这里的房子，郝仁已经住了五年了。巷子过半的位置，有一棵百年古榕树。榕树下是一个转盘。左侧的分岔进去，沿着没有路灯的漆黑土路拐两个弯，就到了一处人口密集的三层楼房。这样的楼房并列着十余栋，从外往里数，第四栋楼梯上三楼，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就是郝仁在这里的“家”。

刚上到二楼，那把天桥上见过的黑伞竟然出现了。不能说出现，因为像是一路跟着郝仁过来的。

要饭的居然跟到家了，要是换做平时，郝仁指定跟他吵起来。只是累了一天，又饿着肚子走了那么远的路，实在没有力气了，他有气无力的冲黑伞挥挥手，骂声压在嗓子眼：“滚滚滚，老子穷得就剩一口气了，你跟着我作甚？”

楼道里没有声控灯，全靠对面出租屋里漏过来暗黄的微亮。那个瘦骨如柴的家伙，收了伞，蹲在地上冲郝仁殷切的笑了笑，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相貌非常丑陋。

“咱们有缘，我可以帮你！”那家伙嘴巴咧得更开了，缓缓起身，站在郝仁下一阶的楼梯上，奸笑的表情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怎么帮？”郝仁憋着笑，好奇的随口一问，反正他的时间不值钱，听听乞丐怎么说，当个乐子。

“我拿钱跟你买钱！”那乞丐左右探了探，神秘的说道。

“什，什么意思？”郝仁一头雾水，无趣的往上爬了两阶楼梯，又回过头。

“拿你的钱买我能用的钱！”乞丐又一字一顿的解释道。

“你说的啥？我咱越听越迷糊呢！我用的钱不就是你用的钱吗？”郝仁犹豫着抬了抬脚，肚子叽里咕噜一阵闹腾。

“真是费劲！”乞丐一脸焦急，嗖一下窜到了郝仁的跟前，伸出长长的，散着腥臭的褐色舌头。对着怔住的郝仁做了一个恐怖的鬼脸，又变回笑脸，眯着眼睛道：“这下明白了吧！我是鬼，你是——”

乞丐的话没说完，又累又饿的郝仁经过漫长的反射弧，终于明白自己撞鬼了！他咂了咂嘴，发现喊不出声响。干脆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瑟瑟发抖的躲进了房间。

在陈旧狭小的房间里，他插紧了门上的插销，又搬了张凳子，惊慌失措的抵着门。

回头的那一霎，郝仁险些吓尿。一缕黑烟穿过那扇破旧的窗户，幻成一脸阴沉的乞丐，端坐在床头。

“这么划算的交易，你不愿意？“乞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狰狞的瞪大了眼睛。

“哪敢啊！只是不相信！”郝仁哆嗦了一阵，看了一眼柜子，双膝下跪，颤颤巍巍带着哭腔作揖道：”我胆小，没做坏事，求求你赶紧走吧！不要害我！”

“切！”乞丐蔑视着他，笑道：“我是阴间的穷鬼，你是阳间的穷鬼。难兄难弟，我哪下得了手害你！这样吧，明晚十二点，准备些香烛纸钱，我带着现金来找你！”

话音刚落，乞丐化作一阵阴风离开了。

这里的房租是半年交，穷得叮当响的郝仁，一旦离开就连个歇脚的窝都没有了。所以他即使害怕，也是断不可能跑的。

照着乞丐的要求，他在第二天下班，路过香烛店的时候，咬咬牙买了些祭祀用品。

关好门窗，他猫在被窝里，忐忑的等待着乞丐的到来。

一阵小孩啼哭般的风声过后，乞丐出现了。他没有从窗户钻进来，而是急促的敲敲门。

他的手上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进门之后就塞进郝仁的怀里。

郝仁打开袋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天哪！袋子里是几大捆现金，抵得上他上好几年班了。

“怎么样，该兑现你的东西了吧！”

郝仁从柜子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香烛纸钱递给乞丐，乞丐怔了怔，没有收。

“怎么？”郝仁收起惊喜，一脸疑惑的说道：“我都是照着好的买的呢！你说的不是这些？”

“错是没错，但不该这么给！”乞丐指了指角落里的不锈钢脸盆。郝仁恍然大悟，这些东西是要烧给他的。

“等等！”乞丐吹灭了郝仁手里的打火机。紧张的说道：“疯了吧！这里的穷鬼可多着呢！你要烧了，指不定扎堆来抢。哪有我的份？”

“那怎么办？”

“用你的血，写上我的名字。张富贵！”乞丐抽出纸钱里夹着的一张红纸条。翻到背面。

郝仁看在钱的份上，毕恭毕敬的划破手指，在红纸条背面写上了乞丐的名字。

“等等！”

“还不行？”

“前面加个敬字”

“好！”

屋内香火缭绕，纸钱在脸盆里烧成了灰烬。

乞丐露出满意的神色，很快离开了。

郝仁有钱了！第二天，他早早的等在银行门口，将钱存进了银行。

盯着回执上那一串数字，他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上班迟到，被领导骂了几句，郝仁果断辞了职。

有了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还累死累活去赚那么点工资。

午夜十二点，乞丐如约而至。

心态膨胀了的郝仁，整天大鱼大肉，添置了一大堆平日舍不得买的东西。

他不再惧怕乞丐，反而把他当成了财神爷。每日盼着他的到来。

房东上门收水电费的时候，撞见了懒在床上的郝仁。

“哟！”房东惊讶的目光扫了一圈，叹道：“这才多久没见，你小子发财啦？”

“嗯！”郝仁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大口的允吸着手里的一截肉骨头。

“屋里怎么这么阴冷啊！”房东按下了电灯开关，郝仁见着光，往角落里缩了缩。

“啊？你——”灯光下，郝仁面如土灰，苍老的容颜，皮包骨的身体。令房东大吃一惊，他赶忙打开窗户，屋内更明亮了一些。

郝仁的床上掉落了大把花白干枯的头发，他的眼睛深深凹陷下去，脸上颧骨高高凸起，加上瘦弱的躯干，乍一眼，像是电影里的丧尸。

“你是病了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房东脸上复杂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睡不醒，吃不饱！每天再怎么大鱼大肉，索然无味！”郝仁说话的时候，嘴巴一直没有离开那截没熟透的肉骨头。

房东发现了角落里烧过的纸钱留下的灰，和烧剩下的蜡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他翻着电话里的通讯录，对着一个标注为“神棍”的号码犹豫了好久，最后报了警。

警车来了之后，又联系了救护车。

郝仁被抬进救护车的时候，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大家议论纷纷，郝仁却一句也没听清楚。

躺在病床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听诊断的医生说，他的身体机能衰竭，三十不到的年纪，却已经是八十岁的身体。最多撑不过一周。

那一晚，郝仁最后一次见到了乞丐。

乞丐两手空空，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他的病床前。

郝仁虚弱的唤了他一声。

“我不叫乞丐，请叫我张富贵！”对方奸笑着回到。

“你是怎么做到的。”郝仁盯着他许久，吃力的憋出一句话。

“你是自愿的。孝敬精气来换取金钱，不是吗？”对方附在他耳边，幽幽的冷笑了起来。

郝仁静静的躺着，失去了抬眼的力气。

他的手心，紧紧攥着一张银行卡，眼角，挂着一滴冰冷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