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生前，我是你惧怕的阴影。死后，我住进了你的影子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拖着长长的影子在被月光照着的人行道上行走。

吴红三的影子显得十分无力，而陈伟明的影子却是那样坚定，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垂死的人。

“快到了吗？”陈伟明喘得厉害，缓缓靠着路边的一颗绿化树。

“要不别去了！不就一支破钢笔嘛！明儿我买一支给您送过去？”吴红三嘿嘿一笑，两只眼珠像老鼠一样滴溜溜的转。

“那是女儿移民前送的生日礼物！”陈伟明面红耳赤的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吸气。抬着一双浑圆的大眼睛，瞪着吴红三说道：“怎么着！想贿赂我？”

“贿赂多难听啊！你我都是熟人，这不是愧疚，想增进一下咱们警民感情嘛！”

“少来这一套，把笔给我，然后一起去警局！”

陈伟明是一名退休的刑警，一周前，忽然咳血，去医院确诊是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活不过一个月。

吴红三，职业惯偷。警局的老主顾。头一晚，在公交车上，偷了陈伟明衬衣口袋里的钢笔。当时的陈伟明刚从医院复检回来，带着口罩，脑子一片混乱，没有注意到吴红三。

这条公交线路上只有两个职业惯偷，一个是吴红三，还有一个叫廖红光。恰好廖红光前阵子被抓，现在还关在局子里。

因为一支笔，吴红三又一次进了派出所。

他的心里很憋屈。

过了段时间，从看守所出来。吴红三又活跃在自己熟悉的线路上。

廖红光和吴红三实际上同住在一个套间。吴红三释放之后，廖红光也很快刑满。

他们俩的关系不错，经常在一起喝酒，交流心得。

最近，俩人遇到了怪事，白天辛辛苦苦偷回来的财物，到了第二天早上便会不翼而飞。

刚开始，怀疑是遇到了行内的生瓜蛋子。可是一连几天，都是同样的情况。这让俩惯偷又惊又恼，决定晚上蹲一波点，看看是哪个混蛋有眼无珠，都偷到同行头上来了！

几瓶啤酒下肚，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俩人佯装喝醉，各自熄了房里的灯。

客厅里静悄悄的，两人提着钢管，一动不动的猫在门后。

屋外的楼道里，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两人屏住呼吸，黑暗中互相使了一个眼色。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阵咳嗽传来，没过一会，钥匙打开了对面的门。

原来是对门的那个肥仔，廖红光挺了挺腰，盯着吴红三长长吁了一口气。

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一缕亮光，廖红光总觉得吴红三在黑暗中的影子有些怪。似乎是在影子外面又重了一层，像裸眼看3D电影一样。

“你不会在怀疑我吧？”吴红三耳朵贴在门上细听，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咧嘴一笑，一拳轻轻锤在盯着他发愣的廖红光的胸口。

“切！咱俩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怀疑谁也不可能是你啊！”廖红光嘴上回应着，心里却犯嘀咕：视力一向杠杠的！难不成老花眼了？

廖红光努力寻找屋里能看得见轮廓的东西。桌子，椅子，冰箱，甚至窗台上的那盆兰花。所有的东西都正常。唯独在吴红三身上，多了一层影子。

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已经是子夜一点。

门外除了风吹过楼道，没有任何动静。

廖红光靠在墙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闭着眼睛，左右晃了晃脖子，轻声招呼道：“诶，要不我们轮流值班，我先眯会，三点你再叫醒我！”

吴红三蜷缩在廖红光的对面。正打着瞌睡呢，听他这么一说，搓了搓眼睛，强打精神回了一句：“放心嘞！只要他敢来，哪怕是只猫，咱也听得见！”

廖红光打了一个沉沉的盹，睁眼一瞅，好家伙，都快四点了！

手机的光落在吴红三身上，这家伙睡得正香，鼾声长长短短，像是铁匠铺拉着的风箱。

廖红光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吴红三一惊，眼睛眯成一条缝，伸了个懒腰，摸索着身边的钢管道：“四点了！这么快！”

“亏得还是个老手哩！还打着呼噜，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睡着！”廖红光投了一个白眼，责怪道。

“你放心！我不也才眯了个把小时嘛！咱们俩在门口这么拦着，谁能进得来！”吴红三在地上摸了半天，喃喃道：“咦，我的钢管哪儿去了。

“守着一扇门有个屁用，人家不会通过窗户……”廖红光的话没说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户瞧，表情僵在了那里。

“钢管？”原来，吴红三手里的钢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在了那盆兰花里。黑暗中，像是一支硕大的香。

“糟了！”俩人一愣，面面相觑。飞快的冲进卧室，开灯检查财物。

钱包，手机，首饰，全都不见了！

是谁？在两个惯偷的眼皮底下，掳走了所有东西！

不同的房间里，两人的表情却是惊人的相似。像是喉咙里卡进了一只绿头苍蝇。面红耳赤，两眼浑圆！

第二天，两人早早的收了工。相约去采购了一大堆东西。

高清夜视摄像头，可以清晰记录下房子里的任何动静。通电的铁丝网，布置在门后和窗前，可以瞬间撂倒两百斤的壮汉。帽大针尖的图钉洒在地上，任何人踩在上面，都会发出尖叫声。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俩人这才安心的睡下。

一觉睡到大天亮。不可思议的是，抽屉里的财物又不翼而飞了！

地上的图钉有踩踏的痕迹，门后的铁丝网被撕裂成两半。

吴红三的房门紧闭，估计是还没起床。

“我倒要开开眼，到底是何方神圣！”廖红光气得咬牙切齿，凑在电脑屏幕前，细细的查看昨晚的视频监控。

摄像头拍下的画面非常清晰。两人关门之后，客厅内一片寂静。

时间在两点零三分，吴红三打开房门，直挺挺的从卧室里出来。

监控画面里的吴红三，身上依旧笼罩着一层奇怪的重影。他的手里提着一只黑布袋，径直进了廖红光的卧室。

出门的时候，吴红三撞上了铁丝网，身上冒出一团火花。

“陈伟明！”火花中的那张侧脸，让廖红光后脊发凉，惊恐万分。

监控里的吴红三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他徒手撕裂了铁丝网，提着黑布袋走出了屋子。

一个多小时之后，又僵直的返回了卧室。

“救命啊！”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廖红光猛然抬眼，一只被图钉扎了无数个小孔的臭脚紧紧挨着他的脸。接着是吴红光那张被电得焦黄，惊慌失措的脸。

“是陈伟明！”廖红光慌乱的披上外套，抓住吴红三的胳膊就往楼下走。

“陈伟明？怎么可能！他只不过是个警察，哪有这本事！”吴红三一瘸一拐，痛得龇牙咧嘴。

“你不知道？”廖红光停下脚步，顿了顿：“陈伟明抓你去警局的那晚就死了！肺癌！”

“啊？那你抓着我干嘛呀！我这脚底，还有身上的伤是咋回事啊？”

“别说话！到了你就明白！”

……

他们去找的，是一位叫阿福的神棍。他有通灵的本事。

“失物招领？”出租车上，吴红三打开了微博。龙城派出所，是他唯一关注的官微。

“连日来，有匿名的好心人深夜将市民遗失的财物送至派出所。其中不乏贵重物品，望失主尽快前来认领。”

微博上配了几张模糊的照片，俩人一眼就能认出，正是他们偷来的财物！

穿过一条阴森的弄堂，他们见到了阿福。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

阿福嘴里神神叨叨念了许久，猛打了一个激灵，缓缓地睁开眼，露出了陈伟明一模一样的笑容。

“陈警官？你死都死，哦，不对！都牺牲了，为什么还要跟着吴红三。”廖红光怕他，说话很紧张。

“臭小子！屡教不改！你们不偷，我能费那事给送派出所去咯？”分不清是阿福还是陈伟明的声音。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天，一觉醒来，发现飘了起来。然后我就一直走啊走啊！到了吴红三的家里。说不清为什么，估计是那天去过的缘故。警察的职责告诉我，一定要阻止你们干坏事！所以，我就躲进了他的影子里。他醒着，我就睡。他睡着，我就醒。”

“不是，我就一小偷！你死缠着不放，要不了多久，我也会饿死的！”吴红三带着哭腔，无奈的说道。

“那就不要做小偷喽！”阿福两眼一瞪，面色铁青，指着廖红光道：“还有你！”

“不做小偷？”俩人对视一眼。

“如果继续死性不改！我会越来越不客气！只有改邪归正，才能安心离开！”

吴红三和廖红光做梦也想不到，会被一个死去的警察威胁。

俗话说，无恶事，鬼不粘。既然事已至此，俩人只有无奈的答应了。

后来，听说凭借着机灵的头脑，他们在一家销售公司混得还不错。那家销售公司的同事，发现他们经常会鬼鬼祟祟打量着对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