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逐出师门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便起身赶路。慧光和尚总是忘不了多买几瓶酒，此次他买了双份，每人携带一份，原以为他喝的是普通的酒，没想到一瓶售价三百多，他哪来这么多钱？

慧光和尚倒是在回欣面前没有隐瞒，道出了真相，原来在金丝楠炒得最火热的时候，他把自己屋里的金丝楠木桌子卖给了一个收藏家。好家伙，卖了八百万，这败家和尚！

二人赶回寺庙时，已是正午，吃完饭，便午睡去了，和尚们并不知道他们二人下山的事，仿佛一切如常。

到了下午，往日宁静的回门寺吵闹起来。却见山门外站着十多个人，手里拿着砍刀、棍棒之类的凶器，大吵大闹。其中还有一位美丽的女子，哭哭啼啼，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和尚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探出脑袋探个究竟。

“他娘的！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差点没死半道。”

“算命先生说我命中犯水，我还不信，今天差点就让水给冲跑喽。”

“兄弟们都没事吧？都他娘的数一数，少没少人？”

“没事，大哥，一个都没少。”

“他娘的，就你那数学水平，信不过你，再数数。”

一个瘦瘦的人站在纹身大汉的身旁，打扮得十分娘炮，染了黄头发，描眉画眼，妖里妖气，说话也嗲声嗲气，“哎呦大哥呀，这破寺庙，忒穷了，没啥油水呀。”

纹身大汉扫视了一下这破寺庙，的确很穷，骂道：“他娘的，这么穷还有脸开寺庙，这单生意算是白瞎了！”

不一会儿，大师兄智增和尚战战兢兢地出门迎了上去，合掌恭敬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光临寒寺，有何贵干？”

“呸！他娘的！”纹身大汉叫道，“这都他娘的什么世道！和尚不好好念经，跑出去强奸我老婆，还打了我的兄弟，这事他娘的没完！”

“娘炮”附和道：“就是呀，你们坏了哥们姐们吃饭的家什，这让我们以后在道上还怎么混？这事必须得讨个说法！”

“讨个说法！”众人七嘴八舌的喊着。

智增见来者不善，行为粗鲁，招惹不起，连忙说道：“本寺僧人一向戒守清规，施主莫非是……搞错了？”

“搞错了？！”纹身大汉指示旁边的“娘炮”叫道，“他娘的，给他瞧瞧！”

“娘炮”从精致的挎肩包里拿着一叠打印好的照片，踏着小碎步递给了智增，然后扭身走了回来，顺便还噘着嘴丢下一句，“哼，不要脸！”

智增拿过来一看，全都是赤身裸体的亲热造型，简直不堪入目，手都抖了，怒道：“回欣！给我出来！”

回欣早已猜到这些人的来历，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而此时的慧光和尚，却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不见人影。

智增的手颤抖不已，怒不可遏，他指着回欣的鼻子骂道：“你这狗娘养的，果然是畜生……还有什么话可说？！”

若是以前，别人叫他一声“狗娃”，他都要打人，而此时“狗娃”升级为“狗娘养的”，纵然有滔天的怒气，也不好发作，对方人证物证俱在，即便有三张嘴也是众口难辨，铁定坐实了强奸一说。

和尚们在背后开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反正没什么好话。

……

山寺清幽，终年有云雾缭绕，宛如仙境，这里是回欣长大的地方。

幼年的回欣并不快乐，小和尚们总拿他寻开心，叫他“狗娃”，因为传言他是从狗窝里抱来的。

当年寺院内确实养了一条灰色的大狼狗，是一条母狗，是慧远大师下山时与回欣一起带回来的。

每当回欣受到欺负、侮辱，他便迁怒于这条母狗，拿荆条狠狠地抽打它。

“都是因为你！我才受到他们的羞辱！”

母狗那恐惧、悲伤的眼神，蜷缩的身影，痛苦的哀嚎，成了回欣永远抹不去的回忆。

前不久，回欣与智增起了言语冲撞，这二人从小就有怨结，智增就是经常拿“狗娃”外号羞辱回欣的其中之一。智增当时一时失言，喊了一声“狗娃”，回欣恼怒，伸手打了智增，因为此事回欣还受到了师门处分，面壁思过七天。

回欣正在屋里面壁思过时，回门寺住持慧明大师走了进来，缓缓地盘坐在回欣的身后。回欣转身施了一礼，然后又转回去，恢复面壁思过的状态，没有说话。

慧明大师开门见山：“你可知道自己的来历？”

回欣当然很想知道，但是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一直都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从狗窝里抱来的？他还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寺庙内的僧人，大多身世凄惨，有的是被父母抛弃，有的是孤儿，但他们都曾经有过父母，没有一个认“狗”做父母的。

昔日少年的心思，没有人懂，这不光是一个遗传学问题，更是一个尊严问题，那条狗，让他从小抬不起头来。

“我想你也该知道了……当年师兄下山时，偶遇了你……和那条狗。”

回欣的后背微微动了一下，他很想听到真相，但又怕……

慧明继续说道：“当时，那条狗瘦骨嶙峋，大概是流浪很久了。师兄见到它时，狗嘴里叼着一个刚出世不久的婴儿，婴儿身上还有血迹，脐带还未脱落，一身的污浊，就像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它见到师兄就不肯走了，师兄告诉我说，那是一双母亲一般求助的眼神……”

狗的寿命不长，早已去世，慧远大师将它葬在一处林中，那是一片桢楠林。

面壁思过后，回欣找到了母狗的坟墓，搬起石头一块一块精心地垒起来，没有说一句话，最后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窘况，回欣在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向师父慧远大师闭关的方向跪了下来，心里道：“师父，弟子不肖……”

而后，他又转了个方向，对着那条母狗的坟墓——当年，母狗被他无情抽打时，那哀伤的眼神还历历在目——回欣感慨伤怀，一时竟泪如涌泉。

拜完母狗后，回欣咬了咬牙，握紧拳头，站了起来，面对智增师兄，施了一礼，朗声道：“请代住持师兄将弟子逐出师门！”

“什么？”众人诧异。

智增神色讶异，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回过神来之后，心中窃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怪师门无情。”

一个老和尚想出来劝解，却被身边的和尚拦了下来，向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代住持智增和尚郑重宣布：“俗家弟子回欣，因屡犯我佛门戒律，私自下山行苟且之事，败坏我佛门清誉，现将其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字字如箭，穿心而过！

呵~被抛弃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这样最好，从此回门寺再无“狗娃”的容身之地！这纯洁无瑕的山寺终于铲除了一个异类，完整地保留了自己的一份净土……离开它，成全它！

这破寺庙有什么好？戒律甚严，粗茶淡饭，不近女色，离开它，肯定能活得更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会一辈子屈身于这小小的寺庙？

早就想离开了，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应该高兴才对——可是这不争气的心呐，你为何还舍不得？为何还如刀绞一般的疼？没出息！

师门的事解决了，再来解决江湖的事。

面对来找麻烦的众人，回欣忽然闪到一人面前，那人还没回过神来，手中的木质棒球棒便被回欣夺了去，其他人非常紧张，慌忙亮出凶器，“哎呦卧槽，你要干什么？”

回欣冷声道：“我已经不是回门寺的弟子，此事与回门寺无关，不许再来回门寺找麻烦，否则……”

只见回欣将棒球棒的两头握在手中，用力一拧，那木棒竟被他生生拧断。

众人大惊失色。

纹身大汉故作镇定，大声道：“那我们的事，他娘的……怎么了结？”他的声音虽大，却掩饰不住胆怯之色。

“我跟你们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小伙子玩的是什么套路。

“好！他娘的好胆色！”纹身大汉道，“兄弟们，把人带走！”

“不用，我自己会走！”回欣说完，向回门寺众僧施礼辞行，然后脚下生风，大步走下山。

来找麻烦的众人也一起下山去了……回门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一行五辆黑色的轿车，从乡村小路出来，进了国道，而后加速驶向城市。

慧光师叔没有骗人，小车更晕。

“娘炮”开口说道：“大哥，您瞧那帮和尚那德性，生怕连累了他们，忒不仗义！”

纹身大汉扭头看了一眼回欣，故意大声说道：“我说兄弟，咱是不打不相识。和尚他娘的不仗义，咱哥们可愿为兄弟两肋插刀，道上混的，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兄弟身手不凡，倒不如跟哥哥我混，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想肏姑娘有的是……”

回欣沉默不语。

车队回城之后，却没有难为回欣，只吩咐人盯紧了他，别让他跑了。

这里是一家洗浴中心，回欣只一个人呆在一个粉红包厢里，躺在柔软的床上发呆，门外女人的嘤嘤之声不时地传来。不一会，“娘炮”进来了，和颜悦色的进行了一番游说，希望回欣加入他们的团伙，以后一起发财。

回欣用沉默应对，“娘炮”悻悻离去。

接下来，那个美丽的女子进来了，这回没有直接脱衣服，而是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讲到动情处却是声泪俱下，女子的经历令人唏嘘，原来她曾经是个三好少年，家在农村，后来因家境贫寒，到城里打工，被人贩子骗走，卖给了卖淫团伙，最后是纹身大汉拼了命把她营救出来。这份恩情，她愿意用一生去报答——好一对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只是为啥不干正事呢？

女子走后，回欣心乱如麻，他想到了师父慧远大师，又想到那条母狗……不知不觉中，他慢慢睡去，只是那些梦境乱七八糟，只感觉心力憔悴……

睡梦正酣，门外突然嘈杂起来，回欣惊醒过来，只听得有人大声嚷嚷，有女人的尖叫声，还有男人的求饶声……咣当一声大响，门被踹开，呼呼啦啦进来许多人。

“警察！都别动，老实点！”

回欣被稀里糊涂地带进了派出所，进了小单间……

“把嘴巴放干净点，别‘他娘的’‘他娘的’乱骂人。”

“警察叔叔，我他娘的从小就这毛病，改不过来了。”

“没事，有狱警叔叔帮你改。”

……

经过审讯，警察得知回欣是受害者，教育了一番，就把他放了。走出派出所的回欣这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天空阴了下来，要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前几日还是炎炎夏日，就像烧热的笼屉，一场来自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瞬间驱走了烈日高温，一场淋漓风雨过后，空气变得清新凉爽起来。人们穿上了长袖衣物，喜迎秋日光临，然而紧接着到来的这场阴冷潮湿的飒飒秋风，对无家可归的人而言，却是及不友好。

可笑，人一旦倒霉，连老天爷都要捉弄你。

举目无亲的回欣衣着单薄，身无分文。漫长的一天，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过去了，阴冷的黑夜开始笼罩大地，细雨如毛，仿佛无处不在，即便在路边的凉亭下，也挡不住这湿冷的水汽，小风嗖嗖，寒彻骨髓，除了全身发出高频率的抖动自发热之外，没有别的御寒办法。

城市的灯光没有一丝热气，来往的车流、人流，仿佛仅仅是一道风景，亦或者，别人也仅仅把他当作一道风景。

回欣在小小的凉亭里蜷缩着，冷，真冷，冷到腿肚子疼。

师父曾经说过，人生总会遇到几次不容易迈过去的坎，你要学会正确面对。可真遇到了，还真不容易，附近全是高楼大厦，这么多的房子，每一栋都能遮风挡雨，可自己居然老老实实地在大街上受冻挨饿，心里难免不平。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在所有人都抛弃你的时候，有些东西是否还值得坚守？

他想到了那个美丽的女子，汗，可笑，就连她的最私密处都看到了，居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倘若此时自己也是一个女子，遭遇如此窘境，面对一个纹身大汉伸出的援手，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随他而去吧？

那个纹身大汉绝对是个坏人，可他对自己人却是十分仗义，这是许多道貌岸然的“好人”做不到的，跟他也算是相识一场，也是不知道他的姓名，只记得他那畅行江湖的口头禅：

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