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和尚下山

慧明大师回想起往事，仍历历在目，他之所以出家，多半是因为“回门宝轮”的存在，其次才是与赵瑞国的恩怨。出家32年来，慧明大师得知了更多关于“回门宝轮”的秘密，而“回门宝轮”的存在，不仅对外秘而不宣，就连寺内的和尚都知之甚少。

慧远师兄在梦中的托付，慧明大师自然不会怠慢，只是眼前的这个叫伊诺的年轻人，神情笃定，不像朝三暮四的人，恐怕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劝服。况且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就算将赵瑞国的往事全盘托出，他也未必真信。倘若能朝夕相处，日子久了，却也可能说服他，可是他此次来访，不会久留，这一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慧明大师一时及其犯难。

……

一张矮木桌，两盏清茶，温暖的缕缕热气缓缓漂升，就像慧明大师那温暖的微笑表情，能得到高僧大德的如此礼遇，伊诺倍感荣幸。在这间朴素、简陋、整洁的寮房内，慧明大师和伊诺面对面盘膝而坐，斟茶，闲聊，一老一少心气相投，话语投机。

要想在实力雄厚的“瑞国科创”里混得风生水起，老板赵瑞国的为人必须了然于心，而对他最了解的，应该是与他有过节的人，能够将他最阴暗的一面曝光出来，眼前的这位慧明大师便是最合适的人选，否则怎么会对赵瑞国说出那句霸气侧漏的话，“你还有脸见我？！”

然而，问话也是十分讲究技巧，冷不丁的直接发问，不仅唐突冒失十分无礼，而且会让对方猝不及防，产生本能的抗拒心理，那就适得其反了，必须旁敲侧击，先问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后面再追问就水到渠成了。

“大师，您跟赵总是怎么认识的？”

慧明大师陷入沉思，不知在想什么。伊诺有一点小小的揪心，知道这种问题不该问，可是不得不问，加入“瑞国科创”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他不想徒劳无功。

沉思片刻，慧明大师终于开口了，缓缓道：“我出家前是做科研工作的，你知道吗？”

虽然慧明大师答非所问，但是伊诺还是放下心来，老和尚不光愿意回答，而且直入要害。

“赵总提到过。”

“那你可知道，赵瑞国从商之前，也是做科研工作的？”

这倒令伊诺有些诧异：“这个我不大清楚，他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慧明大师眼神忽然变得深邃，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叹了口气：“我们原来是一个单位的，当时我们参加了一个秘密的研发项目……”

慧明大师的话忽然戛然而止，他本想将赵瑞国的往事向伊诺道明，但又转念一想，当下说这种事不合时宜，何况“不两舌”本是佛门弟子的戒律之一，背后说人坏话，挑拨离间，乃是破戒。

思忖片刻，慧明大师又叹了一口气，“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伊诺看得出来，慧明大师有一肚子的话不便明说，既然如此，此时也不便追问，何况他话说了一半，必然会有后话，也不急于一时，日后还是有机会的。

老和尚话锋一转，终于还是聊到了技术问题，“我听说伊施主研究的是‘元素之心’反应堆技术，颇有建树。”

伊诺抿了一口清茶，放下紫砂茶杯，谦虚道：“只是略有小成，若想取得大的成绩，还需赵总这样的贵人扶持。”

再次提起赵瑞国，并把他褒扬到很高的位置，伊诺本意是想刺激一下老和尚，只等他脱口而出，说出赵瑞国没那么好，而且很坏，如何如何坏之类的话。

果然，慧明大师脸色一变，端起的紫砂壶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给伊诺续了茶水，终究还是恪守了佛门戒律。

看来这事还不能急。

“后生可畏呀，你给我讲讲，什么是‘元素之心’？”

这个问题看似不大，但细讲起来，需要长篇大论，条件不允许，但粗略讲来，也只能说个梗概，所以根本说不清楚。伊诺思索片刻，说道：“简单讲，‘元素之心’就是原子核的核心，那是一个由暗物质组合而成的实体，占据整个原子质量的95%以上，就像银河系中心的黑洞，实际上那是力场、能量和生命的源头。‘元素之心’散发的力场是最强大的，在它的作用下，最终形成了以‘元素之心’为核心，沿着螺旋方向，层层递减的场域结构……这个理论模型，可以解释诸多的物理现象，无论是量子物理，还是天体物理……”

听了伊诺一番讲解之后，慧明大师满脸疑惑，“不瞒你说，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理论模型，只是几十年来却没有半点头绪。我今天请施主来呢，就是想向你学习，施主若不嫌弃我年纪大，可愿意收我这个学生？”

伊诺连忙摆摆手：“不敢不敢，大师过谦了。”

“伊施主不必谦虚，入门有先后，悟道无早晚，成道不在年龄。我虽出家为僧，但科研工作也没有完全荒废。我的专业跟施主一样，也是核物理专业……物理物理，万物之理，研究到深处，却也发现与佛理有相通之处……”

“的确如此，所以我们可以有许多共同话题。”

“可是……”慧明大师面有难色，“我虽然有心与施主促膝高谈，但是，施主终究还是要下山去，我正为此犯愁，不知如何是好？”

慧明大师心中所想的是慧远师兄的嘱托，不过话说到这里，虽不是一回事，却是一件事，于是也想听听伊诺的主意。

伊诺虽不知道托梦一事，但见老和尚意犹未尽的样子，料定他有话想说，不如就推他一把，于是笑道：“这个不难，大师跟我们一起下山就好。”

慧明大师更加为难了，“我若下山，这回门寺……”

原来老和尚舍不得这深山寺庙，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若能将他请下山，一来赵瑞国会非常高兴，也算立了功，二来可以与老和尚朝夕相处，再打听当年的旧案，也就不难了，不如，再推他一把。

伊诺微笑道：“我听说，出家人如果以寺庙为家，就不算是真正的出家。”

慧明大师脸色一窒，表情定格了数秒钟——佛门修行，旨在“放下”二字，放下执念，放下贪、嗔、痴三毒烦恼，方可得大自在——眼前的年轻人虽不是佛门中人，在佛理上却比自己这个修行了三十年的老和尚更加彻悟通透，不简单呐！慧明大师忽然大笑：“伊施主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我这榆木脑袋。哈哈，好，我这就跟你们下山。”

“太好了，我们这趟没白来。”伊诺心中暗喜，搞定！

……

赵瑞国听说慧明大师愿意下山，大喜过望，忙问伊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搞定这冥顽不灵的老顽固。

伊诺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表示自己也是出乎意料。

这是智慧的做法，倘若处处炫耀自己的小聪明，虽一时得到众人的口头赞赏，满足了小小的虚荣心，但别人回过味来，必定对你处处设防，那么你以后的道路就艰难了，伊诺曾吃过大亏，所以长了记性。

慧明大师就更聪明了，处处恭敬谦卑——这是佛祖教育得好。他说，他敬佩伊诺的学识，想跟他好好学习。

唉~倘若世人没有嫉妒心，又何须表演那低调和谦卑？

赵瑞国觉得这个理由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看来人终究是会变的，慧明大师出家前是何等的傲慢性格，如今却对一个后生晚辈如此的心悦诚服，明哥呀明哥，万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只是那个邱老太很不情愿，三番五次阻挠，见赵瑞国不听她的，只好作罢，便也笑脸相迎，表面装好人，虽然她的表演能瞒得过许多人，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心中只有自己的那点小九九的人，一言一行全都露馅了。

临行前，慧明大师将大弟子“智增”叫到跟前，嘱托一番：“智增阿，你帮我打理寺庙的大小事宜已经数年了，现在可以放心地将寺庙交给你打理了。师父此次下山，也许数年不归，你要勤加修行，一心向佛，以身作则，管理好寺庙。”

总是瞒着师父“吃鸡”的智增和尚涕零如雨，跪地应允。

之后，慧明大师与众人一同走出山门，合掌鞠躬告别众僧，登上直升机，对这陪伴了自己三十多年的回门寺，没有多看一眼，出家人本没有家，一心所向只有极乐净土，阿弥陀佛。

直升机缓缓升起，扭转方向，飞奔而去。

智增和尚跪下来磕头，心中却是十分高兴，从今往后，想“吃鸡”就“吃鸡”，再也不受拘束了，太爽了！

见那直升机已经飞远，躺在树下的慧光和尚却叹息道：“为了一个年轻人，值得吗？”

为了不负慧远师兄的嘱托，也为了帮助伊诺认清状况、避免他助纣为虐，慧明大师只身深入虎穴。

慧明大师一走，“吃鸡”和尚智增就担起了管理寺庙的重担，因为之前有经验，也是轻车熟路，只是这气势上比往日里增了不少，指手画脚时的声音也大了许多，这叫作，青山无大树，茅草当长竿。

手机，在回门寺里算是十分奢侈的物品，只有三两个和尚在使用，不过都是过时的老爷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至于智能机，寺庙里不曾拥有，也不大情愿用，因为里面的诱惑太多，有坦胸露乳的，有扭腰撅腚的，和尚们都把持不住，不利于修行。

然而，俗家弟子回欣的手里却拿着一部造型前卫的智能机，这是伊诺送给他的见面礼。回欣爱不释手，没过几天，就学会了如何使用，至于里面的诱惑……回欣看的不多，也就看了二十几遍。

酒肉和尚慧光看到他手捧手机，玩得聚精会神，便悄悄地挪过去，伸手要夺了他的手机。回欣身手何等矫健，稍微一躲，便轻巧地躲了过去。

慧光和尚整日烂醉如泥，没有人把他当回事，唯独与回欣关系融洽。这爷俩，一个放荡不羁，师叔没有师叔的威严，一个桀骜不驯，师侄没有师侄的恭敬，平日里没大没小。两个回门寺的异类倒是同病相怜，臭气相投。

慧光和尚扑了个空，甚是无趣，不过也看到了手机屏幕的画面，大笑嚷道：“我看见了，看见了，又圆又润的一对大……”

回欣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恳求道：“师叔不要说，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是它自己跳出来的。”

慧光和尚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不会乱说，回欣便放开了他的嘴。这家伙，从来不刷牙，一口吐沫粘在手上，臭气熏人，回欣后悔用手了，该用鞋帮子。

“看就看了，有什么好怕的？”慧光和尚懒洋洋地说道，“只可惜，这画上的人再好看，终究还是假的。”

回欣嗤了他一下，“难不成，你还想玩真的？”

慧光和尚斜了他一眼，得意洋洋地道，“你以为我慧光禅师只是个酒肉和尚吗？”

“师叔你难道……？”回欣吃惊地看着他。

若说这慧光和尚不仅嗜酒吃肉，而且还好色，一点都不奇怪，但看他那被酒色掏空的小身板，一副弱不禁风、萎靡不振的样子，想必隔三差五下山买酒买肉，都不忘风流快活一番，不过也很奇怪，他哪来那么多钱？

这和尚，喝酒吃肉好色也就罢了，还杜撰出一大堆歪理，为自己的破戒行为正名，“不经历一世情爱，又怎么能知道情为何物？不知道情为何物，又怎么会彻悟为什么要断情？不近女色，心里却念着女色，还谈什么修行？”

此番道理，回欣闻所未闻，不过似乎有些道理。

“真正的修行不在寺庙，而是在那花花世界。”慧光和尚负手而立，目视远方，凌然道，“只有做到出淤泥而不染，近女色而心中无女色，才是真正的大修行者。”

“师叔的意思是……？”

慧光和尚表情忽然变的猥琐，俯在回欣的耳边小声道：“嘿嘿~老和尚不在，我带你下山玩耍一番……”

回欣咧嘴笑了，欣然同意。实际上，他想下山的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在手机的诱惑下，在邪僧的诱拐下，回欣20多年清白道行，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