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见如故

此时，回欣一个人上了后山，莫非是看望师父？伊诺想探个究竟，尾随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一块平整草地，回欣停下了脚步，伊诺连忙躲在暗处。看样子，这小子不是去看望师父，原本想着能见到他给小木屋内的老和尚送吃的，解了心头疑惑，这下落空了。

回欣首先活动了一下身体，之后打了一套拳法，这拳打得大开大合、虎虎生风、身形轻盈、动作迅猛。伊诺不懂武功，但看他的拳脚刚猛有力，有破空之声，想必是个高手，不由得赞叹道：“好功夫！”

见伊诺走了过来，回欣停下拳脚，冷冷道：“你也会武功？”

伊诺摆摆手，笑道：“不会，没学过。不过我听说，练武功只练套路，不去实战，是没有用的，上了擂台不堪一击，多少武术大师一上擂台就现出了原形。”

这番话颇有挑衅意味，并非伊诺鲁莽，面对一个不善交际的人，对其感兴趣的东西进行言语激将，却是一个不错的选项，不打不相识嘛，不过，早就确认过眼神，是打不过的人，至于口水仗嘛，尚可一战。

回欣轻蔑一笑：“谁说我没有实战了？你看这是什么？”

顺着他的运动布鞋的脚尖看去，旁边的一块青石上，摆放着十几只死苍蝇，伊诺不敢相信，忙上前仔细察验，一共18只，其中9只没有死透，还在蹬腿。

拳头打苍蝇，而且还凌空码放整齐，说什么都不像真的，“别告诉我这是你打下来的。”

回欣嘴角一翘，随即吹了声口哨。

忽见一群黄雀落在青石上，叽叽喳喳抢食那些死苍蝇。好漂亮的小鸟，毛色金黄，有黑色斑纹，比麻雀好看多了。这群黄鸟性情活泼，行动敏捷，叫声优美，惹人怜爱。伊诺有心捉几只拿回去养着，然而他更明白，黄鸟毕竟是野生动物，囚于笼中，对不起它自由飞翔的双翼，真正的爱鸟之人，一定是将它们放归山林，在那里有它们的同类，不至于孤单。

伊诺没有养过鸟，不清楚养鸟的人怎么解决给小鸟找对象的问题，鸟类大多是一夫一妻制，终身伴侣，十分恩爱，硬给它们配对，又不知道它们愿不愿意，怪麻烦的。

其中一只黄鸟落在回欣的左手上，看样子，小家伙经常这么干，对回欣十分信任。人与动物之间建立信任并不难，给点吃的就成，而人与人之间建立信任，难了。

回欣右手在空中迅速一挥，指甲上捏了一只嗡嗡受惊的苍蝇，放在黄雀跟前，那黄雀立刻啄了去，并未立刻吞下，想必是想带回去哺育儿女。

伊诺的眼珠子差一点“飞”出来，高手在深山，这话果然不是乱说的。

突然，那群黄雀同时腾飞，像一群黄色毛团钻入树林，别看一只黄雀个头不大，成群一起行动阵势不小，掀起一股小小的“妖风”。

伊诺没忘了刚才那茬，“刚才抓苍蝇那招，没看清，再表演一遍可以吗？等会儿，我拍个视频。”他连忙拿出手机，“准备好了。”

回欣咧嘴笑道：“你让我表演，我就表演，多没面子。”

伊诺哀求道：“帅哥，你就再来一次吧，这么好的招式，可不是人人都能看到的，这要是发到网上，必火。”

在这山沟旮旯里，回欣整天面对的是一帮死气沉沉的和尚，自己的一身武艺，根本没有人欣赏，难得今天有人如此赏识，心里高兴，就答应再表演一次。年轻人爱显摆，给点阳光就灿烂，这一次，他想来个绝活。

前方不远处，有一堆花丛，粉红俏皮的小野花引来蜂飞蝶舞，越过这万绿丛中一点红，是一块二米多高的山石，尽管个头不大，但丝毫不输气度，也如此地的山峰一般傲然矗立。

回欣面对山石方向蓄势站立，气定神凝，“开始了！”

随着一声轻喝，他踏步冲了上去，身法飘忽，速度极快，居然能听到破空之声，好似狂风撕扯帆布，就怕他一身衣服承受不住，半空中撕裂开来，好在衣服够结实，否则将看到一个赤裸的美男子了。

前面就是花丛，再不降速，依照惯性肯定就冲了进去，显然，回欣早有准备，他的速度瞬间降了下来，不过这戛然而止的诡异身法，竟似乎不受惯性的束缚，有点像飞碟的飞行轨迹，伊诺不禁诧异，难道这种运动方式，人体也能做到？

回欣顺势在花丛前跳跃而起，如旱地拔葱，高高跃起，身体轻巧地在空中翻滚两周，右脚正好踏在山石尖上，稳稳地来了个金鸡独立，哇塞，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只见他双手指缝间，分别夹了一只蝴蝶，指头一松，受惊的蝴蝶立刻仓皇飞逃，这诡谲的身手，绝了！

大饱眼福的伊诺心服口服，收了手机，拍掌称赞道：“高手，这是高手。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当然是师父教的。”

“你师父是谁？”

回欣瞄了伊诺一眼，并未作答，反而问伊诺：“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哦，我们老板想要见你们的住持方丈，慧明大师。”

“你们从哪来？”

“宝莲岛，听说过吗？”

回欣摇头，神色顿时有些黯然：“我从未下山，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可怜的孩子，伊诺看他的眼神都开始怜悯起来，“世界那么大，你应该出去看看。”

“出去看看……”回欣若有所思，“外面什么样？”

这话倒把伊诺问住了，对于一个从未接触山外世界的人而言，那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而对于一个日日夜夜生活在山外世界的人而言，恐怕未必就能看懂那个复杂的世界吧！

“外面的世界很复杂，而更复杂的是人心。”

回欣惊讶道：“这话听着耳熟，我师父也曾说过。”

伊诺咧嘴笑道：“你师父真是个了不起的人，说话很有水平。”

“那是当然，师父是得道……”

伊诺忽然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回欣看他笑的这么得意，心里很纳闷，数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大笑起来。

伊诺并非一个健谈之人，或许只是找不到一个说话投机的人。搞科研的人，本性都很良善，思想也很单纯，在科学的道路上，越是靠近普适性大、逻辑性强的科学真理，却越发的搞不懂复杂善变、难以捉摸的人心，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所谓的低情商物种。

情商低，说话必然就不招人待见，平时只能少说话，装酷，装高冷，其实是害怕别人说自己是傻叉。

今天遇到一个意气相投的人，说话自然就投机了。

伊诺站在一个大石头上，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回欣却听得怔怔出神。回欣表面冷酷，内心却也热情，他也讲述了寺庙内的故事，听得伊诺也是呆若木鸡，特别是在提到慧远大师的时候，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伊诺不大敢相信，但看回欣，似乎只是在讲述一段稀松平常的经历。

转眼，日落西山，二人一起回到了寺庙，仍然意犹未尽，晚饭的时候也不忘热烈交谈，饭后更是攀谈到深夜。

“伊诺这小子恋爱了。”周宇捂嘴笑道。

赵瑞国附和道：“嘿，我觉得小两口感情不错，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

众人哈哈大笑。

……

深更半夜，山外来的几位游客睡在土炕上，听着哗哗悦耳的瀑布声响，嗅着淡雅幽香的楠木芬芳，吹着清凉舒爽的青山小风，这种亲近自然的感觉……咦，蚊子！

好在蚊子不多，寥寥几只，众人合力驱赶打杀之后，才安心睡去……

伊诺再次梦见自己生孩子，那痛楚真真切切……他的孩子又在沙滩上玩沙子，只是这一回，多了一位小姐姐在一起玩耍，小男孩很高兴，不停地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

那不就是……回门寺后山小路上的那位美女嘛！

小姐姐忽然问小男孩：“小弟弟，为什么一直挖沙子？”

“我要把爸爸挖出来！”小男孩扁着嘴，样子有些难过，“他总是对我不管不问。”

小姐姐发现了伊诺，向他瞥了一眼，这一回眸，好美！

伊诺有种恋爱的感觉，一时激动，很不争气地醒了过来，该死！却发现”大虾精”周宇的臭脚丫杵在自己的脸上。伊诺把它的臭脚丫挪到一边，想要继续睡，然而毫无睡意。那梦境太过真切，他的感受、他的知觉、他的视力，比在现实中清晰十倍不止，以至于令他开始怀疑那里才是现实，而此地却是梦境。

我要把爸爸挖出来……

我要把爸爸挖出来……

小男孩的这句莫名诡异的话语，一直在伊诺的脑海中回响。

……

正是夜深人静，在山下村庄给信佛居士讲了一天佛经的慧明大师睡在村民安排的农舍，忽听得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他睡眼蒙眬地睁开眼睛，忽见得一位白发长须的人站在面前。

“慧远师兄？”慧明大师惊喜地道，“您出关了？”

慧远大师摇摇头，缓缓道：“今天我在寺内遇到一年轻人，造化颇深，可惜羊入狼穴而不自知。慧明师弟，你赶紧回寺，好言相劝，助他迷途知返，切莫助纣为虐。”

慧明大师不明所以，想要继续追问，怎料慧远大师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汗！高人行事一向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人捉摸不透。正诧异间，慧明大师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梦。

……

第二天，临近中午。

一个戴着黑框小圆眼镜的老和尚，拄着登山拐迈步进了回门寺大门，和尚们见了纷纷行礼，问住持好，他笑着一一回礼。这位和蔼慈祥的老和尚——慧明大师，终于回来了。

听说慧明大师回来了，赵瑞国一行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立刻出门迎接，特别是”大虾精”周宇，连忙搀扶着老和尚进了寺院寮房，嘘寒问暖，端茶倒水，比对亲爹还亲。

师兄托的梦果然灵验！慧明大师暗自观察，一行人中确有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一脸奴相，溜须拍马、讨好奉迎却是拿手，但绝非大才，另一个……行为低调，眼神深邃，倒有几分相像。此人是不是大才，慧明大师一时不能断定，但羊入狼穴倒是确有其事，因为赵瑞国的为人，慧明大师比谁都清楚。

“明哥，一向可好？”赵瑞国面对慧明大师，却是一脸的严肃表情。慧明大师出家前的俗名叫“陈永明”，与赵瑞国是发小，因此赵瑞国仍用了小时候的称呼。

慧明大师瞄了一眼赵瑞国，脸色却不大好看，没好气地道：“你还有脸见我？！”

嗯？这两人莫非有仇？只见赵瑞国十分尴尬，脸色涨红。

……

32年前，当时并没有“瑞国科创”，赵瑞国当时还是是陈永明（慧明大师的原名）的学生兼助手。没错，赵瑞国也曾是一名科研工作者，令人难以置信，如何就变成了今天这副粗俗土豪的模样，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因为二人是发小的关系，陈永明对他尤为照顾，学业上尽心辅导，生活中尽力帮助，还将医学系的漂亮女同学介绍给他认识。当时的赵瑞国还是一个青葱少年，在女同学面前低垂着头，正眼都不敢瞧一眼，一脸的羞红，可如今的他……一言难尽呐。

当时，陈永明的研发团队开展了一个机密的研发项目。项目进展地十分顺利，研发成功的时间比预期提前了一年。就在这个时候，陈永明发现了赵瑞国窃取了研发成果，并将它卖给了外国人，牟取暴利。陈永明大怒，立即向上级举报。谁曾想，举报赵瑞国不成，自己却陷入麻烦之中。

他才华横溢，遭人嫉妒，也因性格孤傲，恃才傲物，嘴上不饶人，平日里没少得罪人，出了事，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他作证，更有人趁机煽风点火，打击报复。同事们开始疏远他，躲着他，怕他告状。上级领导听信了许多针对他的小报告，觉得他是团队中不安定的因素，于是命他休假，赋闲在家。

在家也不安生，出门买菜被不明人员围殴，打人者倒是怒气冲冲，理直气壮，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得知“真相”后，纷纷鼓掌欢呼，打得好，背后捅刀子的小人就该往死里打。

上医院看病吧，医生笑他一个科学家不好好搞研究，竟学小流氓跟人打架，忒不学好。

回到家，家里被一帮人翻腾得乱七八糟，妻子蹲在地上流眼泪，见了他二话没说，扭头回了娘家，再也没回来。

反观那赵瑞国，却如日中天，得到重用，丝毫不受这场风波的影响。

后来就更麻烦了，有人列举了陈永明的数条罪状，学术造假、讨要贿赂、性骚扰女学生……并且还有“受害者”站出来指认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鼻涕眼泪的博取同情……一时谣言四起，一些报社、电视台也跟风评论，免不了文诛笔伐。陈永明因此身败名裂，妻离子散。

最后因为缺少证据，此案便不了了之。

陈永明从小就是天才，14岁上大学，16岁取得博士学位，24岁被评为终身教授，一直受人仰慕，没有受过半点委屈，性格骄傲惯了，突然遭到如此境遇，原先的人生观、价值观顷刻崩坍。他对这世道绝望透顶，心灰意冷，决然遁入空门，法号“慧明”。

一个天纵奇才、科学明星，就此陨落。正是从那时起，赵瑞国弃科从商，“瑞国科创”异军突起，叱咤商海，风头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