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肉身菩萨

大青石板铺成的山路虽然陡峭，却并不难走，伊诺走得不急不缓。两边的绿树藤蔓十分茂盛，花朵争奇斗艳，蜂飞蝶舞，树上传来的各种鸟鸣不绝于耳，植物和泥土的芬芳萦绕左右，这种亲近自然的感觉，曾经很熟悉，后来就陌生了，抬头看去，山峰半腰处一朵袅袅清云，仿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忽然之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以前来过这里。

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感觉，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伊诺与常人不同，他是经常有这种感觉，以至于梦中的那个地方，湖泊、小镇，那个围着红肚兜的小男孩，都仿佛似曾相识。

再次想起梦中的小男孩，伊诺叹了口气，心道：“不光想老婆，连孩子都开始想了，看来真该成家了。”

不知先前看到的女子，是否就是一段姻缘的开始。伊诺走到当时女子所在的地点，四下观望，没有发现半个人影，于是继续向前走。走了一段路程，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左边的路口旁立了一块两人多高的山石，上面刻了四个大字：

禁地莫入

所谓禁地，就是不想让外人看到，那就别看了，抬脚刚要向右走，忽然想到刚才的女子，伊诺顿生怀疑，难道这里的和尚私下里与那女子通好，不想让外人知道？亦或许那女子被胁迫至此，不得脱身，刚才的现身，是向别人发出求救信号？若果真如此，倒也牵扯出一个案子——花和尚金屋藏娇，美少女智脱魔爪——倒也配得上一个头条新闻。

抬脚刚要左转，伊诺又停步了，自己已经够麻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不值当……可是又忍不住想看，反正已经很麻烦了，死猪不怕开水烫，闯一闯又如何？

倘若天命在我，何惧江河之险？

天命若不在我，管他湖海风波！

人世间的事都是如此，打仗讲究出师有名，做坏事也得事出有因。伊诺给自己编了个借口，无非就是好奇心发作，想进去看看罢了。

小路应该很久没有人进来过，荆棘丛生，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会被棘刺扎伤。走了几步，伊诺苦不堪言，却没有停下脚步。这样的路，哪会有人进来？只有许多小动物，像蚂蚱、螳螂、蜘蛛、小蜥蜴，还有一条小白蛇，被吓得窜出荆棘丛。

对不起了，惊扰了你们的清净。

缓慢挪移一段不远不近的路，拐了个弯，伊诺抬头一看，发现山坡上一个小木屋，也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木屋上空是一片云雾，隐隐有七彩光芒倾泻下来，恰好罩住了小木屋。

伊诺嘴角微微翘起，心想一个小木屋何德何能，老天爷都罩着？既然都走到这了，不如就进去看看。

打定主意，伊诺一步一步地移了过去。

小木屋看起来很旧，却很结实，没有一点残破，窗户和门都被钉死。伊诺找到一条稍微大一些的门缝，扒着门缝看进去，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他闭上眼睛，稍等片刻，再睁眼看去，这回看得清楚多了……

这一眼，因事先没有思想准备，伊诺着实吃了一惊，差一点就喊出来。

里面有一个人！

屋内悬挂一白色透明纱帐，罩住一人，此人肩宽背厚，比一般人雄壮许多，身披玄色袈裟，脖子上挂着一串木质佛珠，看着装，应该是个和尚，然而，一头白发垂到了腰，白色的胡须和眉毛都很长，相貌倒像个仙风道骨的道士。

他面如重枣，鼻直口方，虽是一老者，但脸上并无皱纹，英气逼人。他双目微闭，神态安详，双腿盘坐成跏趺坐姿，双手仰放在下腹前结成禅定印，像个披头散发的活菩萨。

这个人为什么独自一人坐在这里？他是谁？

伊诺正想着，耳边忽然响起浑厚嗓音，自带磁性，仿佛能让每一个脑细胞产生共鸣，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清晰。

“小僧法号慧远。”

伊诺心中一惊，“谁在说话？”

声音绝对不是从屋内发出，仿佛就在耳边，而身边根本就没有人，简直活见鬼了。

伊诺再次趴着门缝向屋内看去，那人仍旧一动不动。

伊诺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道：“刚才是您在说话吗？”

屋内那人没有回应。该死！肯定是出现幻听了。

木屋内这人好生奇怪，独自一人坐在这荒凉的小木屋里，看样子是在闭关练功。可是，屋子门窗都被木板钉死，沿路长满荆棘，肯定是很久没有人过，他又是怎么生活的呢？

伊诺再次仔细观察屋内陈设，特别留意屋内有没有茶饭器皿，没有，就连一个碗一根筷子都没有。当伊诺的视线再次回到这个人的时候，心中忽然一惊，他的胸腔没有一点起伏，根本没有呼吸。

我勒个去，原来是个死人！伊诺顿时感觉脊梁骨冒冷汗。

不对呀，倘若真是死人，为什么不腐烂，而且还如此的栩栩如生？

对了，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肉身菩萨。

——

肉身菩萨也叫全身舍利，是修行人坐化之后，身体经久不烂——《金梵明经》载:“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

——

通常的肉身菩萨，形如干尸，像这样栩栩如生的非常罕见，这可是宝贝呀！然而即便如此，那也是个死人，至少在医学上是这么认定的。可是，和尚都是光头，而此人却是一头长发，难道说他的头发一直在生长？死人是不可能再长头发的，莫非……这个人并没有死？！

伊诺摇摇头，暗暗自嘲，胡思乱想些什么？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这个人最开始坐在这儿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这就合情合理了。

盯着一位老人的遗体看来看去，不仅无趣，而且不敬，伊诺随即鞠了一躬便离开了，然后顺着来时的路，回到了寺庙。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发现死尸，要不要报警？

“你去哪了？”周宇见他回来，便大喊道，“吃饭。”

伊诺的肚子早就咕咕叫，连忙上前问道，“什么好吃的？”

“窝头、咸菜，难吃得要死。”周宇埋怨道。

赵瑞国斥责他说：“就这个，爱吃不吃……不过确实难以下咽，棒子面太粗了，拉嗓子。”

伊诺从周宇手中接过窝头，咬了一口，玉米面的窝头，味道虽好，但的确又粗又硬，勉强下咽，怎奈肚子饥饿，也只能将就了。

“咦？那是什么？”伊诺指着一个大粗瓷盆，里面盛放的是黑乎乎的汤水。

“你敢吃吗？”周宇一脸邪笑。

伊诺正色道：“这有什么不敢吃的？”

他随即拿起碗来盛了一碗，看样子，是野菜和捣碎的花生熬制的菜汤。伊诺端起碗喝了一口。

众人眼巴巴盯着他，连忙问：“味道怎么样？”

伊诺表情平静，慢慢放下碗，扫视众人，一时不语。

“难吃吧？不好吃就吐出来。”周宇坏笑道。

伊诺突然咧嘴而笑：“太好喝了！”

一大碗菜汤，很快被伊诺吞下肚子，野菜的清爽和花生的浓香，令人回味。

赵瑞国也试着喝了一小口，立即眉飞色舞，连连点头道：“嗯！嗯！果然不错！”

领导都发话了，必然不假，不多时，众人将这碗野菜汤抢了个精光。

伊诺用野菜汤泡着窝头，居然吃撑了，连连饱嗝。

赵瑞国却对这菜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跑去厨房问胖胖的大厨和尚：“老师傅，这菜汤叫什么名字？”

“渣。”大厨和尚应道。

“什么？”赵瑞国没有听清楚。

“渣！”大厨和尚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哪个zha？”

“豆腐渣的渣”

“嘿，这名字倒新奇。”赵瑞国笑道。

“什么新奇？我都吃了几十年了。”

“老师傅，今天我拜您为师，就学这……渣……的做法。”

“好啊。”大厨和尚笑道，“待会儿跟我一起上山，先从挖野菜开始学。”

“是，师父！”赵瑞国龇牙笑道。

大厨和尚也高兴地笑了，谁说城里人嘴刁了？一碗野菜渣，搞定。

——从此，“瑞国科创”的酒店和餐厅，多了这一道特色菜汤：渣，价格贵得很，却很受追捧。（这是后话）。

午饭后，爱“吃鸡”的智增和尚给众人安排了寮房，屋内陈设十分简陋，一张原木桌子，一个大土炕，上铺一凉席，灰色的被褥叠地很整齐，寺庙的内务工作还是相当不错的，当然，那个邋遢的酒肉和尚慧光除外。

天气炎热，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小风扇摇头晃脑，不顶事。伊诺跑到院内的大树下，铺了凉席，躺下去只觉得凉风嗖嗖，爽！

树上蝉鸣不绝，居然不吵耳朵，倒像是催眠曲，听着舒服。

不一会儿，赵瑞国、周宇也都抱着凉席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平躺下去，摇着芭蕉扇，漏出肚皮，瞬间一副乡下老农民的派头。

几分钟后，呼噜开始震天响了。

一只花斑大蜘蛛拉着丝线垂了下来，正好落在赵瑞国张开的嘴巴里，却见他吧唧了几下嘴，睡梦中把这只大个的花斑蜘蛛，吃了。

……

午休过后，慧明大师还是没有回来。大树下，几个人坐在凉席上东拉西扯，一位50岁上下的老和尚为尽地主之谊，陪着客人盘坐旁边。

树荫清凉，正好扯淡。

邱老太调侃起回门寺的风水布局，连连摇头：“和尚不懂风水，胡乱建造，怪不得这么多年香火不旺，只怪茅房放错了方位。”

老和尚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却被邱老太看见了，登时火冒三丈，扯着嗓子说道：“大师好像不服气？”

“阿弥陀佛！”老和尚开口说道，“小僧才疏学浅，不懂得风水布局，只懂一个道理——所谓‘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真正修福者，住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就是福地，所以改风水，应从心地上去改，从外面境界改，就会受人欺骗，被别人利用，那是愚痴！”

这一句话把邱老太和赵瑞国全都讽刺了，一点颜面都不给，只见赵瑞国一脸尴尬，邱老太一脸怒容……片刻之后，邱老太和老和尚激烈辩论起来。邱老太大呼小叫，拿风水术语压人，什么“二十八星宿”、“一卦管三山”、“煞分七种”、“阳宅六事”，说得云山雾罩，凸显别人无知；老和尚淡定从容，却是辩才无碍，通达佛理，引经据典，不落下风。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激辩的难解难分，好不热闹，周围人听着这场牛唇不对马嘴的辩论赛，听得是糊里糊涂，却很满足地欣赏着，就当是斗鸡斗狗了。

伊诺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而且对邱老太的水平大有怀疑，所以不感兴趣，此时，他更感兴趣的是，寺庙里有一个健硕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其他人都是僧人打扮，唯有这个小伙子是俗人打扮，留着头发，身穿黄色运动服，莫非他也是游客？

只见他一个人独来独往，很少与人打交道，伊诺曾与他打了个照面，礼貌地打招呼，他都不应，不知是性格腼腆，还是孤傲，反正不容易打交道。不过，他似乎对那架直升机很感兴趣，时不时地会盯着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伊诺询问智增和尚，智增告诉他，那人叫“回欣”，慧远大师的徒弟，俗家弟子。

听到“慧远”这个法号时，伊诺霎时心中一颤。

“小僧法号慧远。”这句话犹在耳边回响。

看来在后山小木屋听到的，并非幻听，否则怎么可能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又是这么巧的法号呢？

伊诺赶紧追问智增：“慧远大师现在在哪？”

“师伯已经圆寂六七年了。”

和尚死了叫圆寂，这个伊诺懂，不过死人说话，那绝对是灵异事件！伊诺只感觉心里发毛。若说害怕，也不尽然，反而还挺激动的，心里头还有些难以言状的小兴奋。

肉体死了，元神尚存，这也是一种形式的永生不死，若能证实，不仅揭示了生命的奥秘，而且……以后作死的方式，很可能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