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纳米虫群

高端的建筑，就连坐电梯都能给人极致的体验，如果没人告诉你，你很难看出这是一部电梯的入口，那是一块正六边形的荧屏，与墙面的超大荧屏无缝对接，当你走到它跟前时，六边形荧屏自动向里退去，然后向两边打开，蓦然，仿佛打开了一道墨色的很有沧桑感的星际之门，内部的影像宛如穿越于光影虫洞，进去之后只觉得头晕目眩。

赵瑞国受不了了，“他娘的晕瘪了，换成自然风……算了，到了。”

经历了短暂的“穿越”，一行人上了二楼。与一楼郭子轩时刻变换场景风格不同的是，二楼的风格一成不变，就像许多年前大学的实验室，严谨、整洁、怀旧。

刹那间，伊诺心中一阵阵暖意，仿佛真的穿越到了大学时期，仿佛里面就座着一位像唐忠教授一样的慈眉善目的老科学家。

“老孙！老孙！”赵瑞国远远地就开始大声喊叫，然后笑着对周围人说，“必须大声喊，否则老家伙听不见。”

一行人走进一间整洁朴实的办公室，只见一个微胖的男人趴在实木桌子上，六十岁上下的模样，斑白的板寸发型，戴着厚厚的金丝眼镜，身着白色大褂，一副老知识分子的做派。

他正在认真地研究着什么，听到有人喊他，并没有抬头，只是拿眼睛向上一瞪，视线越过眼镜片的上方，扫向众人。

那一瞬间，伊诺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老师唐忠教授，一样的神态，一样的做派。

“什么老孙，还悟空呢！不用喊那么大声，我不聋。”他一边嘟囔着，一边站了起来，迎了上来，与赵瑞国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有日子没来看我了啊。”

“我一向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赵瑞国道。

老孙嗤了一声，“别跟我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整天跟那些神神道道的人在一块，哼~耽误正事。”

赵瑞国连忙向伊诺介绍：“这位是孙高工，孙正鸣，纳米机器人顶级专家，原是国防科工的高级工程师，让我给挖来了。”

伊诺向前鞠躬，“孙老师好！”

孙正鸣打眼一看，年轻人一副穷酸模样，脸皮被风吹日晒得黝黑锃亮，只顾傻笑，论气质，一点都不像个在实验室搞科研的科学家，倒像个搬砖的农民工。

“这又是从哪搞来的民科？”孙正鸣似乎在质问赵瑞国。

赵瑞国连忙解释道：“这回你错了，这位可是核物理博士，他研究的那个叫什么？什么……什么反应堆……”

“大虾精”周宇见他尴尬在那，吭哧半天没说上来，便连忙接了话茬：“‘元素之心’反应堆，对吧？”

伊诺点点头：“对。”

瞧~这就是区别，论眼力劲儿，还是周宇阅历深，经验丰富，反观伊诺，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傻呆着不说话，任由自己的老板在那尴尬半晌。

“什么是‘元素之心’？”孙正鸣问。

伊诺答道：“简单讲，‘元素之心’就是原子核的核心。这是我的老师唐忠教授提出的概念，他认为原子核中心，也应该像银河系中心一样，存在一个黑洞，它是由超高强度的暗物质组合而成的实体……（此处省略一篇论文）这个理论模型，不仅可以解释量子物理的许多诡异现象，也适用于宏观世界，以及宇宙天体。”

“哦~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最起码是搞科研的。”孙正鸣点点头，然后扭头对赵瑞国道，“这样的人才可以多招一些。如果再招一些巫婆、神汉什么的……哼，别再让我看到。”

二楼的整个楼层分了若干分区，有研发区、办公区、展示区等，全都规规矩矩，井井有条，看得出孙正鸣是个一丝不苟的人，秉持着极为严谨的工匠精神。

根据分区不同，分配了相应的人员，数十个工作人员在各自的岗位上忙得不亦乐乎，没有人在偷懒耍闲，服装是统一的白大褂，看样子孙正鸣的管理模式也是十分严格。

这样的孙正鸣，面对着那位整天装神弄鬼的邱老太，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那土豪赵瑞国，竟然能同时容纳下这两个截然相反的人，并让他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也是够奇葩了。

琳琅满目的专业设备，像高密度等离子体刻蚀机、热场发射扫描电镜、扫描探针显微镜、双通道管式炉、超速离心机、比表面积和孔隙度分析仪、差热/热重综合分析仪、X射线衍射仪、射线荧光光谱仪……几乎应有尽有，身为核物理博士的伊诺，曾经在唐忠教授的实验室里耳濡目染，自然认得一些，但也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特种设备，据孙正鸣所说，需要特别定制，很烧钱。

其中，最显眼的是在展示区中心的一个长10米、宽10米、高6米的巨大的密闭玻璃箱，玻璃防弹，厚度有200毫米之多，玻璃箱内盛放有一些细沙，就像从海边沙滩挖来的样子，然而除了细沙，再没有其他东西。

如此奢侈的玻璃箱只用来盛放沙子？显然极不合理，作为新人的伊诺，不禁发问：“孙老师，这些沙子是干什么用的？”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显然，在场的只有伊诺一个萌新。

孙正鸣笑而不答，在空中打了个手势，面前巨型荧屏上显示的仿佛一片流动星海，无数细小星辰随着计算机的指令，有序游转……

“大虾精”周宇笑着对伊诺说：“伊兄不要眨眼，这是见证技术的时刻。”

当孙正鸣发出指令之后，这位纳米机器人领域的顶级工程师，所展示的是来自“纳米精灵”的“神通”。

原本柔和安静的神秘细沙，宛若沙妖苏醒般发出嗦嗦嘶鸣，就像秋风扫过干枯落叶，万枯齐鸣的切切律音直撩心弦，大片细沙登时盘旋而动，沿逆时针方向汇聚于中心，顷刻便在玻璃箱的中央处聚成一石卵，正如天谴黑洞吞噬茫茫星海，也如狂沙旋风令人惊心动魄，而后石破天惊，石卵硕然绽放，惊爆一赤身裸体蜷缩全身的曼妙女子，黑发如瀑，冰肌玉肤。

让伊诺无比震惊的是，眼前分明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而更让他无比震撼的是，纳米机器人技术已然惊艳到如此地步。

女子缓缓地抬起头，好一张清丽的脸庞！眉如远黛，颜如芙蓉；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竟是清眸似水，荡人心魂；她轻轻地站了起来，婀娜丰盈，摇曳生姿。

众人一时看得呆了，那周宇的喉结蠕动了一下，咽下了满腔口水，咕噜……

石卵外壳化作流沙，沿着她的双脚逆行而上，不多时变化成一件白色碎花的超短旗袍，覆盖在她的玉体之上。

女子微笑着向众人挥手，张口说话：“嗨！大家好，我是小蝶，很高兴认识大家。”

声音甜美，人更美。

孙正鸣神色骄傲地说道：“小蝶，展示一下你的新技能。”

小蝶看起来好像不太自信，怯怯地说：“嗯，好吧，表现不好的话，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忽然砰的一声，一对白色羽翼从小蝶的肩胛骨处破空而出，美轮美奂，宛若天使临凡一般拍打双翼，小蝶那娇美身躯登时腾空而起。

“哇！”众人惊呼。

赵瑞国星目凝视，满意地笑道：“很完美了！比上次好多了。”

“大虾精”周宇轻拍伊诺的肩膀，嘴巴向小蝶的方向一噘，笑问：“怎么样？”

“惊艳！无比惊艳！”伊诺发自肺腑的感叹，“不过，我说的是技术！”

“人也惊艳。”周宇咧着大嘴，那硕大的板牙肆意龇出，差一点流出口水，连忙吞咽，一脸的滑稽色相。

小蝶固然美艳无双，但伊诺更关心技术问题，连忙问道：“孙老师，小蝶的身体是由纳米机器人组合而成的吗？”

“那是当然”孙正鸣骄傲地说，“只需在电脑里建模，任何大小，任何形状，任何颜色，任何密度，任何……反正都能完美驾驭。”

一连四个“任何”，是站在了科技巅峰的孙正鸣，毫不遮掩地释放的自信，可惜第五个没“任何”上来，挺遗憾的。

“真牛！”这一声赞叹，伊诺发自内心。

孙正鸣指着巨大显示屏，“来，瞧这个。”

伊诺抬头看去，看到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形象很像一只长了毛的蚯蚓。

“这就是纳米机器人吗？”伊诺问道。

“没错！小伙子挺聪明的，我就喜欢跟聪明的人打交道。”孙正鸣赞美一番，接着介绍起纳米虫，“这是放大了一百万倍的照片，纳米虫的长度大约是3000纳米，别看它个子小，内部却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工厂，它有许多功能，我会一一向你展示。你看，它的两头可以相互拼接、互锁，又能很轻易地分开，就像高铁的车厢一样，你明白吗？”

“嗯，明白！”伊诺点头。

“它呈纤维状，因为纤维状能够使它们更好地纠缠在一起，拧成线、织成片、叠成块，就像织毛衣一样，这样不仅能够组合成任何形状和结构，而且更结实。经过多次测试，你猜怎么着……只需一个毫米，世界上任何一款狙击枪，甭管什么名枪，都打不穿它！再把它加厚到两公分，原子弹都奈何不了它。”

“哇！这个厉害，真厉害！”伊诺赞叹道，虽然没有亲眼得见，但还是相信他不是吹牛。

从孙正鸣的眼睛里，伊诺看到了一种久违的神采，那是这个星球上掀开过历史新篇章的人，才配拥有的神采——热忱、深沉、充满希望。

“单个纳米虫可以像蛇一样移动，不过他们组合在一起之后，移动速度更快，也可以组合成无人机，变成苍蝇、蚊子什么的，飞起来……”

列举的两个例子都是害虫，不过伊诺不以为意，仍然赞道：“能飞就更厉害了。”

“我们接下来要进行各种飞行测试……来，这边来。”一行人随着孙正鸣的指引，来到一排小的玻璃箱跟前。

孙正鸣问众人：“你们谁带着不用的垃圾？”

“我这有。”

赵瑞国将手中的扩音器递给孙正鸣，孙正鸣随即将扩音器丢进了箱子中。

不知他又在展示什么高端性能，伊诺凝神看去，只见无数纳米虫如一片幽灵群拥而上，将扩音器团团围住，宛如蚂蚁军团啃噬猎物，顷刻之间，那扩音器就像气化掉了，仅数秒钟，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伊诺惊讶不已，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这是一个躲避危险的下意识动作。

敏锐的人，总会于无声处听惊雷，倘若将扩音器换成人体，结果该是怎样的一幅惊悚画面？

尸骨无存！

“不必担心。”孙正鸣看出了伊诺的表情，笑道，“纳米虫群的一切行动都需要指令，因为它没有大脑，它的大脑是一台巨型量子计算机。刚才的扩音器的所有成分，都被纳米虫转化为自身的组成部分，它就像生物一样会吃，会生长，然后从中间分裂，无限地分裂……终有一天，它会遍布整个地球……”

天哪！这些话令伊诺不寒而栗，孙正鸣后面说了什么，伊诺一句都没听见，脑子中在不断地进行头脑风暴，模拟纳米虫群遍布全球的画面……有的就像天堂，所有人都无忧无虑，生活富足；而有的却如人间地狱，那是一个纳米虫群统治的世界，没有留下一个活的生物。

孙正鸣慷慨激昂地宣讲着，以他那单纯的科学视角看来，这种能够自我复制的纳米机器人，是他取得的最值得骄傲的科学成就。然而，科学家终究还是太单纯了，在追求真理和光明的道路上，忘记了世间的黑暗，就像唐忠教授，即便已经遭遇到多次警告，却仍然天真地以为，对方不会真的痛下杀手。

怀璧其罪，懂不懂？再看眼前这意气风发的孙正鸣，哎，老孙啊老孙，愿你一切安好。

纵观人类历史，科学家的每一项可爱发明，在阴谋家手上都会变成致命武器，眼前的纳米虫群大概也不会例外，有朝一日若是应用于战场上，不知道其他兵器是否还有招架之力，人类的命运又会走向何方？

“我是死神，世界的毁灭者。”这是原子弹之父”尤利乌斯·罗伯特·奥本海默在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之后，引用了印度经文《薄伽梵歌》的一句话，他为自己打开了潘多拉魔“核”懊悔不已。

人类的技术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想必孙正鸣的研究也不是个案，别人的研究必定也能达到同样的水平，甚至超越，只是时间早晚一些罢了。

科技越是发达，人类的命运却越是系于呼吸之间、一念之间，或许，终有一天，科学技术的发达程度突破了一个临界点，不再允许人类有丝毫的暴力行为，否则将是灭顶之灾。

唐教授就曾在笔记中写下类似特斯拉当年说过的一句话：我只需动一动小指头，就能毁灭地球，但我不会去做。

——是否可以这样认为，杀害唐教授的人，其实是为地球除了一害？

科学技术永远是一把双刃剑，就看怎么用了。虽然纳米虫群在理论上能够毁灭世界，但是应用得好，却也能更好地服务这个世界，彻底地解决许多人类面临的老大难问题，例如在医疗方面……

一把不锈钢强力剪刀，通常在厨房里用来给鸡鸭鱼开膛破肚，然而到了实验室，就有了另外的用处，此时，它精准地握在孙正鸣的手中，另一只手，握住的是一只战战兢兢的小白鼠。

小白鼠，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一，生活在实验室的小白鼠，尤其可怜。

当科学家、小白鼠、剪刀，三者同框的时候，结果就是……咔嚓，鼠头落地，鲜血淋漓。

伊诺脖子微微一缩，感恩小白鼠为人类的科研事业献出的宝贵生命，阿弥陀佛！

孙正鸣张开手掌托着被斩首的小白鼠，笑道：“如此创伤，拿到以前必死无疑，但是现在我们有了纳米虫群，哈哈……”一脸得意的孙正鸣一翻手腕，将小白鼠的身体和脑袋一起丢进玻璃箱里。

奇迹发生了，除了惊讶的瞪大眼睛，还能做什么？！

纳米虫群迅速出动，首先附着在伤口上，止住了喷涌的鲜血，并把洒落的鲜血回收进肉体，而后在小白鼠的身体和脑袋之间连接起了无数的白色丝线，并在刹那之间搭建好血管和神经；然后这些丝线有条不紊地收缩，不一会儿便将斩首的小白鼠拼接起来，伤口也很快被处理。

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只在不到三秒钟完成了整个过程，伊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当纳米虫群退去之后，这只小白鼠刚才还是即将死去的样子，此刻却又活蹦乱跳起来，不过看它浑身颤抖慌乱不安的状态，想必是相当难受，以及恐惧。

孙正鸣再次抓住小白鼠，给大家展示它的脖子，没有一丝伤痕！

他还介绍说，即便小白鼠碎成肉末了，只要有一个细胞还活着，理论上还能复原，因为纳米虫本身就具有活体打印的功能。

赵瑞国笑道：“老孙，我那长生不死的梦想，看来得仰仗你了。”

“不老不死也是我的梦想。”孙正鸣道，“这一天，或许不远了。”

“好！”赵瑞国十分高兴，“到时候咱兄弟们都不老不死了，也他娘的过过神仙日子。”

众人欢呼起来，欢乐的声音却惊吓了小白鼠，直接吓尿了，伊诺这才知道，原来“吓尿了”不是搞笑的说辞，是真的能吓尿。

可怜这只被斩首过不知多少次的小白鼠，求生无欲，求死不成，或许在它看来，不老不死未必是好事吧？

此时的孙正鸣，基本上已经进入“疯魔”状态了，忍不住再向众人展示纳米虫群的新技能，就像个孩子在展示自己的新玩具一样，看似滑稽可爱，其实令人动容。

老孙这辈子，没白活，这个世界上，“疯魔”的又有几人？不疯魔不成佛，不知这话是谁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但看这孙正鸣，成佛不一定行，但成为卓越的科学家，还是绰绰有余的，能够安安心心做科研，追随真理的脚步发现真理，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可惜很多科学家却没这个福气。

孙正鸣事前指示助手折了一根杨柳树枝，此时，他接过树枝，说道：“这根树枝的成分是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还有维生素、盐、水分，都是人体需要的营养物质，可惜不能直接吃。不过，经过我们的纳米虫群的加工……当、当、当当……”

孙正鸣手舞足蹈，像魔术师一样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和骄傲。

他把树枝丢入箱子中，不多时，树枝正如众人期待的那样，消失不见，不一会儿，纳米虫群退去，一颗圆圆的面包呈现出来，还冒着丝丝热气，好香啊！

孙正鸣拿起面包，揪下一块放入自己的口中，咀嚼一翻，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好吃！你们也尝尝。”

众人把面包分了吃了，味道相当不错，甜甜的，有一种绿色植物的天然清香。

孙正鸣更来劲了，道：“光吃面包口干得很，来杯水！”

只见纳米虫群变化出一只水杯，里面果真有水，孙正鸣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孙正鸣摸了摸嘴巴，盯着伊诺，笑道：“年轻人，你看到了什么？”

伊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迟疑片刻，刚要说话，忽见孙正鸣张开双臂，抬眼望天，却是一副睥睨众生的眼神。

他如朗诵诗歌一般地诵道：“这就是未来！”

伊诺深知，他完全有资格这么说。伊诺痴痴地看着这可爱的孙老头，有些羡慕，有些神往，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了唐教授，心中不免有些悲凉，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了一下，这个笑容的其中真意，别人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