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醒来（一）

顾盼兮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她有点迷茫，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听到哭声？

她努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尾豆绿色上面绣了云纹的纱帐，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又温柔的女声，“盼儿，你可好些了？”

这个声音她又怎么会认不出？这是她母亲的声音。

顾盼兮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听到母亲的声音，难道她的母亲也出事了？

想到这里，顾盼兮大急，她向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美妇人坐在床边，鹅蛋脸秋水眼，穿一身浅竹青色对襟羽纱衣裳，脸上满是担忧。

真的是她的母亲林氏，只不过是二十多岁时的林氏，难道人死后都会变年轻，她思绪混乱的想着？

顾盼兮的脑袋还在混乱中，身体到先做出了反应，她对着她母亲的方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娘，阿娘，是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阿爹，对不起阿兄、妹妹，对不起阿公、阿婆，更对不起顾家。”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一阵眩晕感向她袭来，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林氏看到顾盼兮哭了又说了这些话吓坏了，赶紧把顾盼兮揽进怀里，她拿出手帕轻轻地给顾盼兮擦去眼角的泪，“盼儿，我的傻囡囡，你说什么胡话呢，莫不是又做噩梦了，囡囡不怕，阿娘就在这里。”

顾盼兮哭的更凶了，她的双手攥成了拳头的形状，使劲的抓着床单。

林氏心疼的握住了她抓床单的手，顾盼兮这才发现她的一双手小小的，不像成年人的手，她抽噎着低头看了下被子里自己的身体，也是小小的。

“阿娘，阿姐，倩儿也要抱抱。”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响起，声音中还略带着抽泣，吵醒顾盼兮的哭声显然就是她的。

顾盼兮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那是她的妹妹顾倩兮，只不过是豆丁大的顾倩兮，远远的站在窗边。

顾盼生辉，美目倩兮，是她和妹妹名字的由来。当年阿爹阿娘给她们起了这样的名字，是希望她们以后的生活能快乐美好，谁能想到她们一个嫁给了白眼狼另一个嫁给了傻子。

顾盼兮对顾倩兮满是愧疚，顾倩兮之所以嫁给了傻子，也是为了成就墨晟睿的大事，那个傻子是长公主的次子，因与人争强斗狠，摔下马后变成了傻子。

长公主的次子一直是长公主的心头病，到了要成亲的年纪，家世一般的女子长公主看不上，不够优秀的女子长公主又认为配不上她儿子，即使她儿子是个傻子，庶女她又不肯要说是降低了身份。

可是家世好又优秀的嫡女哪会嫁给一个傻子，即便他是长公主家的，也是个傻子。

恰好那时正是墨晟睿夺嫡的关键时期，如果能有长公主的助力自然更有把握一些，她是被墨晟睿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才同意了墨晟睿的提议。

她的内心也是挣扎过的，可那时顾家已经和墨晟睿绑在了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家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了这门亲事，这件事后她的父亲足足三个月没和她说过一句话，而她每次见她母亲的时候，她母亲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她的妹妹从此成为了京城世家贵女口中的笑柄，顾家也成了众人口中卖女求荣的存在，她还记得那之后再见到妹妹时，她那个爱笑爱闹的妹妹变得异常安静，她的妹妹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后来她的妹妹如墨晟睿所愿嫁给了长公主次子，嫁人的那天妹妹没哭也没闹，她握着来送亲的顾盼兮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的盯着她，她到现在都记得妹妹那日绝望的眼神。

妹妹嫁入公主府后，长公主在墨晟睿夺嫡一事上帮了甚多，只是她的妹妹再也没有了笑容，每年节日的时候，长公主会带着几个儿媳来宫里给太后请安，她远远的望着日渐消瘦沉默的妹妹只能无言。

林氏让婢女把还在抽噎着的顾倩兮抱到床上，让婢女重新拿了块手帕，替顾倩兮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顾倩兮看到顾盼兮已经醒了很是开心，她着望着林氏问道，“阿娘，阿姐可是好了？”她今日起了个大早，去给阿婆请过安后就拉着林氏来看顾盼兮了，顾盼兮病的这几日，她每日都要来看顾盼兮，只是林氏见她年纪小，怕顾盼兮过了病气给她，总是不答应，今日被她缠的没法，只得带她过来，让她远远的站着，没想到她一进屋看到顾盼兮躺着床上，就哭了起来，林氏劝了几次，也不见好，亏着顾盼兮醒了，不然还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

还不待林氏回答，顾倩兮望着顾盼兮愤愤的说道，“都是那个坏人，若不是他吓着阿姐，阿姐也不会发烧。”。

顾盼兮窝在林氏怀里，她伸出手揉了揉顾倩兮的小脸蛋，用哭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对顾倩兮说道，“倩儿乖，不要哭了，阿姐已经好了。”她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尽力安抚母亲和妹妹，“阿娘，您也不要担心了，我已经好了许多。”接着她又对林氏说道。

林氏伸出手摸了摸顾盼兮的额头，顾盼兮的额头已经不热了，这让她一直悬着的心安定了下来，她对着顾盼兮说道：“我的儿，你可醒了，你都烧了三日有余了，一直昏睡，大夫来了几次都不见好，阿娘可要急死了。”

林氏的手指尖有着顾盼兮熟悉的冰凉感，顾盼兮心头一热，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娘亲和妹妹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虽然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很是开心，她伸出手把顾倩兮也拉到了林氏怀里，她们母女三人紧紧的抱在一起。

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林氏确定了顾盼兮不烧了还是不放心，她放开顾盼兮和顾倩兮，开始指挥婢女婆子们做事，她先让身边的婢女白芷去找外门的小厮请永仁堂的大夫来，又差了白薇去顾家各处报信，又使唤白芍去让厨房做些清淡的粥菜，林氏忙得团团转，顾盼兮揽着顾倩兮嘴角挂着傻笑看着忙碌的林氏发呆。

顾倩兮看阿姐一直不理她，有点不满的拽了拽顾盼兮的胳膊，用软软的声调说道：“阿姐，你怎么不理倩儿。”

顾盼兮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顾倩兮，顾倩兮今日穿了一件桃红色撒花烟罗衫子，配了一条同色的轻罗百合裙，梳了双螺髻，柳眉杏眼，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顾盼兮俏皮的点了点顾倩兮的额头，“我哪里就不理我们倩儿了，看看都要成兔子了。”顾倩兮显然是狠哭过，眼睛红红的，看的顾盼兮有些心疼。

顾倩兮听了顾盼兮的话，气鼓鼓的对顾盼兮说道：“阿姐还不是一样，阿姐还笑倩儿呢。阿姐我们以后不要去青竹寺了。”。

听到青竹寺三个字顾盼兮有些怔住，若说去青竹寺后病了她还是有些印象的，那是她八岁时候的事了，她记得是六月天，她母亲趁着天气还没大热，带着她和妹妹去青竹寺祈福，路上她被一个疯子吓着了，回到顾府后她就病了，只是她记得自己的确是病了几日，却不记得曾经昏睡过。

顾盼兮心里有一个她自己都被吓到的想法，“阿娘，今年是哪一载了？”她靠在床上揽着顾倩兮问林氏。

林氏已经忙完了，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歇息，她有些好笑的对着顾盼兮说道：“你这个孩子，病了几日莫不是傻了，今载不正是天德二十一年。”

听完林氏的话，顾盼兮使劲掐了被子里自己的腿一下，是痛的。

顾盼兮现在很是震惊，疼痛感让她明白这不是一个梦，难道她是重活了一世或者所谓的上一世只是一个梦？

“盼丫头可是好了。”顾盼兮还没有震惊多久，就被一个柔和的女声打断了，一个看起来比林氏大几岁的妇人走了进来，妇人穿了一件檀色牡丹花纹锦衫配了一条绛色素雪绢裙，面容和善可亲，这妇人正是顾盼兮的大伯母刘氏。

刘氏身边跟着一个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女，少女眉目清秀，体态婀娜，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嫣红色衣裳，少女身后是四个婢女，每个婢女手里都提了一个食盒。

进屋后，少女先林氏行了个李，又和顾盼兮、顾倩兮打了招呼，做完这些就低着头站到了刘氏身后，这个少女是顾盼兮大伯父的庶女顾媛，也是顾盼兮和顾倩兮的大堂姐，刘氏没有女儿，待顾媛倒也不错。

林氏看到刘氏和刘媛进来，赶忙起身带着顾倩兮给刘氏行礼，顾盼兮则只能在床上给刘氏行礼。

刘氏扶了林氏，道：“不过是家常来玩罢了，哪来的那么多礼数，我只受了小辈的礼就是了，你以后可别给我行礼。”

林氏只是笑，也不答应，又想起刘氏进来竟没人通报，遂呵斥看门的婢女，那婢女只知跪下磕头，唯唯诺诺的说不出所以然，想必是刚刚去哪里玩了。

“是我来的太急了，她到没有时间来通报，你可绕她这回吧。”还是刘氏替看门婢女求了情，林氏听后只得作罢。

刘氏又吩咐提着食盒的四个婢女把食盒放在桌上，四个婢女依次把食盒打开，分别是一新碟子新鲜的荔枝、一碟子糖蒸酥酪、一碟子玫瑰酥和一碟子花开富贵，都是顾盼兮爱吃的。

刘氏指着食盒对林氏说道：“也不知道盼丫头喜欢吃什么，就各样带了点过来，盼丫头想吃什么尽管给我说，我遣人去做。”

林氏忙谢过刘氏，命身边婢女去给刘氏搬椅子上茶，又名顾盼兮身边的婢女把刘氏带来的果子点心捡一碟给顾盼兮吃，剩下的收起来放好。

婢女搬来椅子刘氏也不坐，到是坐到了顾盼兮的床边，“我来看望盼丫头，你到不用忙了。”刘氏对林氏说道。

顾盼兮在床上对着她大伯母行了个谢礼，“多谢大伯母了，盼兮想吃什么一定告诉大伯母，到时候大伯母可别耍赖。”她到很是喜欢这个眉眼和善的大伯母，大伯母上一世和娘亲也是极好的，对她和倩兮也如亲生女儿一般。

刘氏拉着顾盼兮的手细细的问了一回顾盼兮的身体状况，得知顾盼兮已无大碍，嘴里直念“阿弥陀佛”，看到坐在床上哭的眼睛通红的顾倩兮，不免又关心了一番。

顾倩兮也很喜欢这个从不发脾气的大伯母，赖在刘氏怀里撒娇。

刘氏又问了林氏可曾请过大夫，让厨房准备了吃食没有，林氏见顾盼兮已无大碍，索性叫下人在外间的榻上摆了茶水果子，拉着刘氏到外间的榻上说话去了，

顾倩兮到底是孩子心性，想着母亲在外间摆了点心果子，也跟着去了外间，走前还叮嘱顾盼兮好好休息，有事就让婢女去叫她云云，直弄得顾盼兮哭笑不得。

顾倩兮出去后，顾媛来到顾盼兮床前，她小心翼翼的从贴身荷包里拿出一个平安符递给顾盼兮，“妹妹可曾好些了？这是昨日母亲带着我去青竹寺给妹妹求的，母亲说妹妹在青竹寺受的惊，去求个符说不得会有些用处。”

顾盼兮从顾源手中接过了平安符，她仔细看了看，是一个上面绣了青竹二字的淡绿色竹叶形状的平安符。

顾盼兮开心的把平安符挂在了脖子上：“多谢大伯母和堂姐了，我很是喜欢。”她对着顾媛说道。

顾媛两手攥着衣角，眼睛亮亮的对她说道：“妹妹喜欢就好。”

上一世她对这个堂姐印象不深，她这个堂姐是大伯父妾室所生，大伯母虽待她很好，她却总是有些腼腆怯弱，平日也不大和她们玩，只在屋子里做些女红针线，后来她的这位堂姐远嫁了，顾盼兮和她更没了联系。

顾盼兮拉着顾媛的手，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堂姐快快请坐，改日我病好了定要亲自登门拜谢。”

顾媛坐到椅子上，对着顾盼兮说道：“哪里就用着妹妹亲自登门拜谢了，妹妹只管安心养好病才是。”顾媛的声音如顾盼兮记忆中的一样，又轻又细。

顾盼兮吩咐身边的婢女给自己和顾媛上了茶，她端起茶抿了一口后对着顾媛说道：“堂姐近日里在家做些什么，先生教到哪篇了?”顾盼兮想起她八岁时，祖母给她们请了女先生，她虽记得大概的事情，细的却记不太清了。

顾媛也拿起茶抿了一口，回道：“最近几日在家不过是绣几个荷包罢了，改日我给妹妹带个过来玩。妹妹病的这几日，祖母担心妹妹赶不上课程就没让女先生上课了，还是妹妹病前的桃夭篇。”

听到桃夭二字，顾盼兮有些怔住了，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想到了上一世出嫁时的情景，眼泪不受控制的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

顾媛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顾媛，说道：“妹妹怎么哭了？可是那里不舒服”。

顾盼兮用手抹了把泪道：“不碍的，不过是想起了些事情有感而发。”

顾媛也不再追问，只是拿出手帕递给顾盼兮道：“妹妹用这是擦吧。”

顾媛和顾盼兮正说话的时候，守门婢女的声音传了进来，“老夫人身边的白鹭姑娘来了。”那婢女刚刚被林氏呵斥了一番，此刻自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看到白鹭出现在院门口，赶紧向屋里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