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香梨从城里来北京，她只是专科毕业，唯一擅长的就是织毛衣，可以一天织好一条围巾，一周织好一件毛衣外套。但除此之外，高中辍学，家里穷得叮当响，是那种早早就要出来打工的小妹。

刚到的第一个月，她是投奔了小姐妹莎莎，和她挤在地下室的一间小屋子里，头一天她还被跳蚤咬了，虽然莎莎坚决不承认屋子里有跳蚤，还说是她身上自己有带的。

她生气，瞪着眼睛看着坐在一堆衣服上描眉画眼的小姐妹，觉得好朋友不讲理，但又说不出口，毕竟自己住在别人屋檐下。

走的时候妈说，要吃得苦，不要回来了。

莎莎不是一个坏朋友，她在夜总会上班，下班了总会带点客人吃剩的东西回来，从来都是和香梨一起吃，自己绝不藏私，香梨感慨自己还是小气了。

“今天出去了？”莎莎啃着一个鸭脚，肩膀的衣服歪着，露出半截瘦弱的肩膀。

“找到工作没？”两个人啃的鸭脚堆在塑料桌上，像一座小山。

“我叫你去菲斯，你还不去，我现在一个月七七八八能挣五千块，交完了房租，还能给家里寄一千呢。你怎么就想不通，又不是去当三陪小姐，就是喝个酒唱个歌，陪人玩呢还能挣钱，多好呀，不然，我明天带你去见识见识？”莎莎肩头的T恤随着她手臂的动作又往下滑了一截。

她说完话，放下手中的鸭脚，歪着头仔细打量自己这个小姐妹。以前村里头人总说香梨这小妹长得好看。

但莎莎自己觉得，香梨这个脸长得并不算好看啊，明明就是她们那儿人最普遍的样子，基本都这样，轻轻淡淡的，白开水一样。再看她自己，和那里终究不是一个地方的人，脸就不一样，看起来亮堂多了，眉毛和眼睛都是浓墨重彩的，这叫香艳！

再仔细看看香梨，虽说样貌不丑，但总觉得呆呆的，不会来事儿，去夜总会确实有点难，要挣她那么多钱恐怕不容易，但她又转念一想，那总比回去挨打做农活容易吧。

莎莎推了一把发痴的香梨，香梨这会子应该是想起那些烂事儿了，莎莎心里叹口气，伸手扯了点卫生纸抹了抹手上的油，倒在床上玩手机。

她滑着手机，突然滑到一个人，是那个老公手断了的张姐，和他们一个村子出来的，那天在街上碰到她，两个人老乡遇老乡，挽着手在街上走，竟然也讲了两个小时。

张姐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公去年在这里一个工地上给人干活，不小心手摔断了，张姐没法子，好在家里老人还能自己照顾自己，她顾不了那么多，带着儿子就过来照顾老公了，现在还不错，竟然在一家外企找到个保洁工作，一个月也有三千多，说老板好得很，还给她起个外国名字叫起露丝，因为张姐平时打扫卫生干净，人也清爽，人家挺喜欢她，偶尔还叫她去给办点跑腿的事情，额外给跑腿费，张姐是越发殷勤。

喏，酒香不怕巷子深，楼上那家保洁因为打扫太敷衍被辞退了，那家老板也来找她打扫。

张姐嘛，当然想揽下活儿来全自己干，但她毕竟还要照顾家里的老公和小孩，因此打算找个人和她一起做，遇到她就跟她说了，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巧了，张姐就是前两天才碰到她，莎莎马上从床上弹起来，眨着眼睛，笑嘻嘻地问香梨：去给人家公司打扫卫生要不要得？

香梨终于不发呆了，点头说要得要得。

莎莎马上打电话给张姐，位置幸好还在，张姐一听是同村的小妹，马上说发个定位过来让香梨明天早上九点到，找什么雀尔报道。

香梨找到工作，莎莎就很开心，她蹦跶着从抽屉里找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和一只蓝色的圆珠笔，滑拉着手机给香梨讲明天怎么倒地铁，下了地铁又怎么走才能到那个地方。

香梨来北京出去逛了好几回了，坐地铁是完全没问题的，她年轻，也有点小聪明，但看莎莎讲得起劲，她自己也高兴，就在旁边点头。

两个姑娘啰里八嗦讲了半天，莎莎连她们挣够钱了搬到上面去的想法都初具模型了。

“我看手机上，哦，你没手机，等发了第一个月工资你赶紧换个智能手机，谁还用你这种老人机啊。梨子，你看，这个房子好不好，咱们有钱了收拾收拾，那不得多有面子啊，上次隔壁村的陈琴就在朋友圈发了这种房子，等我们有钱了也换房子发朋友圈。”

第二天一大早，莎莎还睡得迷迷糊糊地，香梨就已经起床收拾洗漱了，她没什么好衣服，昨晚还是莎莎给她翻了一套自己的衣服来穿，除了夜总会的小吊带，莎莎好歹还有衬衫牛仔裤这样的衣服。

待她收拾完出来，外面忙碌的车流和人群已经把新的一天闹哄哄地打开了。

香梨先倒地铁，再倒了一站公交，总算在九点半之前赶到了张姐所说的晨辉大厦。

这时候人多，好歹不用刷卡，她排队跟着上班的白领挤到二十一楼，下楼右拐电梯间旁边有个小房间，香梨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现出一张笑意融融的脸，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张姐有能力做一个征服老板的保洁了。

“你就是香梨妹子吧？我是张姐，走，咱们去找朱莉给你登记。”张姐一瞧小姑娘长得秀气，很是喜欢，拉起她的手就走。

“不是说要找那什么雀儿的吗？”香梨有点愣。

“喔唷，小姑娘跟我来时一样，不认得一个英文的。不是雀儿，是hr，就是公司里管人的。”

香梨还是听不太懂张姐说的这些，但是她心里已经准备好一会儿下班去书店买点书学习。虽说她上到高中就辍学了，但不妨碍她在学校其实是学习很好的那种。

“凯蒂，这个小姑娘就是我给你们找来的新保洁，和我一个地方的，肯定能把卫生都打扫好。”

“您好，我是香梨。”香梨走上去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她看电视里都是这样的。

“哟，现在保洁素质都还不错嘛。可以了，我这里把你身份证登记了，你给我留张银行卡号，每个月十号发工资，你现在是税后3500，公司在福利上都不卡人的，保洁也算在内，但老板有洁癖，你要是没达到他的要求可不能怪我丑话说在前面。”

“没问题，凯蒂，这小姑娘拎得清的，我带着她。”

香梨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凯蒂事多，挥挥手就不再理会这两个人。

“香梨，我也要提醒你一下啊。这家的老板确实是没我楼下的老板好说话，上次那个阿姨我也认识，说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的咖啡杯有点没洗干净，就给辞退了。”

“那我平时干活得注意什么？张姐，我看这会子你要是没事咱俩下去喝杯奶茶，村子里的事情好多呢，你出来那么久想不想听......”

张姐初看香梨原以为是个木讷的，想不到脑袋瓜还挺灵光，她先前担心自己给人介绍不好丢面子，这下子一边点头一边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张姐并没看错，香梨的确是个木讷的人，但她同时却是个非常有韧劲儿的人，对于香梨来说，唯有从村里走出来，在城里买房买车，才算是对的人生。

她朴素的想法就是不回去了，要不回去就必须好好工作养活自己，这样要讨好张姐取经更加显得尤为重要。

“我跟你讲，小姑娘在外头打工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虽说工作要好好干，眼睛也要擦亮了。你那个好姐妹，莎莎，就是个心眼子多的，你要跟她学着。这大城市，多的是看起来亮堂的人，但私底下什么样我们就不知道了，你在这里做保洁，好好观察，总不会一辈子做保洁的。”

张姐喝了香梨的奶茶，因此很是掏心掏肺地和香梨聊了些人生经验，香梨都认真听了，还别说，比她那从外地打工回来的姐夫说的实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