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旋月
书名:仙斩作者名:张困 本章字数:9652更新时间:2024-12-27 16:55:04
黑夜渐渐来临,队伍开始转向西前行。
北渊坐在副史的马上昏昏欲睡,清凉的秋雨不知何时开始飘落,雨丝细细的,打在脸上冰冰凉凉。
老族长死去了,离开爹爹了,再也见不到妹妹了,青田村的稻草香也闻不到了吧!这些都远去了……
秋天的雨虽小,可落在身上一会儿便湿得通透,北渊打了几个寒颤,将身体向后更加缩向副史。
就在这时,御史风昱那年轻熟悉的声音响起:“把这个给孩子穿上。”
“大人。”副史的声音有些犹豫:“用我的吧!”
北渊向旁边看去,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抛了过来,原来是那年轻的御史脱下了身上的大氅。
风昱仅仅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他从来不将命令下第二遍。
副史姜致只好默默地将大氅接过,裹紧身前的孩子。
北渊感觉全身一下子暖和起来,手在大氅里面摸来摸去,那衣质十分地柔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
队伍在黑夜的雨中依旧前行,没有休息的意思。
不知到了一处什么地方,雨已经停了。但北渊能感觉到,队伍似乎在渐渐接近一处苦寒之地,因为他的脸露在外面,鼻尖敏锐地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寒意。
丛林中树的枝条,全部都被冻成了冰。
月亮升起来了,枝条冒着寒光。
如果没有身上的大氅,他恐怕会被冻僵吧!而现在身上像背了个小火炉般暖意融融,外面的寒意,只是从脸上拂过。
马蹄过去,激起地上一片片的碎冰。
随行的兵士们有些已经承受不住了,嘴中嘶嘶哈哈地呼着寒气。
风昱勒住了缰绳,紧跟其后的副史连忙大喊一声:“全体停下!”
整支队伍便戛然而止。
“前面是月寒湖。就到这里吧!姜致,”风昱举目前望,见前方蒸腾的寒气越来越浓,吩咐着副史:“你带着队伍先回去,我带着孩子走。”
“大人,要留一些人给您吗?”副史姜致问道。
“不用。你们即刻飞天回京。我明日就到。”
北渊身体腾空,被送到了风昱的马上。
他心中起了一阵敬畏,不敢太靠向身后的御史,心中隐隐约约害怕着这个男子。
“大人,属下先行告退。”副史姜致用力一拍身下白马,那白马长嘶一声,两只前蹄腾空而跃,姜致紧夹马腹,在他腿部的位置,白马肋下忽然生出两只巨大的白翅!
“啊!”北渊忍不住惊呼一声。能长出翅膀的白马,他是第一次看见。
翅膀很大,白马将之平展开来,然后上下舞动。它高昂前首,后腿也跟着用力腾空,人和马便飞到了半空之中。
“飞天回府!”副史骑着飞马悬在半空中,回头发出了命令。
月亮就在他的身后,很圆很大。
三百名黑甲骑士立即紧随其后,所有的白马一时间都生出了两只羽翼,三百骑飞马腾空而起,霎时遮住了圆月。
起飞的队伍丝毫不乱,整齐有序地跟在副史姜致后面,转向北部的方向飞驰而去。
“好威风!”直到天上重新出现了月亮的光影,所有的飞马骑兵凝成小点再看不见,北渊才又发出一声惊叹。
“这是我的飞天师。”风昱淡淡地说道:“不过你不用羡慕。你的驺虞将来会比它们飞得更高更快。”
“是吗?”北渊更有些惊奇了,招呼着后面的白兽:“五采,过来。”
驺虞听到主人的声音,便跃到了他的身旁,它身高与风昱的马一般,白白的虎头蹭向孩子。
风昱没有什么反应,可是他的马却有些受惊,向旁边退了几步。
“呵呵。”风昱忽然笑了。
北渊听到笑声,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看。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男子也会笑,这让北渊心中的恐惧立时减少了几分。
“坐稳!”风昱一声断喝,马骑疾驰而奔。
北渊只觉寒风扑面,林中的冰条“噗啦啦”地作响。
忽然天地一阔,月色下,千里大湖突然出现眼前。
湖大得望不到边际,清波粼粼,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北渊正望着,感觉身下马匹纵身一跃,脚下有什么东西扑扇。
他低头一看,原来风昱这匹白马也生出两只大翅膀,已经跃至大湖上空。
“五采!”北渊大声喊,急急侧头拼命回望,见后面的驺虞竟然也腾空而飞,仍是紧跟着,半点也没有离开,他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更是欢喜不已。
行不多时,身下湖水突然有了响动,湖面冒出一柱柱水花,水柱迅速结成冰棱,如利剑化成一束束白光,向上刺向马腹,北渊不免又是一声惊呼。
风昱却不慌不忙,拨出长剑在身前身后划出两道弧形剑光,将驺虞也罩在其中。
从湖面冲起的冰柱遇到那剑光,便似碰到了铜墙铁壁一般,直直落回。
风昱轻松驭马,在冰棱剑光中继续前行。
不止如此,他竟然又从腰间解了白色象牙长笛,就在空中吹奏起来。
北渊紧缩在大氅中静静地听着,长笛不是贫苦的青田村人所能拥有的,他既没见过也不懂音律,所以听不出风昱吹的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感觉那调子很是悲凉。
笛声沿着湖面传开去,远远有女子空灵透彻的歌声也跟着传来:牛首开天阙,龙岗抱帝宫。
六朝春草里,万井落花中。
访旧乌衣少,听歌玉树空。
如何亡国恨,尽在大江东。
湖面上尖利的水柱一瞬间消失无踪,歌声缓缓而落。一众几十人的白色身影,闪电一般出现在湖对岸。
风昱的马匹驰向这些人,刚一落岸,只见这些白衣人单膝跪在地,齐声称呼:“大人!”
“免礼。”风昱跳下马。
领头的一个女子穿着绿衣,声音极是温柔和婉,道:“宫主听闻笛声,遣海棠前来迎接大人。请问大人是否也回宫?”
“升浮桥,”风昱从马上抱下懵懂的北渊,道:“我也回旋月宫。”
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大房子,北渊感觉自己正在天宫之上。
天宫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地方,他曾听村中年纪大的爷爷说过,天宫比人世间最美的地方更要美上千百倍。他认为旋月宫就是天宫,虽然人世间的地方,他所见过的只有青田村。
旋月宫是很美,琼楼玉宇,繁花簇锦,但却不是最美的地方。但这些在一个从小生活贫苦的孩子眼中,足以惊诧的说不出话来了。
北渊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踩脚下那发着淡淡光泽的青玉石地面,更不敢看不远处立着那些仙女一样的侍女。
大殿内堂设有一道珠玉卷帘,帘内的卧榻躺着一个女人。
风昱进到帘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温和地同那个女人交谈。
那些话北渊听不懂,就没仔细听,不过,他还是隐隐地听到了陌生的女人一句话:“就是那个孩子啊……”一句疑问的话。
北渊站在这样一处地方,莫名地感到一阵孤独,在这一刻,他很想回到青田村,回到那个破旧的家,睡在那张破草席上。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害怕和无助,即使没有人呵斥他。
“北渊,”风昱在帘内对他招招手:“到这边来。”
北渊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的腿不打颤,一步一步踩着青石地面,越过空旷的大厅,低着头走到帐前,侍女掀起珠帘,北渊慢慢走了进去。
卧榻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病弱女人在华锦被下侧躺着。
北渊从没见过比这女人还苍白的脸,但那苍白之下,却难掩那种难以言喻的美丽,她健康的时候,应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吧!
“北渊,过来拜见旋月宫主。”一旁的风昱道。
北渊不懂什么是拜见,只是愣愣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旋月宫主一旁的一个侍女立即过来,扶着北渊一起跪下了。
“起来罢,北渊,到我这里来。”旋月宫主声音较刚才温和,向北渊招了招手。
北渊站起身,看了一眼风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把风昱当作亲近的人了。
风昱微微一笑,向他示意过去,北渊这才忐忑不安地过去。
那只乾瘦细长的手,摸着他的脸。
“他似乎有些怕我。”旋月宫主慢慢地说道,抚上北渊的额头,那里是臻人所有秘密所在;旋月的手碰触到黑色丝带,北渊左额的晶角位置,北渊感觉有一点疼,眉头紧皱到一起,他垂着眼睛,屏住呼吸,手心里都是细密的汗。
“他果然是个臻人。”旋月叹了一口气:“风昱,你这次做的真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这可不符合你一向稳重的性格。”
风昱淡淡地笑了笑。
旋月宫主的手迅速结了一个手印,敲在北渊额头上。
一丝凉丝丝的气旋从头部进入,北渊顿时觉得头清目明,浑身上下、四肢五骸都舒服无比。北渊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旋月,你病成这样,不要再消耗功力了。”风昱看出端倪,脸色大变,立即上前阻拦,握紧旋月宫主乾瘦的手:“封晶角之术以后慢慢来,现在他戴着黑丝带应该没有危险。”
“我只怕以后,连这点小事也帮不了你了……”旋月宫主剧咳几声,病弱苍白的脸庞浮上一抹奇异地鲜红,脸上却绽开了一丝微笑。
“胡说。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风昱紧紧握着旋月的手。
旋月只是微微摇头,目光转向北渊,说道:“孩子,你知道么?你长大后,会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将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就像一个鼓棰重重敲击着自己的心,北渊觉得胸膛中满是热浪翻腾,所有的怀疑和胆怯,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要杀王的那些勇气,瞬间又回到他的身上。
“北渊一定不会让宫主失望的!”北渊童稚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整个旋月宫中。
风昱似乎交代了些什么,那水绿色的裙裾轻轻走来,北渊被这个叫海棠的女子领着走出旋月宫正殿。
皎洁的月光温柔地照耀,北渊抬头望着月亮,白天的时候他还在青田村,晚上就已经在陌生的地方,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你叫北渊啊!这个名字很好听。”海棠看着这个年幼的孩子,领着北渊的手,边走边找些话来问。海棠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的样子,模样很美,声音很轻柔。
“是吗?”北渊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赞他的名字,这令他感觉很亲切。
“这是你娘给你起的吧?”海棠问。
“我娘……”北渊抬起头,眼神既复杂又迷惘,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娘在我六岁时就死了。可是,我现在知道了,她不是我的亲娘,她是我妹妹丰衣的亲娘。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到底是谁起的,也不知道我的娘是谁。”
“是这样,北渊是个可怜的孩子啊!”海棠握着北渊的手更紧一些了,她蹲下身来,用手去抚北渊的额头,那额头被黑带子包着,她知道那条带子绝不可碰,便转而摸了摸他的头顶道:“以后到这里就好了。姑姑会来照顾你。”
“姑姑?”北渊感受到她的温暖,眼中有了晶亮的神采。
“姑姑就是我呀,叫我海棠姑姑。”
“海棠、姑姑?”
“是啊,我的名字叫海棠,海棠树会开洁白的花,结出桔红色的果实,北渊见过吗?”海棠握着他的手,轻轻微笑着。
“我还吃过哦,海棠果好酸啊!”北渊完全放松下来,龇牙咧嘴的夸张样子将海棠逗乐了。
蓝芒,到处都是蓝色的光。他的眼睛睁不开,却看得清清楚楚。
蓝光之中,老族长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扬着,那兵卒手起刀落,老族长的头颅滚到了地上,不甘的眼睛就死死地瞪着他。
“臻人,因为你是臻人……”风中传来全村人的哭叫。
官兵拿着刀剑来刺他,他害怕得四处乱躲,可是躲到村人们身后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遮挡。
爹爹席泽也站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此情景无动于衷。
“臻人,因为你是臻人……”所有的官兵大声笑着、叫着,数十把尖刀纷纷刺入他的胸膛。
“我是臻人又怎么样!我要杀了王——”他大声狂呼。
猛然惊醒。浑身都是湿淋淋的冷汗。
天色已经大亮。
“作恶梦啦,北渊,快来洗脸。”
北渊转头看去,见是海棠拿着一条热腾腾的软巾过来。
“海棠姑姑……”北渊迷迷糊糊的被擦了脸,待海棠给他穿衣时,北渊才发现自己光溜溜的身体躺在柔软的大被里,这才依稀记起,昨夜好像是海棠姑姑抱他回来,还洗了澡,当时他太疲惫了,恐怕是睡着的。想到这里,北渊微微红了脸。
“咦?已经知道脸红了,呵呵……”海棠笑道。
北渊身上原来的那套破烂旧衣早已不见。他穿上崭新的青白相间的小武衣,头发高高束起,额头缠着黑带子,整个人神采奕奕,焕然一新。
海棠满意地看着他,道:“这样就精神多啦!”
北渊忽然想起跟在自己身边的驺虞,问道:“海棠姑姑,五采呢?就是昨夜跟我来的那只白兽。”
“你是说驺虞吧!”海棠道:“宫主怕驺虞过浮桥时伤了守桥魂,所以昨天将之留在旋月宫里。”
“那我今天可以看看五采吗?”
海棠笑道:“当然可以,姑姑会带你去看的。北渊,我们这就去拜见宫主。”
“海棠姑姑,”北渊想起昨夜躺在卧榻上、面色苍白的病女人:“为什么宫主躺在那里,她永远也站不起来了么?她得了什么病?”
“这个可不能乱说,也不许问。在旋月宫,宫主的事情不许过问。”
海棠眨了眨眼睛,嘱咐北渊道。
“为什么不许过问?”北渊有些奇怪地问。
海棠拍了一下北渊的头,道:“刚刚说过宫主的事绝不许过问,你就忘啦!像你这样问来问去的,我先惩罚你!”说完,便对北渊搔起痒来。
北渊被挠得难忍大笑,大叫求饶。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这才重新收拾好,出了屋子。
北渊想起昨天带他来这里的风昱,边走边问道:“御史大人也在那里吗?”
海棠道:“风昱大人恐怕今天早上天没亮就走了,他要赶回京都上早朝呢!”
“哦。”北渊并不明白什么是早朝,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有一阵失落。
早晨的空气极为清新,四周静悄悄的。
北渊走出院落,见到眼前之景,大吃一惊!
“海堂姑姑,我们这是在……在哪里?”北渊站在院落门前结结巴巴地问,整个人已经呆掉了。
在他的脚下,一条长得望不到尽头的浮桥,不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四处是云雾缭绕,显然是在云端。桥面由一段段短圆的竹节搭建而成,恐怖的是,整座桥居然没有一根扶手!而浮桥的下面则是万丈深壑,一眼望不到底。若是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准会跌得粉身碎骨。
海棠看着北渊吃惊的样子掩嘴一笑,道:“我们昨天住的地方是‘云居宫’。整个旋月宫,到处都是用这种长竹桥,通过它才能走到主殿。竹桥看起来吓人,不过你不用怕,来,跟着姑姑走过去。”
怎么可能不害怕!北渊在桥的这端定定地站着,不肯再走一步。
海棠一阵轻笑,笑得北渊有些脸红,不过让他更脸红的是,海棠将他拦腰抱起。
“闭上眼睛,绝不可以睁开。昨天我封住你的穴道,所以你感觉不到危险。今天不能再封着你啦,所以要听话不可睁开眼睛,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也要咬牙忍耐。”海棠郑重告诫着。
“嗯。我听海棠姑姑的。”北渊紧紧闭着眼睛。如今,他已完全信赖这个年轻的姑姑了。
身体悬空,耳旁破空声立时响起,像是利箭从耳边忽啸而过,过了一会儿,感觉身体忽地下沉,沉得似乎没有尽头,他不由得紧紧抓住海棠的肩膀。
也不知过了多久,北渊即使在海棠的怀中,也感到精疲力竭,这才听海棠说道:“北渊,睁开眼睛吧!现在你再回头看看我们的‘云居宫’。”
北渊落到地下,转身回望。
用尽他的想像也不能想到,他昨夜曾住在这样一处地方——那是完全悬浮在云端的一处院落。没有任何根基,云居宫就那样悬在空中,就像空中飘浮不定、一片带有泥土的云。
“海棠姑姑,这里是仙境吗?你是仙女吗?”北渊整个人完全傻掉了。
海棠又是一笑,道:“这里是旋月宫,哪里是什么仙境了。”说完,拉着目瞪口呆的北渊继续向前走去。
原来这旋月宫竟然是建在险峰之巅。下面一片青峦叠翠,云雾飘漫,这峰看起来是群山之中的最高峰,抬头仰望除了天际,已再无他物。
白天的旋月宫较之昨夜更为壮丽,殿宇林立,主宫旋月殿全部由白玉砌成,独立峰顶,在群山环绕之中显得高贵大气。
其他各宫与主殿之间,均由长竹制成的浮桥相连,每宫的浮桥都有各自的守护魂灵。
刚才北渊过桥时听到的各种异响,就是这些守桥魂造成的阻碍。
海棠领着北渊走进正殿,两人同时发现:殿中卷帘后平时旋月宫主所坐的卧榻上,此时空无一人。
海棠脸色一变,见迎面来了两位侍女,都是平时服伺旋月宫主的,便问其中一名侍女道:“宫主呢?”
“姑姑,”侍女见到海棠,走上前施礼——在整个旋月宫,所有侍女侍从都尊称海棠为姑姑,然后禀告道:“宫主昨夜身体不适,提前闭关了。
宫主和大人交代宫内事务由姑姑和凌武师处理。”
“我知道了。”海棠淡淡地道,说完领着北渊的手向殿外走。
北渊感觉到海棠姑姑的手心里满是汗水,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她,刚想问一些话,却被海棠的眼色制止了。
回话的侍女见海棠没再继续问下去,似乎是一愣,踌躇了一下,跟在后面追上来又道:“姑姑,凌武师一早过来交代,如果姑姑来了,请姑姑即刻去习武堂,凌武师有要事相商。”
海棠深深地看了侍女一眼,一言不发,领着北渊离开。
北渊也感觉到气氛有异。
两人出了正殿,海棠直接向来时的路折回。
北渊问道:“姑姑,出了什么事吗?”
海棠紧了紧他的手,低声道:“北渊,我先送你回云居宫,只怕这宫里有变。”
有变?那会是什么?北渊心中怦怦跳,昨天刚在青田村经历一场生死之变,难道到了旋月宫的第一天,也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吗?自己岂不是一个不祥之人?他刚刚喜欢上这个地方,喜欢海棠姑姑,心中祈祷最好什么坏事都不要发生。
然而,海棠的猜测是正确的,北渊的直觉也应验了,两人快走到浮桥时,就看到三个穿着青武衣的少年持剑等在桥头。
“姑姑。”三个少年见了海棠一齐揖手道。
“见到我,还敢拦着路吗?”海棠怒道,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不敢。姑姑,凌武师请姑姑即刻去习武堂,有要事相商。”三少年同刚才旋月殿里的侍女所说如出一辙,但语气却有着不容置疑。
“这么说,是不容商量了?”海棠厉声反问道。
三个少年居然毫不害怕,依旧道:“凌武师说,如果姑姑执意不肯去,就说,是他请宫主闭关的,他要带姑姑去闭关之处,不然,恐怕姑姑难见宫主。”
一旁的北渊都已经听出了这话里威胁的意味。看来昨天那个病弱的宫主,被这个凌武师囚禁了啊!
“好。”海棠一咬牙,沉声道。
“请姑姑务必带上这个孩子。”少年指着北渊,最后加了一句。
习武堂离旋月殿只有半刻钟的路程。一路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堂内的正中央站着一位青年男子,见海棠和北渊进来,缓缓转过了身。
说是武师,在北渊看来,这个人与武师两字一点都对不上号,凌霄穿着白衫,手拿羽扇,一副儒雅的打扮,年约而立,是个美男子。
凌霄见到两人进来,对着海棠微微一欠身,以示礼节。
未待他开口,海棠脸色一冷,问道:“宫主在哪里?”
凌霄微微一笑,道:“海棠,你急什么?”他打量了北渊一番,道:“这个孩子,就是大人昨晚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吧!”
“不错。你想怎么样?”海棠护在北渊的身前。
“没想怎么样。只是请你让开,我要杀了这个孩子。”凌霄语调冰冷,盯了北渊一眼,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心中一股寒意掠过,北渊被这个叫凌霄的武师盯得浑身发冷。
这个人要杀了自己啊……他忍不住紧握海棠的手,手里的汗,几乎让他握不住她的手。
海棠暗地里捏了两下北渊的手,示意他不要害怕,然后看着凌霄,厉声道:“凌霄!将来的事还久远得很,你何必现在就动‘护国公’的算盘?”
“护国公?”凌霄“啪”地打开摺扇,语气轻蔑:“海棠,我凌霄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清楚,护国公我还不屑于去抢。”
“那你想干什么?私自囚禁宫主,是凌迟的死罪!”
“我是为了阿旋……宫主好。”凌霄目光低垂。
他“阿旋”两字说得极轻,海棠却听得清清楚楚,“阿旋”两字是旋月宫主的闺名,如今竟然被凌霄直呼出来,实在令她极为吃惊,道:“凌霄,你……”
凌霄苦苦一笑,然后,俊美的容颜瞬间转冷,道:“如果你也为宫主好,就让我杀了这个孩子。”
“我不明白,凌霄,我不管你的事,可你为什么非要杀这个孩子?”
海棠紧紧护紧北渊:“要知道,这个孩子是风昱大人付出很多代价带回来的。凌霄,你敢违逆大人,如今又囚禁宫主,你不想活了么?”
“风昱一心想复国,什么代价都肯付出,但我绝不会让宫主也跟着如此。今天我做了这些,就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杀了他。”凌霄话音未落,已经一扇击来,那扇子表面普通,其实暗藏玄机,折骨中伸出一根尖锐的钢刺,直刺北渊额头。
“北渊,快跑!”海棠虽不完全明白凌霄的话,却知道凌霄是真的动了杀机,猛一推北渊,立即出手,甩起长袖拦截。
北渊听到海棠的大喝,转身逃去,谁知,没等到门口,就见九个十来岁的少年持剑进来,牢牢堵住门口。其中一少年二话不说,一剑向北渊左胸刺去!
“啊!”北渊眼见长剑刺来,失声惊叫。
他没有修习过任何武功,而这些少年又剑法高明,他一个小小孩童根本躲不过去。
海棠正应对凌霄,见此情景,立即空中抽出右手,对准北渊的身前,向下虚划一下,疾念道:“冰墙术!”
一道湛蓝的光从她指间飞出,瞬间便由上至下,在北渊身前结出一道透明冰墙。
那少年的剑来不及收手,刺到冰墙,剑尖入墙之中,竟然迅速冻结,再抽不出来。
其他少年见状,立即蜂拥而上,每人扬起剑来,直砍这道冰墙,想砍破屏障来杀这孩童。
北渊站在冰墙之后,呆呆看着对面那些疯狂少年,身上冷汗直流,却不知该怎么应对。
海棠在一旁暗自心急,在旋月宫,她与凌霄武功相当不分上下,这样,就无法再分身去应对其他少年,刚才自己立下冰墙术,已经分神,险些被凌霄刺到。
危急关头,如何让北渊自保?
忽然想到那只雪白的怪兽,海棠立即大呼道:“北渊,召唤驺虞!”
北渊混乱的头脑顿时猛地一激灵,想起昨天风昱教他的咒语,立即展开双臂,意念完全集中在额头,手中结成咒诀,双臂合拢,大声呼喊道:“臻之咒!五采——”
整个旋月宫响起一声高昂的虎啸,响彻云霄。
对面正在挥剑的少年顿然停止,忽然齐齐矮身低头。
一只身形巨大的白虎,从众少年头顶凭空蹬踏而来。
“哗啦啦——”巨大的冰墙忽然断裂,庞大的怪兽破冰而过,跃至北渊身边,长尾一扫,对面少年立即被扫倒几个。
少年们目瞪口呆,就连凌霄也大吃一惊。
驺虞是上古神兽,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以往听说过有一种人可以降伏灵兽,却从不曾亲眼见过,如今,这小小孩童居然可以驱使上古神兽,这孩子果然不简单。
然而,越是这样,就更能确定旋月宫主接下来会做的事,他更是心痛得不可复加。
凌霄忽然一个抽身,两手结诀,指向地面念道:“垒土擎天!”
整个屋子里的地面忽然高出一层一尺高黄土,将众人的脚面覆盖。
那些少年都是凌武师的弟子,见他行法术,哪里还不知道闪躲,都纷纷结手诀喊道:“避!”少年们的腿下土壤立即松动,众人跳上土堆之上。
北渊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才九岁,个子实在太小,这一层垒土埋过他的膝盖,让他几乎不能动弹。好在身旁五采身形巨大,黄土没埋过它爪面,只轻轻一抬,将黄土扬得到处都是,四足便提了出来,仍旧护在北渊身边。
海棠早在凌霄施法术之际,便凌空跃起,避了开去,踩在高一尺的土面上,想去将北渊抱出,无奈被凌霄纠缠,腾不出身,不禁怒道:“凌霄!
你真要杀了这个孩子不成!”
凌霄冷笑,一击之后,再次施展垒土擎天。
这一次,黄土又高一尺,到了北渊腰身,北渊大急,拼命向外刨土,然而他一个孩童的力量,又怎么能比凌霄的法术快?
门口的一众少年则又一次躲避,碍于怪兽在,不敢袭击北渊,却可以来相助凌霄一齐攻向海棠。
海棠被包围得更是抽不开身。凌霄趁这机会又虚指向地面连点,施展两次垒土擎天咒法,眼见地上的土已经埋到了北渊的脖颈,只要再一次就会被生生活埋。
五采此时也感受到了北渊的困境,怒吼声阵阵,开始用爪子使劲刨土,竟然将北渊身边的土刨开。
凌霄见此怒目狂张,忽然跃起,扇中钢针急刺,剑光闪电之间,一针刺向北渊眉心,北渊大惊,向右闪避,结果左额处被凌霄一针刺中!
北渊一声惨叫,左额处立即血流如注,洒下一片红雾遮住眼帘。
那边海棠听到北渊惨叫,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拼了命般从众少年的围攻中跃出,几道利剑立即刺进她的右腿,血溅习武堂。
凌霄作势欲再一次行刺,北渊身边的五采狂怒咆哮,向凌霄扑去,同时长尾如凌厉的长鞭,扫向凌霄。
凌霄跃起避过,却被五采长尾抽到,衣衫顿时裂开长长口子,骨肉翻出,一个趔趄扑地。他咬牙跃起,满目狰狞,举起扇子,再次向北渊右边额头刺去。
“凌霄!”海棠眼见解救不及,不免大声悲喝。
就听一声闷哼,海棠抬起泪眼,见倒地的竟然是凌霄!
室门大开,一个坐在椅榻上的清瘦丽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宫主!”屋中少年立即跪倒在地。
海棠则疯狂扑到北渊身边,见北渊双目紧闭,已经奄奄一息。
“宫主!”海棠焦急地将北渊抱到旋月宫主面前。
旋月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无惊无怒,道:“不要紧。”两手放在北渊额头,指尖真气旋动,封了北渊受伤的左额。又喂他一粒药丸,才让海棠将北渊扶下去。
空寂的习武堂中,众人退去,旋月宫主深深叹息一声:“凌霄,你恨我吧!”
凌霄强支撑坐起,头发散乱,英挺的面容惨白,嘴角满是鲜血,看着旋月,半天才喘息出一句话道:“我永远不会恨你。我只是心疼你,为了风昱,连命都不要。”
“我命本就不久长。”旋月宫主低声道:“你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傻事!”
凌霄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我以为此事若成,你多活一天,我便也能多安息一天。”
旋月宫主闻言,泪水终于忍不住流出。
“其实,我也想看到月氏国复国的那一天啊!”凌霄微笑着闭眼:“请保护我的女儿凌月衣,不要告诉她……”
凌霄毙命后,旋月宫主耗尽功力将北渊的臻人晶角封印,并将“离魂之术”传承给他。
直到这时,海棠才明白,原来不同于她这样的半魂少女,普通人修炼“离魂之术”,对身体损害很大,如果传承给别人,更是会缩短自身的寿命。
这也是凌霄拼命阻拦旋月宫主的原因。在旋月宫,还有风昱大人会离魂之术,但由于他承受着复国的使命,显然不能传承给北渊。
而离魂之术,是修炼九幽绝杀的必备基础,九幽绝杀,是可以斩杀人间帝王的唯一法术。
七日后,旋月宫主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