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只是因为爱你

村口的大榕树，秋雨后泛起了黄。夕阳西下，袅袅炊烟里，它显得那么孤寂。这景象好熟悉，数年前也是在这里我期盼着，迎接你归来，遥送你离开。每次寒暑假你都会乘着同一辆大巴车，或是回来或是回去。如今我又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呢？我的腿脚没有以前那样利落了，再不能快步如飞地一把接过你的行李，我的背也没有那么直了，再不能任由你勾着我的肩猛地一下子窜上我的背，赖着让我背你回去。老黄也老了，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直站着张望你了。现在它也只能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我看得出它努力的想要抬起头张望你。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秋天的傍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大黄，回吧。天黑了。”大黄抬头看看我，慢悠悠爬起身舔了舔我的拐杖，摇着尾巴往回走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与我亲近了呢？你是否还在记恨我？或许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害死你母亲这样的罪名怕是我要背负一生了罢。

天愈发的黑了，刮起的秋风让大榕树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响像不像你歇斯底里的咒骂？可你毕竟是我的女儿啊，我养了一生的女儿啊。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掌上了灯，驱赶着黑暗，享受着夜晚，可是谁又不是在期待着黎明？

清晨我如往常一样跟坤打了声招呼出了门，直奔着离家最近的公交车站走去。坤为了我上班方便特意在这里租了一个两居室，将客卧改造成一间书房，他说这样可以成就我的事业。我无非是一名责编，哪里会有什么事业可言呢？可是他却笃信我终有一天会写出一部属于自己的著作。我还总是笑话他：“你一个小片警能懂什么？”他却不以为然：“片警怎么了？等我有一天给你逮一个大罪犯回来的，看你还笑话我！”我略有所思，说道：“你这个小伙子政治思想有问题哦。你身为国家公务人员不期盼国泰民安，倒整天想着擒住要犯。这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哪里有那么多罪犯让你逮啊~”他笑了。我最喜欢他的笑容，那么阳光那么纯粹，那么地...迷人。我就是在这笑容里陷入他嘴边深深的酒窝，从此再没脱身出来。

车站人很多，都在翘首企盼着。突然身后有人戳了我一下后背，我转回头坤站在身后，我一愣见他额头渗着点点汗珠，穿着拖鞋站在那，我忙伸手擦拭他额头的汗水，问：“你怎么来了？”他从身后拿出一把雨伞放到我包里，打趣的说道：“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给，拿着，别晚上回来变成落汤鸡了。”我被他逗乐了，轻轻地锤了他胳膊一下，压低了音量说道：“你才是鸡呢~”他宠溺的捏了一下我的脸颊抿嘴乐着。抬头说：“快，车来了，赶紧上班去吧。”然后拉着我从人群中挤过，车门刚刚打开就一把，把我塞了进去。我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拥挤的车厢也不允许我转头看看他，但我知道他一定在看着我。

像是逃难一般终于我下了车。下车的车站离单位还有一段距离，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禁加快步伐。为了节省时间，每次快要迟到我都会选择穿过街边的一个小公园，这公园的另一个出口直对着单位大门，于是我按照惯例走进了公园。一条甬路上，远远的我见到一个孩子和一个中年男子，孩子也就5、6岁的模样站在那大哭着。中年男子蹲下身好像在说着什么。出于好奇我悄悄将口袋里的手机调小音量，耳机里狂躁的重金属一下子变得微弱了不少。经过他们时听到男人对孩子说：“儿子爸爸不是故意的，原谅爸爸吧，别哭了好吗？”这句话为什么这么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为什么大人总是这样，一句不是故意的就想把所有错误全部隐藏？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这样欲盖弥彰？原谅？原谅！呵！好可笑的原谅。

我再一次将手机音量调整回来，震破耳膜的摇滚乐、嘶哑的男中音低沉的怒吼着。我的眼睛模糊了，模糊到看见他在那棵大榕树下张望着我的身影，模糊到不能准确抓住他的肩膀，模糊到看不清他哀求我原谅时的脸庞。泪水滚落猝不及防，就像当年猝不及防接到母亲的死讯一样。只是那时的泪是滚烫的，带着体温，而如今我的泪一直都是冰冷的，冷到我会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恨，还是因为想起了令我憎恶的你的面庞。

我看着她上了公交车才又放心的返回家里。小雅总是这样让我放心不下。我总是假装无奈的对她说：“小雅啊小雅，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让我这么操心啊？”她总是骄横的说道：“急什么？人家还小呢！”貌似她已经习惯了我操心她全部的事情，我也习惯性的为她打理着生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有我存在的意义一样。可是我喜欢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样子。也许换一个人我也未必喜欢了吧。小雅总是说下辈子也要遇到我，我每次都只是笑笑不回答她。我相信她说的话，因为我总是觉得这一生遇到她或许也是我上一辈许下的誓言吧，不然为什么初次见她就觉得这么熟悉呢？为什么从不会照顾别人感受的我却这么怜惜她呢？每次想到她我都会偷偷的荡起微笑。好像此刻的我，又笑了。

她总是让我想起就觉得很美好，好像全世界的花都是为了她才开放，雨雪都是因为她才得以融化。如果她的心底能够没有哀伤，没有仇恨，那么她一定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可惜她心底的恨泯灭了所有希望。这么多年她依然无法原谅她的父亲，原谅她自己。无法释怀的仇恨裹挟着她弱小的身躯，我只能加倍爱她弥补她生命中缺失的亲情了。

我从微波炉里拿出牛奶，刚咬一口面包电话突然响起。

“喂？赵局。”

“好，马上到。”

我来不及喝牛奶，起身穿上警服，嘴里叼着面包就慌忙出门了。

刚进所里大门就被小刘拽进会议室。

又是一个大案子，帮着社区的李奶奶教训她老伴儿。李奶奶是我们所里的常客，每次和老伴吵架都要把老伴拎到我们这教育一通。说来也奇怪，每次都是我劝他们才会和好，别人说什么都没用。所以每次他们来所里闹赵局都会给我打电话，让我快点打发了。

早上起来我突然觉得心口闷，也没多想忍着给大黄准备早饭。大黄进来食欲不太好，我做了点肉糜拌了饭给它吃。兴许是它年岁大了，越发的爱吃软糯的食物。看着它慵懒的吃着，我忽然觉得心脏一紧，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疼。疼的我站不住，扑通一头栽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大黄见我睁了眼使劲儿的舔着我的脸，冲着我摇尾巴。我定了定神慢慢的撑着地想要试图站起来。可我实在没有力气眼前发黑。我缓缓的在口袋里摸出手机，用力的按着“1”，电话接通了。

“喂？叔叔？”

“哎，哎坤啊，是我，是我啊。”

“你怎么了叔？是有什么事吗？”

“呃。。。坤啊，你在忙啊？”

“嗯，对。我在上班。您怎么了？怎么说话这么没有力气？是病了吗？”

“额。。。没有，没有什么大事。我就是前几天感冒了。身子有些虚。”

“怎么搞的？吃药了吗？是不是着了凉？”

“可能是吧。”

“哦，那您买点药吃，多喝点热水。”

“嗯，好的。”

“您打电话过来，是想找小雅嘛？这个时间她应该是在上班呢。”

“哦，我不，不是。我不找她。知道你们都忙，忙点挺好的。额。。。我就是想问问你，小雅最近怎么样啊？”

“她挺好的，您想她了？”

“哦，挺好的就行，让她。。。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我说不下去话，我赶忙挂了电话。坐在地上佝偻着身子不停的咳着，喉咙发咸一口血喷了出来。吓得大黄慌忙倒退了几步冲着我大吠，陌生的吠。电话响了，是坤打来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呐，还有许多不放心和叮嘱。我抖着手按下接听键。坤在电话里不安的唤着“叔、叔叔”，我吃力的将电话贴在耳朵上使劲儿的喘着气，尽量平和气息，有气无力的说：“坤，叔叔，恐怕要不行了，你····你啊····要照顾好小雅，你多费心了。我····”还没等我说完大黄又开始大声的叫着，好像在告诉坤来救我。

我实在没有力气说下去了，来不及挂断电话就直直的朝着身后倒了下去······

任凭我怎么呼唤电话那头始终只有大黄的叫声。我知道小雅的父亲出事了。我赶忙挂了电话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到院子里边打开微信发语音边随便上了一辆警车。“赵局，小雅的父亲好像出事了我得赶过去看看。院里883的车我先开走了。”

调头，急转，加速，冲出警队，顺便拨打了120。问清楚出诊医院后直接奔着镇子上的医院开去。

我到医院没一会儿一台救护车开了进来，我赶忙跑过去。车还没等停稳，车上的医护人员便赶紧打开车门用担架将小雅的父亲抬了下来。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他的家属吗？”

“是！”

“患者姓名？”

“刘国民”

“患者是你什么人？”

“是我····呃，他怎么了？什么病？严重吗？”

“现在还不清楚。需要急救，你去把费用交了吧。”

我拿着各种单据楼上楼下的跑着，等着，也急着。终于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护士们一股脑的涌了出来。我站起身努力分辨着谁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走在后面的男医生看了看我问道：“刘国民的家属？”

“嗯，是。他怎么样了？到底什么病啊？”

“肺癌，晚期。”

“啊？那····那···需要住院吗？化疗？”

医生摇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都不用，太晚了。别费劲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

医生在手里的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推了一下眼睛，还是面无表情的说：“嗯····怎么办。就留院观察吧，爱吃啥就给他吃点啥，还有啥话该说的赶紧说。也就这一半天的事儿了。”说完扯下本子上的纸递给我：“去把费用交了吧。”

我脑子一片空白好像丢了魂似的，很是听他的话挪着脚步向缴费窗口走去。其实我还想问点什么，却也觉得医生说的已经很透彻了没什么可问的。但我应该还是有问题的啊。我想知道这病有多久了？他自己之前是否知道呢？我要怎么跟小雅解释呢？小雅会不会关心呢？

走出几步之后我回头疑惑地看着那名医生，想要从他那里得知我的答案，可是他见过太多生死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冲我摆了摆手一转身回办公室了。

交齐了费用我回到病房。他躺在床上，他瘦了很多，他插着管子，他紧闭着眼睛。阳光透过窗暖暖的洒在他的床上、被子上，可我依然感受得到他冰冷的身躯。我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仔细的看着他，我在他的脸上仿佛看到了小雅。我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让小雅这么憎恨他。我搬了把椅子坐在他的床前，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小雅：宝贝，今天有任务，晚上怕回不去家了。你晚上到家去冰箱里把我昨天给你做的菜拿出来，微波炉热四分钟就可以吃了。大米饭在冰箱冷藏第二个格子里面，白色的盒子装着，也要热一热才能吃哦。

怎么办？我还是放心不下她。“叮”，手机响了小雅回复我了。

“好的。，知道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想你！”

不知坐了多久外面下起了小雨，幸亏早上给她带了伞，不知道她有没有按时吃午饭。我抬头点滴袋已经瘪下去了，我赶紧起身按了救护铃。

我好像睡了好长的一觉，可是睡得很累，只是觉得手背一凉。慢慢的我睁开眼，白白的天花板晃得我眼睛疼。一个护士站在我身边看我睁眼问道：“呦，醒了？感觉怎么样啊？”我扭过头仔细看了看周围，原来这里是医院。我怎么会来这儿了？我是怎么来的？我懒得和护士说话，转过头去想看看另一侧。坤？是坤吗？应该是吧？我努力想说话，孱弱的叫了一声：“坤？”

他站起身附在我床边。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脸。我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仔细的看着他。他穿着警服那么阳光，笔挺。高挑的身材白净的面庞，嘴角挂着微笑。眼角眉梢都藏不住他的英俊，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神情亦是那般的让人有信赖感。小小年纪怎么生得这么讨喜？这么惹人疼爱呢？怪不得小雅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的女儿果真会挑男人。

“叔叔，是我，我是坤。你感觉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胸口不闷了。我是怎么了？得了什么病？”

“哦，没···没什么。大夫说养养就好了。”

我苦涩的挤出一丝微笑。

“坤，不用瞒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怕是我快要不行了吧？”

“叔，你可不能这么想啊。您饿了吧？想吃点什么吗？”

我摇摇头：“吃不下。你怎么来了？”

“你打电话给我，我听见大黄一直在叫你也没吱声，我怕出事就赶过来了。”

“谢谢你。但是···我病了这件事你先别告诉小雅，她···她挺忙的，别叫她分了心。”

“是，我知道。我没告诉她。”

“坤，你坐下叔叔有话想要对你说。”

我努力地咽了一口唾液，因为打点滴的缘故嘴里很苦。坤走到床尾弯下身帮我把床头摇起来，然后又倒了杯水插了吸管送到我嘴边。这孩子真的是很贴心呐。小雅交给他我也就放心了。

“坤啊，你不用瞒我，我知道我的时日不多了。有几句话···我还是想要跟你说说。”

“叔叔，您说吧我听着。”

我的目光透过他转向了窗外，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不知道大黄是不是守在门口等着我回去呢。秋天还真是个令人悲伤的季节呐。叶子黄了草也不再绿了，连人都变得分外没了力气了。我整理了一下语言对坤说道：“孩子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婿一样看待的。我不知道你和小雅会不会走到一起，可是我相信你们不会轻易的放弃彼此。小雅···她恨我这我是知道的，是我不配做一个父亲，害她没有家庭的温暖。可是坤，我希望你善待她，她是个好姑娘，她值得你用一生去呵护的。”

“叔叔，我知道。我想问您，小雅为什么这么记恨你呢？难道？···”

我看了他一眼不觉中泪水浸湿了我的眼眶，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我点了点头，嘴里终于不那么苦了。

“坤，小雅恨我没有错。确实是我害死了她的妈妈。这么多年她苦于没有证据一直没有能够为她的妈妈伸冤也一直不肯原谅我。我知道她为什么和你在一起，当时她和我说过她要嫁给一名警察，让我一生想起她就会觉得害怕，让我永远不敢联系他。可是坤，她是真的爱你，她并没有利用你的身份。”

“真的是你害死了小雅的妈妈？叔叔？你怎么可以这样？小雅她···哎。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看着惊讶的坤。看着他因气愤而涨红的脸，稚嫩得很。只有稚嫩的人才会饱有愤怒吧。活到我这把年纪的人怕是再也愤怒不起来了。

“孩子，这么多年我侥幸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可是也失去了我的女儿。你是警察，你应该知道我内心的煎熬吧？”

“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的犯罪过程，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伤害小雅？为什么要杀了你的妻子？小雅的妈妈！”

我抹了抹耳朵旁的眼泪。现在的我的脸上是不是多了些许的沧桑呢？但愿我眼中不会流露出悔恨。坤冷静了一下继而问道：“请问，你是如何杀害被害人的？”

“用毒药”

“时间”

“什么？”

“作案时间！”

“7年前”

“作案动机”

坤的眼里充满的怒火还有一丝不相信。也许他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我，奄奄一息的我，竟然是这般心狠手辣的家伙吧。我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望向窗外。

想了想：“她的妈妈出轨了。我气不过，失手杀了她。”

“失手？用毒药杀人叫失手吗？是蓄谋已久吧！”

“确实是失手，我没想到她真的会死，原想着吓唬吓唬她的。”

“叔叔，不！刘国民你懂不懂法啊？怎么说你也是一名小学教师，你都是这么为人师表的吗？过不下去了可以离婚啊，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来处理事情呢？愚昧！愚昧至极啊！！”

他站起身，怕是因气愤再也坐不住了吧，转身冲着窗外。我看见他瑟瑟发抖的肩膀，却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不敢相信。

“人这一辈子学过多少知识？可并不是每次用到的时候都能够物尽所用啊。我祈求过小雅原谅我，我也知道是痴人说梦罢了。她怎么可能原谅我呢？其实我和她一样，也有让我一生都无法原谅的人···”

“你这一生，最不该原谅的就是你自己！”

坤摔门出去了，我知道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我按下医护铃问护士要了一根笔，要了一张纸。然后拔了手背上的针头，扯掉鼻子边上的管子。用尽力气在纸上写着写着。我想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书写着死去。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我不会告诉他们我为什么这么做的。

我站在医院的后院一个角落里，雨水轻拍着我的后背。拳头因为愤怒紧紧地攥着，我想不明白刘国民为什么仅仅是因为老婆出轨就要杀了她，让小雅没了母亲一生都活在恨怨里。索性我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吧。我上了车朝医院大门开出去。

对了，大黄！刹车、调转车头，朝村子里开去。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远远的就看见了那棵大榕树。从前陪着小雅来过这里，也是这样远远的躲着，看着这棵树，她说：“你看到树下的那个人了吗？那是我的父亲。他像个傻子一样每天都会站在那里张望。还有他身边的那只狗，那是我的大黄。”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着两种神情，第一种是恨，第二种是爱。

开到树跟前时我看到了大黄，它坐在雨里张望着。它是在等着刘国民还是在等小雅？我停下车唤了它一声，它慢悠悠的走过来闻了闻我，摇了摇尾巴。或许我的身上有它熟悉的味道吧。我把车锁上跟着它走到了一栋房子前，大门虚掩着，它一闪身进去了，我跟着它走进了院子。

进门开灯，看见地上一滩已经干了的血迹还有散落着的止血纱布，许是医生们留下的。我在厨房里找到了大黄的狗粮，给他倒了水。转身走进里屋摸着黑找到了灯的开关。

墙上挂着许多旧照片，大多都是小雅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好看。屋子的角落里有一张老旧的办公桌，桌子上放了很多书，我翻看了一下打开桌子的抽屉，抽屉的底下有一个本子，打开上面是娟秀的字迹，刘国民的日记。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坤的家里好像冷窖一般。我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外面的雨似乎停了。打开冰箱按照坤的交代热了饭菜，坤做饭一直很合我的口味。刚认识时候他骗我说他是厨师，我果真信了，后来才知道他是警察，这才和他走在了一起。我时长觉得我对他的爱不如他那般单纯，所以我始终没有说出口让他为我查明真相，好像这个要求不说我就永远不会有愧疚感一样，其实我还是很愧疚，愧疚自己这么不坦诚的爱着他。

人常说女孩找的男朋友多多少少都会和自己的父亲很相像，或者是按照父亲的标准择偶，可是坤没有一丁点和他相像的地方。坤阳光、善良、贴心，那个杀人犯不配像坤。即便法律不能奈何他但在我心里他早已被判处了死刑，他就像我这一生的梦魇一样。

我将热过的饭菜胡乱的吃了一口便丢到一边，坤不在我吃饭一点都不香。我发微信给坤：你在干嘛？案件处理得还顺利吗？

坤：在现场呢。你吃饭了吗？

我：刚吃过，好吃。这次又是什么大案子啊？是谁家的猫丢了嘛？

我笑着调侃他。

坤：杀人案件。

坤回复得干脆果断，字里行间竟然显得那么严肃。我知道这次一定是他从没遇到过的重大案件了，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坤终于开始审理起杀人案件了，藏在我心中七年之久的杀人案什么时候能有人帮我调查？其实我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他杀害了我母亲，我接到母亲死讯的时候母亲已经过世两个月了。他只在电话里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中毒死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是记得那天也像今天一样下着雨，村口的大榕树落了一地的叶子。我满头大汗跑回家里，他坐在炕上见我进来竟然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吃饭？我颤抖着问他：“我妈呢？”他不回答，点了一支烟静静地抽着。

我嘶吼着：“我问你！我妈呢？”

“死了。”

“怎么死的？”我瞪大了双眼不相信的看着他。

“中毒死的。”

我一把夺下他的烟扔到地上使劲儿的跺着脚。

“我问你我妈呢？我妈死了？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爸！”

他突然站起身眉宇间闪过一丝愤怒可是转瞬即逝。马上他又平静了转身要出去。我一把拽住他发疯般的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会中毒？中了什么毒？她被埋在哪里了？”

“小雅你不用知道这么多。你妈妈出轨让我发现了，她没脸面活着就自杀了。”

“是你逼死了她对吗？你怕她给你丢人对吗？”

我已无力叫喊，只能强撑着力气死命拽住他。

“小雅，我不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爸爸！”

“我爸爸？呵。你配吗？我问你，你配吗？我妈妈怎么可能出轨？我要上法庭，我要告你！你就是个杀人犯！”

“小雅！！”

他被我激怒了或者是恼羞成怒吧，反正他吼了起来。我们就这样双方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怒火，我转身拖着疲惫的步伐朝着大门走去。

“小雅，你回来。”他走到我跟前，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他好像鬓角多了几根我没见过的白发。他终于神情变得哀伤了，缓缓的他说道：“你···原谅爸爸···爸爸不是故意的。小雅！”他这是在忏悔吗？呵，是终于觉得寝食难安了吗？

“原谅？呵呵，你承认是你杀了她？刘国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会去告你，如果告不赢你，我就会嫁给一个警察，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恐惧之中。我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从那一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直到今天我都苦于没有证据，不能将他正法。

直到今天我依然无法原谅他。我也始终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天，终于黑了。但愿这黑夜能够遮盖住我所有的谎言。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渐渐迟缓了。可是现在的我真的很自由啊。也许人之将死时才会得到解脱吧。

生命的意义与我来说，到底是什么？

桂珍，我带走了仅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听你的了，宁愿她这一生都恨着我。

谁叫我一辈子都拿你没办法，习惯了你说什么我就听话。

桂珍，我呼吸着但却越来越困难了。

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是自己真爱的一生的那个女人早早离开了我？

还是抚养着一个本就不是我亲生的女儿，还要被她一生这样恨着？

桂珍，我好想念你啊。

一会儿你会来接我吗？

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桂珍，这么多年我都在后悔当年喂你喝下去那碗药，可是我现在明白了，我不后悔。

桂珍，我终于体会到你当年说的疼了。

桂珍我不怪你没有为了我努力活下去，真的特别疼，恐怕我也坚持不下去了。

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小雅，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没有坚持到你出嫁。

小雅，别再恨爸爸了。爸爸已经没有力气偷偷跑到城里看你怎么生活了。

小雅，爸爸到最后连走到大榕树底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我不是你亲生的爸爸，可是我真的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瞒了你三十多年。

窗外好像又下起了小雨，我感觉身体好轻。我想起身推开窗，最后再轻抚一下秋风，再努力呼吸一口雨后的空气，再感受一次美好的人间。

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大黄，我的老伙计，你晚上吃饭了吗？

下雨天打雷不用害怕，那是我在叫你呢，以后真的害怕就躲到桌子底下吧。

我不在了小雅也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她是那么疼爱你。

坤，你怎么走的那么急？我还想要告诉你照顾好小雅。

哦，我是说过了吗？好像说过了。看，我果然是年岁大了。记不得了。

我只记得，那年你还抱着她。

我说，我叫刘国民

你说，你叫李桂珍

你说，她叫刘小雅

你问我，嫌弃你吗

我羞涩的摇摇头

你说感谢我收留了你们俩。

桂珍，我看到你了····我的手再没了力气，我拿不住我写的这份遗言。

1986年 秋天

一个漂亮的女人，来到了我们的村子里。她知性美丽，一双灵动大眼睛好像浸满了海水一般，明艳动人。我知道我爱上了她。

1986年 冬天

突然有一天这个女人找到我，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她抱着一个娃娃。

我说，我叫刘国民

她说，她叫李桂珍

她说这个是我捡来的娃娃，你嫌弃我们吗？

我羞涩的摇摇头，伸手摸了摸那个小娃娃。

她说那我们可以跟你回家吗？

我一愣，继而又羞涩的点了点头。

她说，谢谢你，收留我们俩。

······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看完了刘国民整本日记。

医院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刘国民走了。

我开车赶去了医院，他早已被推进了停尸间。护士给了我一张纸，说是死者的遗言。

坤：

无论你知道了什么或者不知道。请你保守着秘密好好活下去。请你千万不要告诉小雅，请你照顾好她，善待她。她是个值得你爱的女孩子。她和她妈妈一样善良。

我是罪人，请你务必以警察的身份将我绳之以法，她妈妈确实是我害死的。

请让小雅心中没有仇恨，充满爱的，活下去。请告诉小雅，她的妈妈真的很爱她，临死前还在嘱托我一定要看着小雅出嫁，一定要好好爱她。我是没有这个时间看着她出嫁了，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娶她，请你为她穿上洁白的婚纱，请你为她盘起长发，请你一辈子，都不要说出真相，好吗？

拜托了。

—— 刘国民 绝笔

宝贝，我的案子处理完了，现在往回走。这次我真的破获了一件大案子。逮住了一个大罪犯。罪人终于绳之以法。你说明天我们吃点什么呢？

天气好晴朗啊，坤，我好爱你啊。

坤，你真的不是一个小警察，你真的将犯人绳之以法了。

坤，我心里不再恨了，我放下了。

坤，他不值得我用一生来恨。

坤，没有了仇恨，我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谢谢你为我母亲查明真相。

坤，你觉得我的婚纱好看吗？洁白吗？

冬天的北方，夜晚总是来得这么早，我在满是大雪的路上艰难的走着，想必明年又是好收成了。突然路旁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我寻着声音吃力的走过去，一个小娃娃被埋在雪堆里，我跪下身使劲儿的用手刨开雪，把她抱在怀里。许是冻坏了，孩子不停地哭着。我望了望四周黑漆漆的田地，空旷中孩子的哭声显得那样刺耳。

我将孩子抱回家，父母先是很震惊，然后问我打算怎么办。我错愕的看着他们，“当然是帮她找到亲生父母啊。”父亲点了一袋烟，踌躇着说：“这肯定不行，连夜把她送回去吧，你一个大姑娘家不怕人笑话。再说铁军马上就要迎你过门了。你总不能带个孩子嫁过去吧？”“爸，我跟铁军商量一下，万一他同意呢？再说捡来一个孩子有什么可让人笑话的？”“你说捡来的谁信啊？”母亲气急败坏的说。“你们！你们就没有点爱心吗？这么个小娃娃，这大冬天冻一宿还能活得成吗？实在找不到她的父母，这孩子我自己来负责，不用你们管。”我急哭了。“你负责？你怎么负责？一生都要养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孩子吗？你还嫁不嫁人了？”父亲压低声量，使劲用烟斗磕着炕沿说道。

后来父母始终不同意我养你。

后来铁军退了婚。

后来我被全村人诟病，父母和亲戚都嫌弃我丢人。

后来我离开家去了另一个村庄，那个村的村口有一棵大榕树，我似乎找到了避风港一般，它给人安全感。

后来我遇到了刘国民，他是个善良、腼腆的大男孩，他笑起来真好看，阳光温暖，我沦陷在他的酒窝里。

后来我嫁给了他，可是我一生都没有为他生儿育女。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毫无保留的爱着我们娘俩。刘国民说我是他的生命，你是他的血液，有我们就够了。

再后来我得了病，治不好的那种。我实在太疼了，疼得在墙上撞头。我哀求刘国民让我别再这么疼了，我哀求刘国民别把这一切告诉小雅。我要让你毫无愧疚感的活下去，不要为没有钱给我治病而愧疚一生。我让刘国民欺骗你，我让他背负了所有罪恶。

小雅，妈妈不懂得如何保护你，可我只想让你幸福快乐的活下去。你失去的母爱我全部都给你，我永远不会让你觉得孤独。妈妈好爱你！

妈妈喊着你的名字幸福的死在了你爸爸的怀里。

妈妈终于不再疼了······

秋风又起了。

叶子都落光了。

大抵是，

冬天要来了罢。

大雪会掩盖所有的痕迹，却始终掩盖不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