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归家

“再有我的院里，也叫崔妈妈派了人在二门守着，除了你们几个，闲杂人等一概不许放进来，若是再有未经禀报进来的，那守门的不计是谁，只叫人牙子来领人就是！”

既然说起了这事，沈明珠便也干脆一起吩咐了下去，怕杜鹃误会，还又特意强调道：“谁都不成，便是老夫人与何文方要进来，没我的话，也要先拦了！”

姑娘以往爱极了姑爷，提起时都是“老爷、何郎，”何时这般冷漠的直呼其名过？杜鹃惊讶过后，却也忍不住轻快了起来，姑娘怕是当真想通，不再喜欢姑爷，也不必再受这等委屈闲气了！

“是，奴婢这就找了吩咐下去！”思及此处，杜鹃立即雀跃着应了，又唯恐沈明珠后悔一般：“既然如此，姑娘不若把百灵一家子也叫回来？只奴婢一个还真有些顾不来呢！”

百灵与杜鹃一样，原也是明珠身边的大丫鬟，都是沈府的家生子，与家里的小厮定了亲事，几乎与明珠前后脚成的婚，本是打算着过些日子，就让百灵带着夫家一房都陪过来，只不过一进门婆婆便嫌她骄奢浪费，之后竟是一直搁下了这事，再未叫百灵过来。

想来，该是在沈府抄家之时，与全府奴婢们一起发买了。

砍头抄家……

刚刚有了几分快意的沈明珠便好似有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心头，距太子被废，沈氏抄家灭门还有五年光阴，若她重活一次，还是只能看着父母兄嫂命断午门之外，那这重来的几年又有何意义？

思及此处，明珠不禁浑身一抖，不，不会，这一回，决计不会如此！还有五年，她还来得及！这一次，她的孩儿，她的父母，她沈氏一门，她都要保下！

“姑娘？”

沈明珠深深吸了口气，脊背仿若雪中的青松一般挺直，面容也寒似雪，硬若冰：“备车，回家！”

青雀大街，沈府侧门。

石狮子旁立着一个衣衫处处妥帖，连鬓角都丝毫不乱的中年妇人，也不知等了多久，面上却满面严肃，丝毫不见疲色。

只见着街角的青帘马车后，妇人的嘴角终是忍不住露了一丝笑意，步子分毫不错的迎了上来：“可是咱们的大姑娘？”

杜鹃当前下车，先是恭敬的叫了一声“王嬷嬷，”这才转身拿了矮凳，小心扶沈明珠下车。

“王嬷嬷！”瞧见年轻了许多的老人，明珠也忍不住的有些动容。

她未嫁之时，只觉着王嬷嬷死板顽固，又最爱说教，平日连个笑脸都没有，因而她素来都不喜欢，言语之间也从不恭敬。

可就是这样的王嬷嬷，却是放着京里的好日子不顾，硬是跟着她去了岭南，之后也尽心尽力，直到最后一刻也守着她的陪嫁铺子，让何文方一家子顾忌着，不敢明目张胆的害她性命。

“姑娘可算到了，只说要回府，却不说什么时辰，也不知是怎么传的话。”

王嬷嬷又习惯性的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上下细细打量了明珠一遭，分明是满意夸赞，却说的好似责怪劝诫一般：

“今儿这一身总算是有些姑奶奶气派了，瞧瞧前几回都穿的是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的穷亲戚上门呢，姑娘不懂事，杜鹃你也不知劝劝！”

杜鹃在王嬷嬷的余威下低了头不敢分辨，明珠却只是笑，上前扶了对方右臂：“好嬷嬷，我好不容易回来，您就歇歇嘴，饶了我这次吧！”

王嬷嬷自是不知这“好不容易，”竟是隔了生死，不过看见从亲近的姑娘这般亲近，心内只是暗暗高兴，便再也说不出什么来，端着脸带路往府里去。

“母亲！”

进堂绕过木屏，迎面便坐着一个乌鬓如云，身穿绛紫褙子的华贵夫人，正面朝门口翘首以盼，闻言露出了满面笑意，温柔招手道：“珠儿。”

同样的两个字，之前何文方这般叫她时只是令人作呕，但如今这称呼从母亲口中出来，却令明珠鼻端一酸，只想扑到她怀中嚎啕大哭一场。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这么做了。

什么贤淑大气，什么忍辱负重，扑到母亲温软的怀抱里，明珠瞬间只如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幼儿一般，夫君的狠心不忠，夫家的为难不喜，乃至于最终发钗溅血的痛苦仇恨，一桩桩，一件件，都伴着悔恨委屈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继而又化作了滴滴清泪，湿透了自个与母亲的手绢衣衫。

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幼女哭得这般凄惨，沈夫人先是心疼惊慌，继而便是满心的愠怒，她的珠儿一向懂事，素日里就是受了委屈回家都会强撑无事，何家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她的女儿哭成这副样子！

等得沈明珠略微平静了些，沈夫人轻拍女儿的脊背，柔声开了口：“珠儿乖，和娘亲说说，可是何家那小子欺负你了？”

回过了神，沈明珠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抹眼泪，看着母亲温柔的眼神，张了张口，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何文方那一家，此刻除了婆母为难之外，还并未作出什么不可饶恕之事，这婚事是她自个瞎了眼，对着父母哭泣求肯来的。

如今嫁去还不到一年光阴，家里便是再疼她，也决计不会同意她这会儿和离。

至于五年后的灭门之祸，母亲脾性一向温柔可亲，又一心相夫教子，从不关心朝政之事，便是与她直言自己日后的惨死，与家族儿女都被抄了满门的下场，除了令母亲不安担心，又有何益呢？

思及此处，明珠只是摇头：“没事的，只是昨日做了个梦，梦见家族获罪，九族皆受了株连，父亲母亲，与两位兄长嫂子都……”

“这话可不能乱说！”沈夫人心头一跳，肃了面色，不过也只是一瞬，接着又软下了声音：“只是作梦罢了，梦里都是反的！”

明珠破涕为笑，也点头应了：“是！梦里都是反的！我们一家子定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又哭又笑的，成何体统！”沈夫人嗔怪的拍了拍女儿，便叫了丫鬟去打水来，为明珠洗脸洁面，又重施了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