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刎

三年丁忧一过，她又赶忙回家求了父亲，为他谋了岭南的实缺，带着大把银子跟着他来了任上，殷勤照料，谁知天降横祸，家族获罪，她虽因出嫁未被拉上断头台，却远在他乡，在拿自己银子办下的官宅中被夫君敲骨食髓，生生逼死！

她沈明珠如何竟沦落下贱到了这般地步！

想到黄泉之下的父母族人，想到了与她无缘的可怜孩儿，沈明珠紧紧攥住了小腹上的衣裳，分明.心痛欲绝，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之前会哭，是有父母夫君会心疼安慰，事到如今，她却是只剩下自个了。

沈明珠忽的笑了起来，伸手拔下了发间素钗，抿了抿鬓角，回光返照一般坐直了身子，抬眸看向了何文方，虽面色枯黄，鬓发散乱，但面容平静，双目极亮，依稀可见当初盛京明珠的姿容仪态，直摄的何文方猛然一惊。

“你只知我沈氏满门抄斩，便觉我再无倚靠，只能任你摆布了是吗？”

沈明珠声音清冷，语如寒霜：“我沈氏百年世家，树大根深，族中外嫁女不下百人，虽家族获罪，可便是王侯之府尚不敢将其这般搓磨，你可知为何？”

何文方眉头一皱，心下生出一股不安，正待细问，却被眼前的一幕惊的膝下一软，双股战战--

沈明珠将手中素钗插入了自己脖颈！

一旁的红裙女人吓得尖叫起来，声中再不见一丝百灵的清脆柔婉，嫣红的血珠彷佛一串串上好的玛瑙珊瑚，破碎在床榻上。

痛！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痛过，呼吸间都带着血沫，彷佛有烈火焚烧。

沈明珠面色愈发惨白，但眸光却越发璀璨，只是看向何文方的眼神再无一丝从前的在意温暖，只如看待蝼蚁蛆虫一般，高高在上，却又带了淬骨的鄙夷仇恨。

何文方来不及愤怒，心下却猛然间明白了沈明珠的言下之意，沈氏虽然获罪，但外嫁之女却皆是高门，且大多生儿育女，早已为一府主母，不是能轻易抛弃的。这些女子之间相互借力倚靠，便已然不容小觑，旁的不说，便只是沈明珠的外祖母，就是当今永安侯府上的老封君。

若是她知道了沈明珠的死讯，旁的不能，收拾他这一个毫无势力的寒门子弟却还是易如反掌！

沈明珠！她这是在拿命来挖下了一个深坑，要将他也扯下去！他十年寒窗，不能就这般毁于一旦！

明珠面带嘲讽，不再去想何文方是如何的满面惊惶，设法应对，王嬷嬷本是母亲的陪房，自侯府出身，对她忠心耿耿，得知了她的死讯后定不会轻易放过。

知道了何文方不会有好下场，明珠便不愿意再被他污了眼睛，秋日明媚，窗外是一派澄净的蓝天，明珠眼前渐渐昏暗，恍惚间彷佛重回到了双亲身旁。

父亲，母亲，珠儿好悔，珠儿这便来寻你们了……

“姑娘，姑娘？该起了，不然老夫人那边又该多话了。”

才刚刚陷入沉睡的明珠便被这不停的催促吵得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个身着嫩绿褙子的姑娘，梳着双丫髻，面容讨喜：“姑娘累坏了吧，都这样了还非要早早起来去问安，要让奴婢说，您倒不如好好歇着，反正您去的再早，也落不得老夫人一句好！”

“杜…鹃？”

“哎。”杜鹃利落的应了一声，拧了帕子过来，终于发现了明珠的不对：“姑娘这是怎么了？”

杜鹃是明珠自小跟在身边的丫鬟，私下里也一向习惯如在家中一般称呼她“姑娘，”但在跟着她去岭南的路上水土不服，车马劳顿，又耽搁了请医问药，生生就在路上去了，明珠为此难过了许久，怎么现在又……

沈明珠忽的摸了摸自己脖颈，光滑细腻，一丝伤痕也无，抬头看向四周，这屋内布置，分明是还在京时母亲为她与何文方买下的三进宅院！

沈明珠猛的掐了掐自己手心，生疼！

这不是梦！

“姑娘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今日要早些回娘家去，求老爷夫人为何家老太太请位太医来瞧瞧吗？”杜鹃疑惑问道。

“回家，母亲父亲…都在吗？”沈明珠声音颤抖，既期望又害怕。

提到沈府夫人，杜鹃笑得越发爽朗：“自然在的，夫人可是日日盼着您回娘家去呢，好久不回去，这好容易回去了，偏还是为了给婆婆求太医，夫人知道了定要伤心的，您可要好好哄哄才成！”

为婆婆求太医？那分明是在何文方的母亲才刚刚患病之时，那岂不是说……

沈明珠低头捂住了自己小腹，她的孩儿，也还活着？

“走，回家！”沈明珠猛的站起了身，她迫不及待的要回沈府去，她要亲眼见到双亲，就算这是死前最后的浮尘一梦，她也要死在父亲母亲旁边！

杜鹃吓了一跳：“这就去？您还未梳洗呢，还未去给老夫人问安，知会一声……

“现在！快！”沈明珠干脆的打断了她，面色焦急，她只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入了地府去，真是丝毫都不想拖延！

但偏偏旁人却并不想让她如愿。

“见过夫人，老夫人等了您半晌，叫奴婢过来瞧瞧，您这是忙什么，怎的日上三竿了还没在福安堂见着您的影子！”

门口立着的是婆母身边的珍珠，当初婆母分明知道她的闺名，却是故意给身边丫鬟起了这么名字恶心她，沈明珠暗地里糟心过多少回，却从不曾当面反驳过。

这珍珠也是奴似其主，与婆婆一般眼高于顶，丝毫不将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沈明珠瞧见她，脚步便是一顿，冷声道：“掌嘴！”

“夫人！”珍珠听了掌嘴两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可是老夫人的人！她怎么敢？

珍珠的叫声尖利刺耳，沈明珠忍不住皱了眉头，看向也惊在一旁的杜鹃：“还等什么？”

杜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但看到了主子眼中的冷厉心头一跳，也是毫不拖延，几步上前就利落的在珍珠面上打下了一个巴掌--

以杜鹃的力气，疼倒是未必有多疼，但声音却轻脆响亮，不知是气是羞，珍珠面上瞬间涨的通红，声音更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