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碧都重逢（下）

“她伤在何处？要紧吗？”

琉璃将他扶到塌上坐下，缓缓道来：“那位姑娘腰腹受了剑伤，伤口颇深，至少两日以上，”突然想到什么，她抬眼看着他，“淮寒哥，你见过她的脸吗？”

楚淮寒疑惑地回视她，点了点头。

重生以来，天音一直蒙着面，他倒未曾见过。但上次两人相处半年之久，他是见过的，天音的容颜——他一直觉得过于明艳，与琉璃的温婉截然不同，十四岁时的天音已是娇艳欲滴的绝美女子。

琉璃敛了眉，“那么淮寒哥可知是何人那般狠心，将她的脸毁得那么彻底么？”那是有多大仇怨才能下得了手？

楚淮寒惊震地瞪着她一脸惋惜。

天音的脸被人毁了？！什么时候的事，他与她不过两日未见，不对——

在湖边船屋时，她飞身上船撞入他怀中，不曾关心自己是否受伤，只急切地一径问他是否瞧见她的脸……那么是在那之前便发生的事么？但为何前世他见到的天音却是完美无瑕的？

“你能治吗？”他低哑着声音问道。

琉璃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不忍与遗憾，“我能力有限，那伤很陈旧，应该有五年以上吧。”

楚淮寒闭了闭眼，他一直都知道天音身为五毒教总执法是如何被江湖武林所敌视，但或许与她厮守的那半年他是处于失忆状态，他从未真正理解过向来独来独往的天音是如何在众矢之的之下还能让自己安然无恙？

五年以上？莫不是五年前湖州飞鹰门那次？

楚淮寒站起身，“你说她一直在你这儿养伤？”

琉璃也站了起来，“对，就连方才我出门之前她还没走的，不知为何走得如此匆忙。”见他弯腰提起包袱和剑，“淮寒哥，你要去找她？”

“我必须找到她，有人要对她不利，何况她现在还有伤在身。”

举目四顾，这内堂除去与前厅相连的小门，只有靠里间的两扇窗，他想也没想地往窗边而去，探身往外查看了一番，发现琉璃馆后是一条东西向的狭长小巷。

小音带着伤，会是从这里走的吗？为何走得匆忙？她是否看到他进来？

“淮寒哥！”

琉璃惊呼一声，楚淮寒未及转身，一柄长剑已抵至他颈边，他一僵，定在窗边没再动，只是紧绷的身子显示出他的激动。

“姑娘手下留情！”琉璃奔了过来，“请看在琉璃救过姑娘的份上，别伤害他。”

楚淮寒身后拿剑抵着他的，正是一身红衫的天音，此时她披散着长发，腰腹包扎好的伤却渗出了血，完好绝艳的右脸白得几近透明，她缓缓转过头来，冷笑一声：“我高兴杀谁便杀谁，为什么要看在你的份上留情？你要救人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琉璃变脸了，“姑娘！你与淮寒哥本是旧识，何故要刀剑相向？他这么担心着你，你凭着什么却要杀他？你——”话未尽，剑锋一转疾刺而来，在她喉间一寸处嘎然而止，但凌厉的剑气仍是将她颊边少许发丝划断，飘然落地。

天音看着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邪魁一笑，“好啊！那我便杀你。”

“小音！”楚淮寒猛地转身，长臂一伸匆忙压下她握剑的手将她拉近身前，“不要伤她！”

天音在他们进屋时匆忙飞身躲在梁上，加上刚刚这勉力一剑，本已耗尽力气，被楚淮寒这一拉扯，她当即腿一软险要跪下，楚淮寒大惊失色，弯腰便将她抱起疾往床塌而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上塌，一抬眼，便对上她的左脸。

那是半张溃烂布满脓疮的脸，自左眼以下直至下颚，一片惨烈，相当骇人。

楚淮寒喉间哽咽，颤抖着手缓缓伸了过去，想要真切地了解她的伤痛，却被她偏脸躲过，他这才发现她双眼蕴满水气，含怨带怒地瞪着他。

“小音……”

天音一把将他推开，指着琉璃质问道：“你认识她？”

楚淮寒呆呆地点了点头，看着天音一脸伤痛和讽笑，心一阵阵地揪痛，却也只能哽着声音听她低问，“可以告诉我她是谁吗？你二人方才一番相谈如此自然，想必认识不短时日罢？”

楚淮寒脸一白，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一旁的琉璃若有所思地来回看了看两人，突然接话道：“姑娘，我与淮寒哥自小一起长大，直至他十岁离家为止，已十年未见。”

“十年未见……”天音低喃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淮寒发白的脸，“青梅竹马？”

“准确地说，是夫婚夫妻。”琉璃淡淡地接过话去，微笑着迎上天音惊愕地目光。

“琉璃！”楚淮寒转头厉害喝了一句，待回头看向天音时，却见她轻眨了一下眼睛，弯着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楚淮寒心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那日出现在船屋的男人，你也认识罢？”她收回笑，脸色慢慢冷淡了下来，只是声音异常地嘶哑。

“他……他是——”楚淮寒正要说出慕云身份，却猛地一惊，突然想起那日天音离去前眼中显现的水光——是因为当时的她已经觉察到他未曾失忆吗？

“小音，我——”

“你自始至终都不曾失忆对吗？”天音轻笑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他，“那日船屋中所说的一切仅只是为了等待顾景锋等人的到来好将我一举拿下？”

“不是！小音，我不知道师父来了——”

“楚大侠，”她淡淡打断他的话，侧目看了一眼琉璃，“有此如花美眷却不得不与我这夜叉般妖女纠缠，真是难为你了。”

“小音！那日湖上所说每一句话都字字真心！你至少听我解释——”

“不怪你。”天音再次打断他，起身下床站了起来，径自走到窗下拾起方才落下的芙蓉剑收回鞘中，回身看着他二人，“是我自己轻敌了，楚淮寒，你追杀我五毒教徒长达五年，我却那么轻易便信了你，这次是我输了，下次相见，我不会留情。”

“你真的信任过我吗？”楚淮寒被她话中的绝裂伤透心，他瞒她失忆一事顾然不对，与琉璃之间的事他自己原本都不曾记得，为何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你若真信了我，又为何替我疗伤的同时对我下毒？！”冲口而出后，楚淮寒自己呆了一下：他竟然在怀疑小音？为什么自船屋醒来开始，所有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失控？他重生回到小音身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前世，他们至少相惜相守了半年，但是这一次却为何生出这许多波折？

“你身上的毒是她下的？！”一旁原本听到天音自称五毒教徒已变脸的琉璃忍不住惊呼出声。

天音呆了一下，对上他伤痛的眼，“我对你下毒？”

她上前几步欲靠近他，却教琉璃一个闪身挡住，“姑娘，可否请你解释清楚为何下毒？你二人不是故人吗？”至少在她看来，这两人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事。

天音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只盯着楚淮寒道，“我何时对你下毒？”船屋中，她费尽心思才在最短时间内解去他身上冰蝉之毒，怎么又会对他下毒，若真如此，一开始她便不需要救他！

“我不知道……”他转开眼不想看她眼中的冷冽，“两日前师父诊出我体内有‘伏流针’，我也告诉自己你不可能会对我做这种事，但是除了你，我不知道谁还会有‘伏流针’！”

天音冷冷地看了他半晌，讽笑道：“而且这几日你遇到的人，除了我之外，都是你的亲朋好友，对吧？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伤你。”

她讥讽的笑声令他心头一痛，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她，却见她已收起笑，半张玉颜冰冷如霜，她深深地看进他失措的眸底，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裴叔说得真没错，我真傻。”敛眸抬手将耳后的面纱拉过，重新将脸遮起，转身便往外走。

楚淮寒听到她那声低喃，脸色一白，见她要走，上前急呼：“小音！”

“不许过来！”天音转头冷冷喝道，最后看了一眼依然挡在他身前的琉璃，决然离去。

“等等——”琉璃想要追上去的身子被身后的人按住了，她转身看着他，却见他绷着脸隐忍地盯着那离开的红衣姑娘，漆目深沉如海。

琉璃看了他良久，清眸染上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