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海棠树下

直至仲羽走到身侧卫纯才发觉，侧身望向他，他淡然的脸上没有一丝神色，王兄好似他的陌生人，他道出王兄死讯时泰然，他见她伤心时冷淡，卫纯想自个是否真该信他。

看到卫纯擎着泪水的双眸，仲羽突觉心下有些不愉，片刻那种情绪便被他压制了，他对卫纯道：“逝者已亡，伤悲只会浪费复仇的时机，让自己更加脆弱，我若想杀你，方才你毫无警戒，必死无疑。”

卫纯愕然，他字字珠玑，言之凿凿，原来他未必不悲伤，只是不让任情绪影响自个，就如太傅教王兄所言：得之不喜形于色，失之不忧怨于行。

“只一次，便是最后一次，卫纯不再哭泣，让王兄泉下担忧。”卫纯仰头望着一树的海棠道，“王兄最喜海棠，华阳宫园中种了许多海棠，春日花落一地。”

仲羽动容，卫纯已大声哭泣，他伸出手犹疑片刻，终去轻抚她的后背，让她倚在他怀中，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薄衫。

同几名阁士解决了潜伏在驿站外的杀手，烬眼底更加冷漠，灰色的衣袖上沾了些许血迹，尸首留给阁士处理，她翻身上了院墙，只见海棠树下，仲羽拥卫纯在怀中，风吹过，一树海棠漫天飘飞。

梁国，盛都。

卫纯入梁国都城盛都时，梁国人皆在谈论两件事。其一是，齐国攻下宣朝都城上阳，宣朝二王子卫赫武南下迁都东阳，并将其妹宣朝二公主卫染嫁给年过六旬的燕王，齐国担心腹背受燕军，停止进攻。其二便是，宣朝纯长公主还未入梁宫，梁王后便放言，太子要娶南宫国公主南宫冥儿为正妃。

“宫廷秘闻被闲民津津乐道，梁国王室真是开放。”卫纯入了驿站下马道。

永叔扶卫纯下马：“梁国王室丑闻颇多，倒成了寻常百姓的一大消遣。”

卫纯蔑视，宣朝上阳乃文人雅士向往之地，城中书馆、茶座皆是有志之人，宣王也会常扮作平民入茶座听文人博弈，不少朝中大臣是宣王在茶馆中听了其言论而授官的。

再看看街上处处红馆的盛都，岂能同上阳比较，可宣朝竟输给了梁国，如今上阳也失守了，卫纯失落。

“明日入梁王宫，你随我一同前去可好？”卫纯问从马上下来的仲羽，王兄派他来送自个入梁，此时已在盛都，卫纯竟有些担心仲羽会就此离去。

“赫民嘱咐我护你，我会在你身侧，以谋士之名，宣朝滨海城人，入上阳受太子赏识而入华阳宫，公主切记，勿透露我与易水阁。”仲羽道。

如此道来，仲羽短期内不会离开她，卫纯安心了许多道：“仲羽乃王兄安排卫纯身边的谋士，卫纯谨记。”

仲羽点头，吩咐烬在卫纯身边守护，后同永叔离去。

卫纯望着他的背影，‘你会何时离去？’这个到口边的问题，她未敢问出，如今除了他，她身边再无可信之人，只他能如王兄一般让她安心。

“少阁主，冷洛到了。”永叔向仲羽道。

仲羽点头未语，此时下起了小雨，仲羽沿着屋檐走至屋门口，推开门，冷洛正站于房中，一身厚重的暗灰棉布曲裾同闷热的天气格格不入，而她穿在身上却毫不违和。

“你寒颤之疾还未好？我听闻梁卓曦为你求遍天下名医。”仲羽走入房中道。

“易水阁有天下最好的医师东方且琴，也未治好此疾，冷洛已了然。”冷洛平静道，“梁卓曦似已对娶纯长公主之事动心，但未下定论，未免其怀疑，冷洛不敢再多问。”

“无妨，动心便可，明日我便能说服他。”

“少阁主要见梁卓曦？”冷洛急问道。

仲羽本在看信竹中的文书，听到冷洛情绪微变的问题，抬眼视线扫过她，冷洛知仲羽眼神中的警告，立即沉默了。

“我以纯长公主的谋士身份去见他，与易水阁无关。”仲羽道，“退下吧。”

冷洛应声退下，才至门口，听到身后的仲羽道：“你与烬不同，不能做到无情，但莫忘记你是易水阁的人。”

“然。”冷洛应下，消失在门口。

翌日，卫纯早期，侍女已为她准备好宣朝长公主的朝服，宣朝的女子朝服皆为宽袖对襟衫裙，卫纯此套衫裙是节庆时宣王宫办宴席时随同贵妃受王室及大臣女眷朝拜所穿，锦绣宫的司衣老嬷用了三个月才制成，上衣衫为靛青色以细致的赭黄色祥云纹理，下裙为朱红色，腰间系锦缎，配以白玉、翡翠、玛瑙装点在锦缎上，右侧下垂一条浅蓝宫绦。

侍女才方为卫纯插好金钗，门外便传来永叔的询问：“公主可准备好了，先生已在驿站外等候了。”

永叔所说先生便是仲羽了，宣朝自文王以来王侯权贵皆养谋士，多称之为先生。

卫纯走出驿站，正站在马车便候着她，一身灰色绵帛曲裾，腰间系深蓝腰带，无半点装饰，正如谋士们常称之的简便清廉。

仲羽望着一身朝服的卫纯，似错觉她竟然有如此大气稳重，然还未等仲羽思索卫纯可教之，卫纯已提起裙角向他疾步而来。

“若去了梁宫中万不要如此，天下人皆爱捏软柿子，你显的越单纯，便越让人觉着好欺负，王室权臣最懂察言观色，你一细小动作便能推敲出你的心理，梁王狡猾，梁宫在无人如赫民那样护你，唯有你自个。”仲羽皱眉教导，伸手扶卫纯入了马车。

卫纯听到‘赫民’二字便心抽搐了一下，又继而上了马车，仲羽也随之上来，坐于卫纯身边，马车宽大，然卫纯忽觉热得脸有些烫，何时起她对他有了异样的心思。

“王后不愿太子娶你，你可知？”

卫纯点头，瞟了一眼仲羽，其实知道此事时她心下莫名的舒畅，她不愿嫁给梁国太子。

“你愿让宣王回东阳，”仲羽又补充道，“即使你留在梁国。”

“自然愿意，卫纯来梁国便是为了换父王回宣朝。”卫纯道。

仲羽思索片刻道：“梁王忌惮王后薛家，但天下人皆知你为嫁太子而至盛都，梁王自然不愿反悔，梁王正进退维艰，若你此时提出不愿嫁太子，但愿以留在盛都为质子，换回宣王，梁王该会同意。”

“父王显然比卫纯重要，为何梁王会同意以卫纯为质子，放父王回去？”

仲羽想来卫纯也不是无头脑的女子，答道：“梁王自然不愿意，但他宣朝毕竟为一朝，他无理长久留宣王，且此时你甘愿做质子，正中他意，宣王回了，但爱女在梁国，便不敢轻易联合他国攻梁。”

“原来如此。”卫纯不禁佩服仲羽，悔不当初，王兄也曾让太傅教导她国策，然她却常以借口躲避，如今面临困境还好有仲羽，此刻卫纯心下暗自决定往后要向仲羽学其权衡之术。

“不过，梁王大费周章绝不仅要一个质子，且以质子名义将你扣留梁国，早晚会被他国诟病，你必将嫁入梁家，除了梁太子外，梁王还有两个儿子，梁卓丙和梁卓曦。”

卫纯诧异，他竟然想让她加入梁家，不由得失落。

仲羽不知卫纯心思继续道：“我已为你挑选了梁卓曦，出生低微，但贤名远播，朝堂之上结交不少权臣，若再助她一臂之力，登上王位之后他必定会支持宣朝。如此于你是最为好的。”

“不嫁。”卫纯脱口而出。

仲羽不解卫纯突然而来的性子，只见卫纯扭头将脸偏向一边，似在气他，便不再言语，卫纯尚小，他不与她论说，梁卓曦她必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