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小锅伊，小锅伊，来来来，我给你占一命。”

听到叫喊，薛野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滇西土话中，锅伊是帅哥的意思，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他了。

老者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吧嗒吧嗒地抽旱烟，偶尔抬头，瞄一眼薛野。老者身后的墙壁上，白色的奠字在昏暗的灯光下异常显眼。

老者敲了敲烟斗，“小锅伊，我们开始吧！财富、命运还是爱情？”

“迷信。”薛野嘀咕一句，快步离开。

“腰直肩岡众羽之人，注定因水而生。只可惜，于你双亲，‘水’怕是避之不及，祸福难料啊！”刚走两步，身后传来老者笃定的声音，“如果我没算错，你母亲正是亡于水。”

薛野猛地警觉起来，母亲身份特殊，当初意外落水，除了有限的几个知情人外，就连办案民警，也知之甚少。薛野随即又想，这或许是算命人的把戏，为了撞概率，故弄玄虚。

薛野转身盯着老者，“那你算一算，我出生地在哪儿？”

“你父母尚不清楚，何必问我？”老者没有看薛野，仍旧低头抽着旱烟，旱烟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十分诡异。

对于老者的回答，薛野极为震撼，他是在火车上出生的，出生那会儿是大半夜，火车又正在过境，因此，对于出生地，父母的确不是很清楚。薛野蹲坐在路边的石阶上，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试图平息内心的震撼。

一道黑影闪过，老者出现在薛野身前，枯瘦的手指忽然抓住薛野，吓了他一跳，薛野手上不稳，烟蒂落在了地上。

“相逢即缘，这个小玩意送你，关键时刻，或可救你一命！”老者说着，将一古旧怀表放到薛野手中，兀自拍了拍身上灰尘，一瘸一拐朝街角走去，消失在昏暗中。

薛野打开怀表，吃了一惊，表盘上没有数字，没有指针，表盘背景倒是一幅精美的星空图案。另外，也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这也太不走心了吧！连玩具都不如，薛野这样想着，合拢怀表，将滴答声关在表盘内，走到垃圾桶前，想顺手扔掉，犹豫了一瞬，看在那幅星空图案的份上，他还是将怀表塞进了兜里。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薛野赶忙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妹妹哽咽的声音，“哥，你快回来。”

“小萌？”薛野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他回拨过去，始终显示对方不在服务区，薛野意识到，妹妹可能出了什么变故，他收好手机，快跑起来。

午夜的航天小区，宁静，祥和。

薛家小院门口，闪烁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停了一排，薛野下车，却被两名警察拦在了警戒线外。

“是我哥。”警察正要盘问薛野，薛小萌从警戒线内钻出来，拽着薛野走向一旁。

“哥！爸爸不见了。” 薛小萌说完，抓住薛野的手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薛野愣住了，他不太明白，父亲除了腿脚不便，精神没有半点问题，就算一时不见了，也肯定能平安回来，难道被绑架了？“绑匪打电话了么？”

薛小萌摇了摇头，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掉，“不是绑架，是在高铁上凭空消失了。你说，人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呢？我离开就最多，最多一分钟。”

“小萌，你在说什么？”薛野盯着薛小萌，更不明白了。第一，高铁车厢有监控，活人都不可能凭空消失，何况腿脚不便的父亲。第二，父亲属特殊专家，平时外出，都有两名特卫暗中保护。关于特卫的事情，薛小萌不清楚，薛野则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些特卫，是他的下属。

“他说口渴了，我起身去倒水，”薛小萌断断续续地说，“我回来，他，他就不见了。”

薛野拿出纸巾，替妹妹擦眼泪，安慰道：“小萌，没事儿了，有哥在。哥会找到他的。对了，高铁上的监控，都看了吗？”

“看了，没有。”薛小萌仰头盯着薛野，突然问他：“哥，你是站我这边，还是陈院长一边？”

“陈院长？和陈院长有什么关系？”薛野皱了皱眉，不明白薛小萌的意思。

“他不想退休，又怕爸爸抢他位置，所以要害爸爸。”

“这不可能。”

“我刚才听他跟公安局长打电话，让他们不要查了，尽快离开。”薛小萌又开始用力拽自己的手指，一边哭一边说，“反正，你不帮我，我也会想办法的。”

“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薛野知道，父亲身份特殊，涉密等级过高，为了降低影响，缩小知情范围，避免警方过多参与也很正常。陈院长直接打电话给局长要求放弃调查，从流程上来讲，可能存有一定问题，但薛野知道，情急之下，陈院长这样做完全正常。

“那你就是不相信我，我是你妹妹。”

“好了，我信你。”薛野不想同妹妹争辩，他伸手替妹妹擦掉眼泪，“别哭了，哥会想办法的。”直到此刻，薛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心里还想着，只要找来当值特卫，问清楚就好了。

薛小萌“嗯”了一声，从兜里取出一个纸团，递到薛野手里，“这是我在轮椅下找到的，不要告诉别人。”

薛野凝视着薛小萌，本想说‘你应该交给陈院长’，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打开纸团，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9012581307246’十三位数字，无论正读还是反读，都毫无规律可言。薛野收好纸条，小声说：“小萌，这属于重要线索，要不，我们交给陈院长？”

“不，那你把纸条还我。”薛小萌不同意，“我都说了，陈院长给公安局长打电话了，让他们不要查案子。”

“我知道了，纸条我先保管。”薛野话音刚落，一队警察从薛家院子里出来，撤了警戒线，上了警车，离开了现场。

“我都说了！警察不会管的。”薛小萌有点愤愤不平，她哽咽着说：“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陈院长在哪儿？我去找他。”

薛小萌一脸严肃地望着薛野，“我问你，他以前教过你，你是不是想投靠他？”

“他在我家，对吧？”薛野内心，始终不相信父亲凭空消失的事实，他反而相信，陈院长不让警察调查，极可能是因为父亲要进入秘密项目，连家人都不能知道。这样的先例，在核物理领域、航天领域很多，而父亲，恰好是这方面最顶尖的专家。

“嗯！”薛小萌应了一声，跟在薛野身后进了院子，到了门口，薛小萌却不愿进门，“你自己进去吧！我不想看到他。”

“那你在这儿等我。”叮嘱完，薛野才走上石阶，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薛小萌没有出声，她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双手托着下巴，对着夜空发呆。等薛野进门后，她皱了皱鼻子，迅速掏出手机，她在手机屏幕上按动几下，手机里，立刻出现了薛家客厅的画面，她立刻戴上了耳机。

薛家客厅内，陈院长背着手来回踱步，极度不安，他身后，两名特卫端坐在椅子上，脸上写满了愧疚。

两名特卫见到薛野，立刻站了起来，朝薛野敬礼，“头儿。”

薛野瞄了一眼客厅上方的摄像头，朝两名特卫摇了摇头。陈院长不满地望了薛野一眼，“今晚不是你值班么？手机怎么回事儿，一直联系不上。”

“我手机有点问题，早该换了。”薛野敷衍了一句，走到两名特卫身边，“我和院长说几句话，你们在门口等我。”

薛野拿起纸杯，替陈院长倒水，顺手关了房间监控系统，他走到陈院长对面坐下，饶有兴味地盯着陈院长，“是不是又给我家老头子安排秘密项目了？”

陈院长手上杯子抖了一下，“什么秘密任务？严肃点，我告诉你，事情已严重到无法想象了。”

看陈院长这么严肃，薛野猛然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便试探性地问道，“我父亲，真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是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陈院长放下纸杯，“高铁的监控视频，我们反复研究过，的确是凭空消失。”陈院长顿了顿，接着说道：“根据监控显示，小萌手上有重要线索，不过她好像不信任我。”

薛野愣愣地坐了几秒钟，怅然若失，叨念道：“怎么可能？”

“小武，你进来！”陈院长拿出烟斗，开始抽烟，“我要你尽快拿出调查思路，有什么需要，院里全力配合。但有一点，控制知情范围，千万不能引起恐慌。”

先前出去的一名特卫走了进来，静默地站在薛野身边。薛野伸手使劲扯着头发，直到有了剧烈疼痛感，他才松开，“说吧，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头儿，我。”

薛野盯着宋小武，“让你说对不起了吗？要我教你汇报案情吗？”薛野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不起，我有点难受，你说，不用管我。”

“九点十分，我们准时抵达洋城站，出了高铁，我们刚想汇报。刘达就发现薛教授支开小萌姐，独自去了广场，我们立刻跟了过去。发现教授只是在广场上抽烟，并没有异常。”宋小武顿了顿，继续说，“等小萌姐回来时，我们才知道，她去买水果了。薛教授临时改了主意，说要去一趟弥渡。起初小萌姐不同意，说天晚了，先回家。可教授不同意，他催着小萌姐买了去弥渡的高铁票，我们也只好跟着上车。”

“这么重大的变化，为什么不及时通知我？”薛野问。

“我们的手机当时没信号。”宋小武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时间段，整个高铁站的通讯信号，好像都出了问题。”

“都出了问题？”薛野还是有点不相信，但他了解宋小武，何况，这种能够轻易验证的事情，他没必要撒谎。

陈院长接过了话，“十多个基站，全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信号干扰，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对方有备而来，所以你们得打起精神。”

薛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武，你接着说。”

“我们上了高铁，起初一切正常。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多久，教授就变得不安起来，他先是想抽烟，被小萌姐阻止了，后来又说想吃饭，等乘务员送来，又说饭难吃。他最后说要喝水，小萌姐便起身去倒水。”宋小武伸手擦了擦汗水，对于高铁上发生的一幕，此刻想起，他仍旧心有余悸，“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一道亮光，我分析，是错车时，对面车辆发出的。”

“不要分析，陈述事实。”薛野屏住呼吸，他能预感到，宋小武要说父亲消失的事情了。

“是。”宋小武顿了顿，“亮光后，薛教授消失了，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轮椅。因为眼前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我和刘达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小萌姐在车厢内大喊大叫，我们才意识到，薛教授真的消失了。我和刘达立刻分工，刘达在车厢内继续查找，我前往车长室，表明身份后，查看视频，封存乘客资料，但是，几乎一无所获。”

薛野问：“什么叫几乎？”

“教授消失的时候，所有视频资料，都闪了一下，我怀疑是某种电子干扰。另外，小萌姐在轮椅下捡到一个纸团，应该是关键线索。”

薛野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高铁上发生的画面，任他穷尽想象，依旧无法理解如何让大活人凭空消失，但他现在必须接受父亲消失的事实。薛野甚至来不及悲伤，他强迫自己，得尽快想出对策，时间拖得越久，父亲就越危险。

薛野闭着眼睛，凝眉想了好一会儿，逐渐有了思路。第一，查清可能的信号干扰源。第二，查清父亲突然前往弥渡的原因。第三，对当班游客进行全面调查。第四，查清那串数字的含义。

“出事路段及出事车厢，查过了么？”薛野闭着眼睛问。

“车厢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不过，我们征得铁路部门同意后，已连夜将车组拖回了基地，准备进一步检查。”宋小武深吸一口气，“我们以铁路故障为由，封锁了该路段，但铁路部门回复，六点前必须通车。”

“什么路段？”薛野问。

“天门桥。”

“什么？”薛野猛然睁开眼睛，脸色惨白。这些年来，天门桥三个字，始终如噩梦一般纠缠着他，他记得十岁那年，母亲便是从天门桥上跳下意外死亡的。

陈院长发现了薛野的反常，“薛野，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薛野点燃一根烟，狠命吸了两口，“小武，去把小萌叫进来。”

宋小武刚走到门边，薛野就叫住了他，“等等。”薛野望向陈院长，“陈院长，老头子的事情，我会调查，我不想把小萌牵扯进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调查，我不干预。”陈院长想了想，补充了两句，“她手上的证据，尽快让她交给你。”

“她已经给我了。”薛野说着，从兜里掏出纸条，递给陈院长。

陈院长接过纸条，神色复杂，“这就是小萌在车上捡到的纸条？”

薛野点头。

陈院长重又盯着纸条看了很久，才将纸条递给薛野，“跟我去一趟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