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活着
书名:美人妆作者名:君拂无度本章字数:2236更新时间:2023-12-27 17:17:20
入夜,谢拂尧回房时,胭脂已经将床铺收拾妥当了。她无处可去,客栈的房间也早就满了,谢阳安排她晚上睡在主子房间外厅的小塌上,相当于是在夜间伺候拂尧的小丫鬟。
她昨晚一夜未眠,今早特地央求谢阳去买了熏炉和香料。这会儿,铸铜鎏金錾刻精美的瑞兽熏炉里升起冉冉香烟,满室幽香,沁人心脾。她很困了,纤细的小身子倚靠在塌上,竟是睡了过去。
拂尧看她一眼,径直走到内室,换了寝衣,执书卷,坐在明烛下,专注的阅读。窗外皎洁清冷的月光泼洒,烛光交映,他一身翠衫泛着轻柔的月光白,清冷出尘恍若神祗。当风起,春雨淋漓而下,他将书卷收入宽大的衣袖中,起身,合衣躺在床/上。
锦被是熏过的,深染香氲,是脱俗清新的莲花香气。拂尧鼻尖环绕着微香,却是睡不着了。他转眸看向外侧,花开富贵图的屏风上映出一小团模糊的影子。窗棂外风飘雨潇,他突然觉得心中烦闷,无法入眠。
闲余时,他凝视着屏风上的一小团影子,开始想要把小丫头怎么办才好。送她回汪氏那,还是留着?今晨他看见胭脂和小五鬼鬼祟祟的窃窃私语,小五那混账小子竟然还敢厚着脸皮来求他留下胭脂。
留下做什么?给你当童养媳吗?
拂尧皱眉,闭上眼歇息,锦被上的香气很好闻,应该是有催眠的作用,渐渐的,困意浮了上来,他阖目睡下。及至后半夜,毛毛细雨变成豆大的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三声又三声,一道青白色闪电徒然劈过,夹杂着一道尖叫。
几乎是在同时,拂尧就醒了过来。他一向浅眠,任何声响都容易惊动他。屏风上的小身影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拂尧无奈的扶额,披着外衣起床查看。屏风外,胭脂仍闭着眼,只是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两只小手握成拳头,痛苦的挣扎。玲珑小嘴里也在嗫嚅着什么,拂尧走近才听清,她在叫:“娘……娘……”
“娘……娘,我好怕,胭脂好害怕……”鹅蛋小脸梨花带雨,两只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她抓住了谢拂尧的衣角,紧紧的揪成一团。拂尧沿着塌边坐下,目光沉沉,长指触在她紧蹙的眉心,还未收回,又被她抓住。她像是抓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牢牢抱住,嘴里不停的说着拂尧听不清的梦呓。
其实,这也很正常。一个12岁的女孩经历丧母,“杀父”,溺水,屠杀,又怎么可能不害怕呢?她怕的快尿裤子了!但是她不能怕呀,她要逃,她要坚强,她要努力活下去。
活着的意义对于人类来说,究竟是什么?
与其这么痛苦的活着,将来还有承受数不清磨难。战乱,敌军的掠夺,胡人的屠杀,来自身边最亲近人的伤害……也许不知道哪一天,自己辛苦得来的一切都会随时失去。还不如痛快的死去。
拂尧想到自身,他为什么要选择活着?
因为承载着亲人的美好愿望,渴望幸福,期许快乐。
也许他们都不能准确回答活下去的意义,但当危险来临,头悬尖刀时,他们都会努力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有将来。
拂尧凝视着塌上粉嫩的女孩,眸光微闪,眼角的余光看向桌上搁着的瑞兽熏炉,寒风吹动流苏,轻摇慢晃。
轰!
又是一声响雷。睡梦中的女孩惊吓的缩了缩脚,翻身顺着抱住的手臂往上抓,她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身边有个人,混沌的脑子也来不及思考,爬了起来,跪坐在塌上,扑到了拂尧怀中。
拂尧身体一僵,垂眸,瞧见女孩优美的颈项。他推了推,分开两人的距离,但胭脂固执倔强的像头小蛮牛,偏执的抱住他不松手,犹如幼兽不肯离开自己赖以生存的母亲。
嘴角无可奈何的勾了勾,怀里的小女孩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无端的惹起他心中残存的几分怜意。他不再动,赤足披发,宽大的衣袖随风摆动,轻盈飞舞。他靠在屏风上,神情淡漠素雅。
风歇,雨住,熏炉已冷氲香凝。天将破晓。
胭脂醒来时,手都麻了。她朝着内室看了一眼,谢公子还在睡。她不敢打扰,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去后院打水梳洗。
昨晚睡得很好,还做了个好梦呢。
……
客栈的澡堂是公用的,胭脂一次也没去过。她身上痒的难受,很想找个地方洗一洗,但是自己又不敢随便出门,只好去找了谢阳,“我想洗澡。”
谢阳一听,当即跑去安排。他把澡堂里的臭男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在外面给她守着。
“这……这是我早上在集市上买的。”谢阳支支吾吾的递给胭脂一个纸包,“他们说小娘子都用这个洗,洗了很香的!”
胭脂接过来看,是一块桂花香胰子。她以前在家中洗澡都用澡豆,这种香胰子只见刘氏用过。
“谢谢啊,你有脏衣服没?我等会洗衣服时,帮你把你的衣服也洗了呗。”胭脂笑了笑,心里很高兴,拿着换洗的衣服,转身就跑进了屋。
谢阳站在原地傻笑。
虽然胭脂只是个乡下的野丫头,但是跟着谢拂尧的这一队人马,是从北方做贸易一路南下,一路上风餐雨宿,累得半死,很少有机会能和女人亲热。再加上谢拂尧有个怪癖,不喜欢丫鬟伺候自己,怎么就突然间收留一个丫鬟了呢?
胭脂在客栈住了两日,早就传开了。这会儿,房门口围了一群人,一个个的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谢阳赶不走,急的跳脚,干脆堵在窗眼儿那里涨红脸道:“不许看!都不许看!要看回家去看自己媳妇去!”
“哟,小五哥,还没娶回去呢,就想把人家小娘子据为己有啦?”
“不许胡说!”
一群大男人低声吵闹不成体统,谢拂尧命人把为首的几人叫来,问:“你们吵什么?”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不说话。
谢拂尧闲闲道:“都不肯说?那就每人扣半个月的月钱。”
谢阳急了,“是他们非要偷看小娘子洗澡!”
谢拂尧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冷笑,“非礼勿视,你们今天敢偷看人家洗澡,明天是不是就敢干奸.淫.掳.掠的买卖了?每人扣一个月月钱,都给我滚回去反省!”
“不行啊,主子,我还欠掌柜的一两银子呢,您不能扣我的月钱!”谢阳委屈。
“你赌钱输了?”丢人。
“不是啊,我花二两银子给代小娘子买了一块香胰子——”
话未说完,拂尧脸色一沉,“扣半年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