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谢小公子（二）

谢家的商号遍布诸国，想必能认识不少奇人异士，找一两名医术上乘的御医应不是什么难事。汪氏早前就曾劝靳老爷主动去谢府拜访，靳华轩拉不下脸面，无论如何都不肯去，如今汪氏遇见了谢小公子，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汪氏即刻命人准备厚礼，带上丫鬟仆从去二楼拜访，却被人拦在了门口，只好说明来意，等待通传。门帘拉开一条细缝，汪氏身后的胭脂歪着小脑袋往里看，隐隐预约的可以看见谢小公子被狐裘遮住的半张脸庞，清雅淡漠，苍白如溶溶月色，透出的清冷，高不可攀。腰带上的翠绿宫绦，随着他喝茶的动作，流苏轻晃，扰乱了胭脂的心。

为什么这样熟悉？好像似曾相识。

到底是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他？

怔忡间，小名唤作小五的少年已经掀开门帘，笑着道：“我家主子身体有恙，恕不能待客，还请夫人多多谅解，改日一定亲自上门拜访。”

汪氏遗憾，强颜欢笑，“若是小公子能来，是我们府上的荣幸。不知小公子这一次会在衡州停留多久？住处可都安排好了？”

谢阳的目光落在胭脂身上，挑了挑眉道：“一月有余吧，还是住在老宅。”

汪氏松了一口气，只要小公子不着急走，她还是有机会见到人的。无论机会大小，只要是能有办法治好钰儿的病，她都必须尽力一试。

“多谢这位小哥了。”汪氏有意打赏，但又怕眼前的少年见多了珍宝，自己若是随便给些银钱，反倒是叫人小瞧了去，也只能作罢，送上礼物，巧笑道：“妾身不知小公子在此，也没事先准备，只有区区薄礼，都是些温养身体的补品，还望小公子的身体早日康复。莫像我儿一样终日缠绵病榻……”话到此处，适可而止。

谢阳客套的道谢，又多看了胭脂几眼，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趁着胭脂递礼时，歪着头冲她眨了眨眼。少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微微的痒，胭脂脸一红，这人怎么这样轻浮？！瞪他一眼，转身就往跑下楼梯。谢五站在远处冲她喊：“小娘子你跑什么跑？我又没怎么了你，你倒是脸红个啥？！”

胭脂没理他，跑到楼下时，汪氏一行人已经在外准备上马车离去，她一溜烟的跑，乌发上的小腊梅开的正艳。

谢阳掀开门帘进去时，谢拂尧侧目看到了这一幕——她穿着素色对襟棉袄，发黑如云，扎着一朵小腊梅，十分随意，却衬的小脸，面若桃花。

才几月未见，深山中，流着眼泪求他救命的小丫头，似乎已经长大了。

“主子，可要我去找靳夫人把那丫头要了？” 谢阳顺着谢拂尧的目光看去，偷笑了两声。当日胭脂在山上昏迷后，是谢阳把她送回尼姑庵，之后也命人暗中监视，明知她被囚于家中，也没出手帮忙。

“你没事不要招惹她。”谢拂尧面无表情地看了谢阳一眼，“她若是认出你，你死，或她亡，你看着办。”

谢阳噤声，主子还是这样的不近人情啊！他嘻嘻笑，讨好的送上飞鸽传书来的最新的消息，“李守贞反了，他写信来，希望我们能助他一臂之力。”

谢拂尧道：“他要什么？”

谢阳撇嘴，“粮草，三万旦。这群丘八真敢狮子大开口，真把我们当冤大头了！”

乱世中，什么都是假的，唯有真金白银能买来粮草、兵器。有了粮，有了兵马，还愁没有权么？谢拂尧沉吟，“李将军有多少兵马？”

“他信上说有十万，攻进都城擒住幼主也是有可能的。”

“汉帝派了谁去平乱？”

“听说是郭威郭大将军。”

谢拂尧抿唇，这几年，他往来诸国，积累了不少人脉，久而久之，那群丘八都闻着味儿的找过来，个个都想他的钱。有斯文君子的，也有表面客套背地里小人阴损的，甚至有人不坏好意的绑架他，欲图杀害他……多少次死里逃生，如今的谢家在诸国建立了详细的情报网，旗下门客上万，人才聚集。

“将强主弱，那群武夫又岂会听从汉幼帝的号令。这趟浑水，我们就不要蹚了。”谢拂尧摇了摇头，让小五接着汇报。他一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眉峰微蹙。

那日在山里，她漆黑的瞳仁似琥珀般澄净，盈盈的望着他。她很柔弱，却又很坚强。属下来报，说她跳入冰湖时，他即刻命人搜救，整整两日却一无所获，他以为她一定是死了。没想到，她不但没死，还重新找到了“靠山”。虽然她的靠山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主子？主子？”

小五的呼唤声让他重新集中精神，“什么事？”

“车夫来报，靳夫人的车马离开时，后面跟了一队胡商，是契丹人，可能会有危险。” 谢阳踟蹰，“主子，我们要去救人吗？”

雕花窗棂外有几棵枝干粗壮的梅树，花芯吐蕊，迎风傲放。今年的梅花花期格外的长。谢拂尧点头，碎玉般清冷的嗓音，“去吧。记住不要让人发现你们的身份。”这次回楚，能低调就低调，切勿招摇。

谢阳得令，立刻下楼去安排。包间内，谢拂尧略感疲乏，闭目靠在榻上小憩，呼吸清浅。

有人死，有人逃，有人却在舒适的浅眠。

胭脂没见过契丹人，但是她听人说过，契丹人是畜生，专门杀中原人，烧杀掳掠，涂炭生灵。马车被拦住时，她和萍儿、瑶儿三人紧紧抱在一起，车夫掀开帘子让她们快跑！话音未落，已经被契丹人一刀削了半个脑袋，血喷了出来，触目惊心，不堪作呕。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胭脂跳下马车，脸色惨白。周围都是血，汪氏带来的家丁和仆从在契丹人的眼里，弱的不堪一击。她顾不得旁的，捂住耳朵狂跑，缩在草丛堆里，瑟瑟发抖。

她又要死了吗？